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唯有長青灌木仍竭力保持著勃勃生機。


    昏黃路燈鍍亮了傲然綠意上一層薄薄細雪。


    徐百憂坐在路燈下的長椅裏,久久盯視那處小景。


    仿佛懷著幽微心事,略有些失神。


    旁邊賀關也沒打擾她,默默相守。


    一會兒望望漫天的落雪,一會兒數數住院樓的窗戶,一會兒玩似的,雙手攏在嘴邊,哈出一團一團白氣。


    窮極無聊了,他轉動輪椅麵向徐百憂,膝蓋抵著膝蓋,忍不住問:“想什麽這麽認真,跟我說說唄。”


    “為未來做打算。”徐百憂收回視線,朝他溫柔一笑,“我原以為自己再也做不成標本師了,現在峰回路轉,辭職以後,我還是會做老本行。”


    “行啊,沒問題,隻要你高興。”賀關表麵上痛快,撇開臉又小聲嘀咕,“還想著你給我當會計夫唱婦隨,這回沒戲了……”


    徐百憂耳聰目明,佯裝沒聽清,“你抱怨什麽呢?”


    “沒有。”賀關若無其事地調轉回腦袋,四目交接,眼珠倏地燦亮一定,“你怎麽知道我在抱怨?”


    徐百憂笑吟吟抬起胳膊摸他的頭,“我男人越來越聰明了。”


    “什麽時候辭職?”


    賀關捉住她冰涼小手,自己的手也不暖和,幹脆掀起蓋腿上的毛毯,想把她的手塞往熱乎地兒。確實沒二心,奈何動作太快,一拉就把她的手直直摁在自己前檔。


    這……


    也太弄巧成拙了吧。


    賀關瞪大眼睛,自己手都忘了鬆,越發像故意而為之。


    “抽時間去。”


    徐百憂嘴裏如常回答,手裏偏要使壞,掌心往下壓一壓,又不輕不重地抓了抓。


    他不怕冷,隻穿了條單薄的病號褲,刺激強烈,立刻起了反應。


    大雪裏打野戰,沒玩過,絕對爽翻天。


    心思剛飄飄然,掌握著他的小手往後一抽,便幹淨利落地收了回去。


    伴隨某處不受控的拔地而起,賀關眸色也深了,嗓音也低了,“撩完就撤,你這都跟誰學的?欺負我有傷,動不了你是吧。”


    徐百憂蓋回毛毯,雙臂交疊輕輕放在他膝間,歪著絕美小臉迎向他。


    眼裏像盛滿月光,躍動著明亮的笑紋。


    答:“自學成才。”


    賀關癡癡凝住她的眼,含情脈脈正想開口說話,隻覺後脖子驟然一冰。


    凍得一激靈,反手摸出個攥成團的雪球。


    忍不住咒罵,“媽的,誰家把熊孩子放出來找抽!”


    徐百憂偏頭,順著雪球飛行的路徑望過去,幽幽道:“胡家的。”


    賀關一聽,刨起一把萬年青上的積雪,“弄他!”


    那邊胡雲旗沒防備,一走近,先被砸了一臉雪。


    鼻孔嘴巴糊滿冰渣,猝不及防,又被徐百憂扯開衣領,往胸口裏扔了一團雪。


    人愣了一愣,透心透背的寒意化開,冷的要死,罵罵咧咧原地直跳腳。


    馬不停蹄趕回來挨頓訓,還被罵沒用找不到女朋友,胡雲旗憋著一肚子委屈,此刻最見不得男女成雙。


    半句多話沒有,脫掉外套開戰。


    三個人像孩子一樣,熱熱鬧鬧打起雪仗。


    胡雲旗把行動受限的賀關當軟柿子捏,徐百憂跳上他後背還擊,故技重施塞一脖子的雪。轉手沒捉住她,胡雲旗自己先打滑摔一大跟頭。賀關用輪椅玩了個漂移,滑到他腦袋旁邊,笑嘻嘻地果斷出手,一大捧雪在他英俊的臉蛋上開了花。這貨正得意呢,居然被徐百憂失手砸中頭。也可能是故意偷襲,她一手捂著嘴笑,一手又衝他們揚起紛紛碎雪。賀關拉起胡雲旗,兩個大男人又開始聯手對付徐百憂,追著喊著,你別跑……


    難得有機會放縱,玩得特別瘋。


    到最後凍僵的手指紅紅通通,再抓不住雪,才終於告一段路。


    胡雲旗渾身大汗,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裏,大口呼吸。徐百憂也累得屈膝坐在輪椅旁邊,臉頰側枕上賀關的膝蓋。粘在長發裏的雪籽化成濕漉漉的水珠,賀關勾起毛毯一角,細細幫她擦拭。


    她太累了講不出話,心裏歡喜,揚起明媚笑臉,噘著紅唇向愛人索吻。


    賀關深情款款伏下腰,將親未親之際,就感覺旁邊好像多出一道賤兮兮的目光。


    胡雲旗沒臉沒皮地杵在一對小情侶旁邊,不但不覺自己礙眼,還帶起節奏,“親啊,親完,我請你們吃宵夜,慶祝勝利!”


