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從軍如今十八,在鄉下這個年紀的壯小夥不少都已定了親,晚上趙振國同誌躺炕上跟王春華沒少念叨這事。原本王春華是想讓自家大姐在鎮上給小兒子找份手藝活,以後有個一技之長,不愁相不到好對象,現在想想,男孩子還是先成家再立業,成了家也就知道肩上有重擔,家裏有責任了。


    趙從軍一邊推著車往外走一邊哼哼唧唧,“您也就誑我吧,咱家錢都給我爹管著咧,你明兒能給我買根冰棍吃就不錯了。”


    今年夏天比往年都熱,這段時間鎮上常常有人來村裏沿著地頭賣冰棍,一個棍上全清水冰的那種要3分,昨天趙從軍看著眼饞,也想吃一根,沒伸出手就被王春華一巴掌拍了回去。


    這是跟她記仇呢,王春華把抹布往灶台上一甩,氣笑道:“等再過幾個月入冬了,你趴屋簷底,想吃多少吃多少,你娘我一分錢都不收你的。”


    “那能一樣嗎!您十幾年說話都不帶重樣的!”


    看他拎著車過門檻,王春華提醒道:“你騎車小心點看路,家裏手電筒別忘帶了。”


    趙從軍應了聲,吹著口哨就出了家門。


    ——


    到了鎮上婁家,趙從軍見了他大姐才發現事情糟了,他妹還真丟了!


    趙香和趙從軍是龍鳳胎,小時候兩人跟個連體嬰一樣,走哪都一起,後來趙從軍知事,再加上村裏不少人喜歡捉弄小孩子,趙從軍聽多了他在娘胎裏搶了趙香的養分導致趙香變傻這話,心裏才煩了他這個傻妹妹,但終歸是親兄妹,哪裏是說厭就厭的,更別提兩人打從娘胎就在一塊。


    都怪他這張破嘴!趙從軍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一路騎著車就跟蹬著個小火輪似的趕回去。


    路上他特意四處瞟瞟,路過幾個村子見到人還問問今天下午有沒有人見穿紅衣服的女孩過去,都說沒見著。這麽個大活人就沒了!


    從鎮上來回近一個時辰,趙從軍進村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剛到趙家門口,趙從軍把自行車一扔,一把推開大門,扯著嗓子喊:“爹!娘!小妹丟了!哥!小妹丟了!”


    屋裏哐當一陣聲響,趙家幾個兄弟嫂嫂聽到聲音跑了出來,趁著月色就見自家弟弟一抹鼻涕一抹淚的,都嚇得不輕。


    趙振國披著個衣服從堂屋出來,神情嚴肅帶著幾分厲色:“怎麽回事?”


    王春華跟在他身後,臉都嚇白了。


    趙從軍吸著鼻涕,說:“大姐說,中午帶小妹回家吃過飯,小妹就鬧著自己走回來,恰巧姐夫今天有事,她也不方便,想著小妹自己也不是沒回過家,就讓小妹自己回來了。我一路上問了人,都說沒見著小妹。爹,小妹不是被拐了吧!”


    這離中午都過去大半天了,要回來早就見著人了。


    王春華身子一癱,被大兒媳扶住,哭道:“這是要我命啊,香丫兒!”


    趙振國鐵青著臉,怒斥道:“哭什麽哭,這人還沒怎麽著呢你就哭上了!從文從武,去你二爺三爺家喊人,就說香丫兒丟了,勞煩大夥起來到周邊幫忙找找,快去!”


    就這麽一會功夫,河西村的人都知道趙隊長家的傻丫丟了,家家男丁都拿著火把幫忙到村邊找人。


    “趙家姑娘是那個叫趙香的,天天跟在胡文瀚那孫子身後哥哥長哥哥短的那個?這怎麽就丟了?”解遠洲提著褲子跟在宋書玉身後,神神秘秘道:“哎,你說這不會就是報應吧?婁家這次打了你,趙家那大姑娘報應到……”


    “瞎說什麽!”宋書玉皺眉,橫了他一眼,“趙家姑娘沒出事都能被你咒出事。”


