徐百憂忙回以微笑,恭敬地輕喊出當年敬稱,胡教授。


    賀關也跟著客客氣氣地叫一聲,胡院長。


    像是怕兩個年輕人拘謹似的,胡院長笑意不減。


    他推著周家老太太舉步走進,“老太太執意要見你們一麵,想親口對你們說一句話。”


    專業有素的女護士聞言,矮身蹲下,小心翼翼摘除氧氣麵罩。


    老太太的眼皮微不可見地抖了抖,轉瞬又沒了動靜。


    年久破敗的軀體不聽使喚,像在與老人遲緩的意誌力頑固對抗。


    幾秒鍾後,老太太終於艱難地,一點點撐開鬆垮的眼皮。


    那裏麵有一雙渾濁黯淡的眼睛,沒有內容,沒有神采,慢慢地聚焦,鈍鈍地看向對麵的年輕人。


    老太太蠕動嘴皮,發出撕裂而虛弱的聲音,近乎輕不可聞。


    徐百憂和賀關全神貫注,勉強聽清,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相似的困惑表情。


    老太太說:謝謝你們。


    簡單的四個字,耗盡老人僅有的一絲氣力,她重新合上眼睛,再度恢複瀕死的安寂。


    在胡院長的眼神示意下,女護士重新為老太太戴上氧氣麵罩,推她離開辦公室。


    輪椅調轉的一刹,啪的一聲,虎頭手杖掉落在地。


    質地堅硬能奪人性命的一件重器,竟然應聲斷作兩截。


    猶似某種暗喻,辦公室裏的三個人同時愣住。


    離手杖最近的胡院長彎腰拾起,將殘肢握在手裏,眼色有些複雜地端詳了會兒,擱在辦公桌上。


    他又拿起遙控器,轉身麵向兩個陷入迷惘的年輕人,“你們一定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稍後我會全部告訴你們。”麵露隨和微笑,“現在我要跟你們說,你們自由了。”


    似乎早有預感,也似乎仍不敢輕易放鬆警惕,徐百憂和賀關並沒有太多反應。


    隻是更加緊的握住彼此的手。


    “不擁抱慶祝一下嗎?”胡院長打趣,調節氛圍。


    一對情侶交換眼神,默契地搖了搖頭,也都笑了。


    胡院長抬腕看表,賣關子似的說:“我們先看看新聞。”


    西牆的壁掛液晶電視彈開畫麵,儋城本地頻道,正在播放整點新聞。


    兩則社會短訊之後,女主播播報一則昨夜晚間發生的爆炸事故。


    昨夜淩晨三時許,東南城郊某處,因地下天然氣管道泄露自燃,引起大火。


    出事地點不在人群聚居區,周圍沒有民戶,暫未發現人員傷亡。


    隨後,畫麵切換至昨晚的事故現場,烈焰熊熊火舌轟天,消防官兵們正展開緊張的撲救工作。


    一分多鍾的新聞,一場意外事故。


    看似普通尋常,隻有此刻辦公室裏的三個人明白,絕非偶然。


    如果徐百憂沒有猜錯,事故發生的地下並沒有天然氣管道,而是路守紀為自己精心打造的奢華墓室。


    她看回胡院長,直接大膽地問:“路守紀死了?”


    “葬身火海。”胡院長同樣直言不諱,“多行不義必自斃。”


    “自殺?”賀關不覺得路守紀會自斃,想也不想問出口。


    徐百憂立刻朝他搖了搖頭,用機敏的眼神告訴他不要多問。


    有些事,遠遠超過他們可控的範圍,知道的越少越好。


    賀關迅速會意,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點到即止,胡院長當然不會再繼續深入。


    他繞至辦公桌後,拉開左邊第一個抽屜,從裏麵拿出個文件夾,遞向兩人。


    “你們再看看這份治療書。”


    臥槽!


    賀關眼睛有點發直,忍不住在心裏爆粗。


    那晚上,左邊抽屜他都拉開一半了,如果胡雲旗不攔著,他早發現線索了。


    某人自作聰明,他又忍不住在心裏罵,傻逼!


    本來還想給胡雲旗打電話,喊他趕緊回來。


    不打,堅決不打!


    累死他丫的!


    賀關走完一波心理活動,徐百憂已經從胡院長手中接過文件夾,回到他身旁。


    他偏過腦袋,定睛一看,“什麽合劑治療方案。”


    第一個字不認識,也沒覺得丟人。


    “螯。”徐百憂補全,“螯合劑治療方案。”


    賀關臉更懵,不懂就問:“治療什麽的?”


    “人體金屬中毒,包括治療慢性砷中毒。”知道他聽不明白,徐百憂繼續解釋,“也就是慢性□□中毒。”


    “□□?!”