    賀關把徐百憂紅撲撲的小臉按回膝間,一把搡開他,“你他媽能不能懂點事自己消失,有多遠,麻煩你滾多遠。”


    胡雲旗隻當沒聽見,“不親算了,走,出去吃宵夜。”


    賀關煩他,“不吃!走你的!”


    胡雲旗立刻轉移目標,“妹砸,餓不餓,咱倆去?”非要杠似的,又說,“好吃好喝氣死他。”


    徐百憂歇夠了,拉著賀關的手站起身,先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


    倆男人沒明白,二臉懵。


    沒等問,她提議點外賣,去病房吃。


    雪仗打得過癮,吃起炸雞格外香。


    配的啤酒,賀關隻有眼饞的份兒沒得喝,趁徐百憂去衛生間,急匆匆拿起她那罐。


    剛喝半口,就聽旁邊胡雲旗扯開嗓門告狀:“徐百憂,你家男人偷喝酒!”


    “咳咳咳……”半口酒卡喉嚨管,賀關嗆得臉紅脖子粗,抓起塊炸雞塞他狗嘴裏。


    胡雲旗吐掉又開始胡扯:“徐百憂,你家男人用炸雞賄賂我。”


    與此同時,桌上的手機響了,“茹玉姐”三個字赫然閃爍。


    胡雲旗即時收聲,閑閑跟著音樂晃腦袋,改換一副“我看你怎麽辦”的表情。


    作壁上觀。


    人生就是這樣,跨過一道坎,還有下一道。


    和徐百憂朝夕相處五個日夜,自然有煎熬,苦中作樂卻也不乏甜蜜。


    賀關沒到樂不思蜀的程度,但確實忘了還有江茹玉這個大麻煩有待解決。


    “勸君莫借風流債,借得來時還得快。”胡雲旗悠哉哉坐進椅子,往後一靠,蹺起二郎腿,“用不用我幫你呀?”


    “不用!”賀關聽不懂他的狗屁詩,接起電話,口氣不爽,“有事兒?”


    那端響起刻意放軟放柔的女聲,“你好點沒有?”


    賀關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我有事要回趟新加坡,出院前給我打電話,我趕回來接你。”


    “不……”


    “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江茹玉搶先截斷,冷冷警告,“賀關,我可能對付不了姓周的,可我對付徐百憂綽綽有餘。”


    心頭一凜,賀關不自覺地握拳,沉聲問:“你想怎麽樣?”


    “她照顧你,替我謝謝她。”手機那頭頗有風度地笑出聲,說,“我不是不講理的人,等我把新加坡家裏的事處理完了,我們三個人可以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聊什麽?”


    “聊聊你的前途,或者說聊聊你們的前途。”


    “江茹玉,你不就想要我做你的小白臉嗎?”賀關嘴角噙起一抹冷峻的笑,壓著怒火低喝,“去你媽的,不可能!我賀關今天把話撂這兒,你敢碰徐百憂一根頭發,我他媽絕對和你死磕到底!”


    “你拿什麽和我死磕?搭上性命也沒關係嗎?”


    “死一百回也沒關係!”


    不想再聽對方多說一個字,賀關斷然掛線。


    脾氣上來,抓起半罐啤酒咕咚咕咚仰頭喝盡,一下捏扁鋁罐,攥得死緊,手背爆出道道青筋。


    “我打過一次交道就知道,她不是個簡單角色。”胡雲旗端正坐姿,伸出手使了點勁,才抽走鋁罐扔進垃圾桶,“鬥狠容易兩敗俱傷,你不如找人幫忙。”


    “找誰?”眼尾餘光掠過衛生間門,賀關搖頭,“我自己會想辦法,不能什麽都讓徐百憂替我解決。”


    “沒讓你找她,你可以……”


    胡雲旗話沒講完,徐百憂拉開門走出來,他立刻話鋒一轉,笑笑嗬嗬招呼她吃東西。


    賀關怕她聞出酒味,隨手撿塊炸雞忙往嘴裏塞。


    到嘴邊,被徐百憂擋住,抽走,換一塊原味的遞給他。


    坐在床邊,她淡淡道:“喝了酒,就不要再吃辣。”


    言下之意,別裝了,全聽見了。


    倆男人犯衝又幼稚,都覺得是對方的鍋,卯足勁用眼風互相淩遲。


    徐百憂看看左看看右,真受不了他們,把手往中間一擋,半真半假地問:“要不要我出去,把時間留給你們增進感情?”


    胡雲旗聞言,為表取向筆直,和男人對眼就惡心,捂著胸口誇張幹嘔。


    賀關則湊到徐百憂耳邊,心似明鏡一般,“我早說過他暗戀我。放心,媳婦兒,我隻愛你。”


    “你錯了,我暗戀的是你媳婦兒,一直對她餘情未了。”胡雲旗也是胡攪蠻纏的好手,嬉皮笑臉地道,“我覺得你更適合給你老板當小白臉。”


    “去你媽的!”


    賀關砸個空酒罐過去,不再搭理他,把臉色擺正,轉而征求徐百憂的意見,“我去找周家老太太幫忙,行嗎?”


    “喲,近朱者赤,學聰明啦。”胡雲旗插嘴快,沒說完的話恰恰是這句。


    徐百憂剛剛在衛生間裏,也進行了短暫思考。


    他們終究身單力薄,向更有權勢的人尋求幫助,確實不失為一個快捷有效的方法。


    她看向賀關,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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