    “我錯了,我錯了,”解遠洲拍了拍嘴巴,“趙家姑娘對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


    宋書玉想到白天無意間瞥到的那一眼,不確定道:“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


    知青大院門口站了七八個男知青,有的拿著手電筒,有的攥著火把,準備也跟著到村外找找人。


    解遠洲瞄到了站在隊伍前麵的胡文瀚,上去拍了下他肩膀說:“文瀚,趙隊長家的那個姑娘平時不是最喜歡跟著你嗎,她喜歡跑哪玩你應該知道吧?我們不如就跟著你找吧,這樣大家也不用摸黑分開了。”


    這話說的很委婉,聰明點的知青卻都聽出了解遠洲的意思,無非是在嘲諷胡文瀚會拍趙隊長馬屁,上杆子伺候人家傻姑娘唄。


    為了什麽,知青點的人都心知肚明,胡文瀚是最早來鄉下插隊的那批知青,如今一行人卻隻剩下他一個還留在這河西村,這其中的憋屈恐怕不能為外人道也。但清楚之餘,大家還是不由感歎了一句,胡文瀚到底是個斯文人,在鄉下呆了四五年也就勉強會拍個馬屁,要是幹脆地把趙隊長家的那傻丫娶了,那回鄉證明不是分分鍾的事?


    不過大家說笑歸說笑,也知道不可能,畢竟家庭背景再怎麽不濟,人家胡文瀚也和宋書玉一樣,是打祖國首都過來的,怎麽會娶個鄉下的傻子?


    胡文瀚扶了扶眼鏡,倒是沒怎麽在意笑了笑,“我平時都和大家在一起上工,哪裏有時間陪趙小妹玩,不過咱們平時得趙隊長不少關照,見到趙小妹多照看下也是應該的。”


    一群知青就這樣走著說著,才走到村口,就聽到前麵有人大喊。


    “找到了!找到了!”


    有哭有笑的,一群人被這聲響弄得摸不著頭腦。


    宋書玉淡淡瞥了眼,隻見火光下胡文瀚煞白著臉,仿佛見了鬼一般。


    第3章


    “娘!小妹在這邊!”趙從軍跑到玉米地頭,紅著一雙眼激動地看著魚香:“小妹,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要擔心壞了!我跟你說,你以後可別再亂跑了!”


    趙從軍拿著手電筒,上前一步,手還沒碰到衣袖,就見女孩怯怯地往玉米地裏躲。


    火光照亮了這片玉米地,眾人看到女孩身上的衣服滴著水,頭發上甚至沾著淤泥濕噠噠地黏在臉上,她看著他們,眼神畏懼又憤怒,像是掉進了人類精心設計的陷阱裏,被困住的無助小獸。


    “小妹,你怎麽了?娘都急死了,你快跟我回去。”趙從軍還想上前,卻被身邊年長的李家大爺一把拉住,“三小子別過去,你家小妹怕是掉水裏被嚇到魂了,等你娘過來再說。”


    趙從軍一愣,這怎麽就嚇掉魂了?


    李家大爺磕了磕煙鬥,道:“我看八成怕是掉小鬼湖了,讓你娘明天趁天不亮趕緊去小陸莊,找人過來叫叫魂。”


    兩方僵持不過半分鍾,身後就一陣撥開草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趙從軍盯著一副渾然不認識他樣子的小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香丫兒!”王春華推開趙隊長,抱著魚香,笑的跟哭一樣。


    見人已經平安無事,王春華同誌先時那股喜悅沉了下去,怒氣值一下子飆升,手捶著魚香罵道:“你這死孩子把你娘嚇死了算了!不給你去你非要去!你大姐怎麽跟你說的,你怎麽還瞎跑呢你這孩子!”


    “回家把你這身皮給洗洗,你看你身上臭成什麽樣了!”王春華罵罵咧咧地拎著魚香就往家去,趙家幾個兄弟見王春華那怒氣騰騰的模樣,心裏齊齊叫糟,就怕晚一會自家傻小妹就要遭受皮肉之苦,留趙隊長一人善後,也趕忙回去了。


    村口,知青點一群人正打算過玉米地瞧瞧情況,就見趙隊長媳婦手裏拎著一團紅的一閃而過,又過了幾秒,趙家幾個兄弟也神色匆匆而過。


    “……那紅衣服的是趙家姑娘趙香?”