    賀關沒把注意力浪費在天書一般的治療方案上,凝神想了片刻,兩眼發亮恍然大悟,“我就說老太太不可能和路老頭一起發瘋,吞□□追求什麽永生。她肯定是被迫的,對不對?”


    放著掌握謎底的胡院長不問,賀關出於本能的選擇,問向他最聰明的媳婦。


    “對。”徐百憂讚同地點點頭,“很可能被你猜中了。”


    得到認可,賀關翹起嘴角臭拽上了,“你男人一點也不笨,對吧?”


    徐百憂也笑,摸摸他的頭,“對,一點也不笨。”


    “還有這治療方案,前晚上來找線索,要沒有胡雲旗添亂,我……”


    一得意忘形,把做賊當功績講出口,賀關意識到自己說漏嘴,趕忙打住。他訕訕望去胡院長,“不好意思啊,胡院長,我們當時也是不得已,想找法子救你。”


    “我明白,我明白。”胡院長絲毫不介意,抬手指去辦公室的門,“鎖也是你們黏的吧?”


    這功勞賀關不占,“不是我,是你兒子的創意。”


    “臭小子。”胡院長搖著頭罵,又好氣又好笑,“黏就黏吧,把鎖眼也給堵了。害得我找人撬了半個小時。”


    “下回這活兒可以直接找你兒子,十分鍾內搞定。”賀關接話快,閑聊天似的。


    胡院長為人親切,也願意跟他聊,笑眯眯地問:“你們沒搜到什麽?”


    “沒有啊。”賀關為此深表遺憾,“保險櫃密碼和電腦密碼,他都沒試出來。”


    “我密碼設得很簡單,他居然沒試出來。”胡院長坐進辦公椅,不滿於兒子的表現,壓低聲音又罵,“沒用的東西!”


    賀關心說,罵得好!


    指著徐百憂手裏的文件夾問,“胡院長,這麽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麽不鎖保險櫃裏?”


    “我就是擔心雲旗打不開保險箱,故意改放在最顯眼的抽屜裏。”胡院長像為展示有多唾手可得一般,來回拉著抽屜說,“我以為他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當爹的煞費心機,當兒子的同樣煞費心機,結果此心機非彼心機,完美錯過。


    這對父子簡直太有意思了。


    賀關沒忍住,捧腹大笑,差一點從輪椅裏摔出來。


    徐百憂忙扶穩笑岔氣的男人,把輪椅推至辦公桌前,自己也欠身坐進旁邊的靠背椅。


    麵向胡院長,她問:“那段拍賣會現場的視頻,是您發給胡雲旗嗎?”


    胡院長也覺得賀關有意思,上回冒充他兒子男朋友,沒想到卻是徐百憂的正牌男友。


    地下室草草一麵,被打得半死不活,自身難保還抓著他問,我媳婦在哪裏。


    今日再見,長得確實帥,性格也蠻好,唯獨笑起來有點冒傻氣。


    胡院長沒有回答徐百憂的問題,而是對她說:“你們和路守紀的正麵交鋒,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後來聽說了。敢和路守紀硬碰硬,確實需要有一股冒冒失失的傻勁兒。”


    一聽到敏感字眼,賀關立馬收起笑臉。


    他祭出嚴肅正經的表情,指著桌麵上的治療方案,將徐百憂的問題進一步深入,“你引我們來辦公室搜查線索,是為了讓我們報警?”


    胡院長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望著兩個年輕人溫和一笑。


    他也才剛剛經曆一場危在旦夕的風浪,沒有徹底回歸平靜,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短暫沉思後,他決定用一個最平淡無奇的開頭,引出最深處的真相——


    事情起因要從兩年前講起……


    第93章 第九十三朵花(一更)


    事情起因要從兩年前講起。


    那時路守紀的“地宮”修建已臨近尾聲,他開始著手準備所謂的“永生”——肉身不腐。


    周家老太太自多年前經曆過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手術後,身體一直時好時壞。為確保“服毒”過程萬無一失,路守紀找到了當年的主刀醫生,也是最了解周老太太身體情況的人,胡院長。


    路守紀要求胡院長秘密協助他完成“永生”大計。


    盡管有悖醫德,有悖良知,迫於路守紀的權勢,胡院長不得不選擇低頭,成為他的同謀。


    胡院長也曾一度被路守紀和文心蘭的愛情故事所打動。


    他想當然地以為周家老太太是出於自願,願意以一種近乎“殉情”的方式,實現與初戀情人的長相廝守。


    直到一次例行檢查,周老太太設法避開路守紀的耳目,向胡院長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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