    “是吧,那一身的水,跟從哪水底爬出來一樣。”


    不知道誰說了這話,胡文瀚手抖了抖,勉強斂住表情,麵色平靜地跟著眾人一起回去。


    等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知青宿舍關上門,胡文瀚終於撕下平靜斯文的外表,他低著頭麵色陰沉,片刻後,爆出一聲怒吼,狠狠捶了下桌子。


    這個老知青宿舍如今隻住著他一個人,其他人早就踩著他回家了!胡文瀚再不用忍耐,他也不想忍耐了,他嘴裏發出古怪的笑聲,從床下抽出繩子,吊在房梁上,然後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窗邊,盯著知青院的大門。


    宋書玉經過這間破舊的的宿舍時,停駐了片刻。


    “怎麽了?”


    “……沒什麽。”


    宋書玉搖搖頭,走了兩步,突然道:“明天去趙家看看吧,除了婁家那事,我看趙隊長平時對大家還是不錯的。”


    ——


    河西村再次平靜下來,趙隊長的家裏卻仍是一團亂。


    趙從文帶著兩個弟弟趕回來,還沒進門,就看見自己媳婦和二弟妹伸著脖子站在偏屋的窗戶下。


    這氛圍弄得,三個人都不自覺地低下聲問道:“娘把小妹拎屋裏揍了?”


    趙家大媳婦林淑珍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娘能舍得揍小妹?”放你娘的什麽大驢屁!


    老二家的訥訥道:“娘把香丫兒摁裏麵洗澡呢,說身上太臭了。”


    剛才王春華女士一到家就讓兩個兒媳打來熱水,然後動作麻利地將手裏呆傻的丫頭扒的一幹二淨,摁在盆裏,洗的時候不免又是劈裏啪啦的一頓訓。


    等給臭丫頭從頭到尾洗刷了一遍,王春華想拽她起來,卻發現這孩子居然賴在水裏,兩隻小眼幽怨地看著她。


    氣該消也消了,王春華又記起了這是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傻女兒,彎下腰細聲細語道:“香丫兒快起來,這大晚上的別再受涼了。”


    香丫兒不但不起來,還故意當著王春華女士的麵撥了下水。


    “嘿!給你慣得!”王春華揪著魚香的兩隻小耳朵,就把人揪了起來,“趕緊把衣服穿上給我滾回去睡覺,明早起來再跟你算賬!”


    魚香笨手笨腳地穿上衣服,又瞅了瞅王春華,好餓,餓死她了!


    那小眼神瞅的,王春華這幾十年來也沒見誰這麽殷切渴望地看著她過,一顆心軟的一塌糊塗時還不免想起這傻丫頭因何大半天沒吃飯,接著又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魚香一眼。


    真是我上輩子欠你的,王春華端著水盆推開門,吩咐站在外麵的小兒子:“去把宋知青今兒送的麥乳精衝一碗給你妹,這一天沒吃飯,別餓出個好歹來。”


    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趙家兩個小孫子早被吵醒了,此時趴在自家娘親腿邊聽到這話,都咽著唾沫直瞪瞪地望著王春華。


    王春華餘光掃了眼兩個低著頭的兒媳婦,心裏歎了口氣,又跟著道:“給大牛、二牛也衝一碗。”


    兩個媳婦這才笑著道:“謝謝娘。”


    晚上,王春華躺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小兒子說的話,跟身旁的趙隊長講:“要不是從軍跟我說,我都沒發現香丫兒今晚回來竟是一句話都沒說,往常她再怎麽不知事,也沒這樣過,這李老大說香丫兒是掉小鬼湖丟魂了,我這心裏想到這就不踏實。”


    那小鬼湖前些年邪得很,平白無故淹死了好些人,有大人有小孩,要說小孩不會遊泳掉湖裏倒算情有可原,可那幾個淹死的大人都是這附近幾個村子裏遊泳的一把好手,你說邪不邪?再有,這趙振國的堂弟趙振強一年前在外麵喝了酒,一夜未歸,幾天後被人從湖裏撈上來,身上被啃的稀巴爛,隻勉強能認出個人影,現在王春華看著隔壁老老少少的一家,心裏還堵得慌。


    趙振國心裏也想著這事,他起身給王春華掖了掖被子道:“明兒得問一下香丫兒,她怎麽掉湖裏的。”


    王春華心裏一咯噔:“你這是……”


    “就問問吧,求個心安,還有,明早上你也別上工了,先去小陸莊找一下蘇老婆子,請她過來給香丫兒叫叫魂。你也別急,興許丫頭就是被嚇著了。”


    這麽說著,翌日天未亮,王春華就早早爬起來,在鍋裏煮了點湯水,撒了麵團,等煮開了溫在鍋裏,吩咐大媳婦看著點,就連忙起身往小陸莊趕。哪知走到了小陸莊村口,就看見有人披麻戴孝,王春華被堵在路口隨口問了一句,這才聽人說蘇老婆子昨晚過世了。


    這事巧的,王春華暈暈乎乎地回到家,離上工還早著,她吃過飯跟男人這麽一提,趙振國望著呆呆坐在窗口的傻閨女,淡淡笑了下:“蘇老婆子這是喜喪,咱閨女應該沒什麽大問題,過幾天再看看,實在不行再說。”


    王春華也不知他說的再說是怎麽個回事,想起他昨天說的,緊著頭皮問:“你問香丫兒昨天怎麽回事了?”


    趙振國愣了下,臉色有點不自然,趙從軍從屋裏伸出頭:“問了,爹問一遍,我問一遍,哥哥嫂嫂連大牛二牛都問了,小妹除了盯著我們看,就愣是沒張過嘴,爹還拿糖哄小妹來著,小妹都沒搭理他。”


    趙振國一巴掌拍過去,“小畜生,找你爹揍呢。”


    趙從軍躲過去,嘿嘿笑,邊笑還邊抬了抬下巴,意思要不您去試試?


    王春華被這爹倆瞧著,心裏硬是生出了那麽一絲不得勁,她去就她去,她閨女她不去誰去?


    王春華同誌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西間屋,溫言細語地問了半天,結果當然是屁都沒問出來。


    閨女掉了次湖,連個臉都不知道給她老娘了。


    趙隊長怕媳婦惱羞成怒,往這邊瞅了眼就拿著哨子往外麵走,趙從軍可不給她娘麵子,當即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怕扛不住揍,捂著嘴跑到院子裏笑,這下幾個兒子兒媳婦想裝不知道都難,王春華一張老臉徹底黑成了煤球。


    不用想都知道,趙從軍今天的冰棍自然是連個影都沒了。王春華心裏憋著氣呢,心想老娘昨天還軟了心,今天就被你小子下了麵子,等入冬舔冰碴子去吧。


    當天下午下了工,趙振國在地裏轉了一圈才回家,到了家門口不想正好碰上宋書玉和解遠洲上門。


    想到前些日子的事,趙振國覺得自己這四十多年來的麵子都在眼前這個年輕人麵前丟盡了,他趙振國這一輩子上不愧對父母兄弟,下不愧對妻子,當生產隊隊長這些年,他敢摸著胸膛保證自己從沒謀取過私利,但他上次為了自家大姐,實在是愧對這個宋知青。


    然趙隊長一向鐵麵嚴肅,即便此刻麵對宋書玉心中有再多情緒,麵上也都是無波無痕。


    宋書玉可不知道自己上門拜訪會給趙隊長帶來如此大的心理壓力,他手裏拎著半斤肉,朝趙振國笑道:“趙叔,昨天遠洲借了您家的車子,路上我們不小心把車摔了,實在過意不去,今天正好來向您賠個禮。”


    趙振國這心裏又是一陣翻湧,“進來吧。”


    三人進了屋,王春華看見宋書玉手裏的肉,皺著眉道:“小宋同誌,昨天你留了兩罐麥乳精,今天這肉我們是真不好意思收了。”


    “嬸,實在不行我就厚著臉皮留您這吃飯了行不行,這肉您就當是我和遠洲的飯錢了,您看這樣行不?”


    王春華笑了:“那也行,你看你和小解同誌還想吃什麽,我再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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