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文幾個女知青打著傘走過來,“賀同誌,這話怎麽說,胡文瀚都回來了,怎麽又跑了?”


    “說到這個問題,”賀剛瞧了眼走在幾人後麵的鄭慶蘭,“估計還要問一下鄭慶蘭同誌。”


    賀剛的臉色不對,鄭慶蘭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了宋書玉下午說的話,她神情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賀同誌,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這胡文瀚跑了怎麽關我的事了。”


    有人問:“是啊,賀同誌,這事怎麽拐到鄭同誌身上了?”


    然而聽到胡文瀚回來又跑了,宋書玉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是不是何秀秀同誌出了什麽事?”


    這一問總算把疑惑的大家給反應過來了,難不成……


    賀剛點點頭,“不知道胡文瀚從哪聽到的消息,幸好何秀秀同誌沒什麽大礙,不過有人看到他往後山跑了,趙隊長讓我們集合和村裏人一塊去後山抓人,今天抓不到人大家是別想睡覺了,大家現在回去穿上蓑衣,現在就過去。”


    他這話一說完,眾人就見鄭慶蘭身子晃了下。


    ——


    解遠洲戴上鬥笠,見宋書玉還站在炕邊沒動靜,皺眉道:“老宋,你幹嘛呢,賀剛都在外麵喊人了。”


    “等一下,”宋書玉抿了抿唇,輕輕地把竹杯放在櫃台上,又把旁邊肉罐頭的蓋子擰了半開,才跟著解遠洲往外走。賀剛已經說了趙振國的意思,怕是今晚找不到胡文瀚,大家都不能回來,他出去尋人也不方便把魚香帶在身上,把她放在那,倒不至於餓著她。


    後山離知青點並不遠,宋書玉一群人走了半晌,很快就看見拿著火把站在山下的河西村村民。


    女同誌被滯留在山下,村裏的男丁和男知青被趙振國分成兩批人分別從兩條道上山。眼看就要到半山腰,解遠洲撥開前麵的草叢,朝前麵走的老快的趙從軍看了眼,苦巴巴道:“這胡文瀚能躲在後山躲了半個月,也是厲害了,我看他那個身板也不像是能爬上山的,而且,這山上能有什麽吃的,要我我才不躲在這。”


    事情剛發生時,他們也不是沒想過來山上找,隻是河西村的後山實在是太高了,上山的路又彎彎曲曲,最重要的就是深山裏有野獸,即便是村裏人砍柴火,也不過來這,大家也不認為胡文瀚會自己找死跑上山。


    雨從剛才他們上山時就下小了,聞言,宋書玉望著上麵一片火光,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如果是你,你不躲山上,躲哪兒?”


    “果林吧,最起碼不會被餓死。”


    “可果林有人看著。”


    解遠洲笑:“我瞎扯的,那晚這河西村哪兒我們沒找過,我就是覺得這胡文瀚躲哪也不會傻到躲山上來吧,我現在還沒到山上呢,聽耳邊的聲音膽子都有點顫。可婁國立那鱉孫看上去也不像是騙我們的,這河西村這麽多人跑山上,他要是說的是假的,有個萬一,他那老爹都保不住他。”


    “說起來,他和何秀秀的關係好像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啊,就今天這個天,他能一路跟在人姑娘屁後……”解遠洲說了半天也沒聽見宋書玉聲音,他轉過頭,果然又見這人站著發愣了,“老宋,你怎麽回事?”


    “你確定我們哪兒都找過了?”


    解遠洲撓撓頭:“除了這後山,還有哪兒沒找過?”


    哪兒沒找過?哪兒沒找過?宋書玉手心不知不覺浸出了汗,腦子裏浮現出的那個地方像是一根木棍一下子敲醒了他。


    魚香……


    宋書玉聲音都抖了:“遠洲,我們忘了知青點。”是他大意了,明明那晚胡文瀚比他早走,明明何秀秀回去時說沒見著胡文瀚,他怎麽就忽略了即便他跑的快,胡文瀚一個在鄉下勞作多年的男人又比他能慢上多少?他在殺了趙香後,還敢和趙家人打交道,還敢在夜裏跑去湖邊,這樣的人膽子會小到做賊心虛直接跑路的地步嗎?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晚胡文瀚應該是看到了自己打翻煤油燈點了他的屋,將計就計讓眾人以為他跑了,然而實際上,他就躲在知青點,是澡房?灶房?還是院子裏哪個角落?宋書玉不知道,沒人比胡文瀚這個在大院住了七八年的人更熟悉這個院子了。


    “什麽意思?老宋!”解遠洲見宋書玉說完話就拔腿往山下跑,期間幾次差點從斜坡下滑下去,心髒都要嚇了出來,“老宋,你慢點!去他娘的,我怎麽就那麽難?!”他轉過頭,喊住還往山上走的趙從軍:“趙從軍,把人都喊下來,胡文瀚估計不在山上。”


    從傍晚得到胡文瀚出現的消息後,趙從軍整個人就像包著一團巨大的怒火,外表看起來很冷靜,然而他眼中那股就要噴薄而出的怒意瞞不住任何人,先前要不是有趙振國攔著,他怕是早就爬上了山。現在解遠洲卻跟他說胡文瀚不在山上,趙從軍皺眉:“解知青,我姐夫弟弟親眼看到胡文瀚往後山來的,你說他不在山上那他在哪?”


    解遠洲指了指山下那個小院子:“婁國立沒看錯,胡文瀚是往後山這個方向跑的,但他不是跑山上,是跑知青點了。”


    宋書玉跑的很快,比他那晚在玉米地裏跑的還要快。胡家早些年出事,胡文瀚被迫下鄉插隊,這些宋書玉都曾經耳聞過,畢竟曾經住在一個大院裏。但到了河西村,他才發現胡文瀚是在這裏。後來,胡文瀚上工給他使絆子,宋書玉都知道,所以他小心眼地想把這人送回首都,以胡家這兩年的情況,胡文瀚不死也要脫層皮。但現在這種心知肚明讓宋書玉害怕,胡文瀚躲在知青點這半個月來不可能沒有在暗處盯過他,那這是否意味著他也知道了魚香的存在?


    這種害怕在宋書玉快跑到知青點時上升到了頂峰。


    解遠洲和趙從軍一群人才從山上下來,就看見不遠處那個院子亮起了火光。


    “著火了!”


    “宋書玉!”解遠洲一顆還沒來得及平靜下來的心髒又提了起來,他一路跑進大院,直接奔向那間已經燃起來的屋子,還未進去就見那人拿著個杯子從火光裏跑了出來,“宋書玉你他娘的瘋了!”


    宋書玉:“……”


    “我就進去拿個杯子,你激動什麽?”


    解遠洲瞪著眼:“我激動什麽?你他娘的要是在屋裏出了什麽事,我回去怎麽麵對宋叔,宋姨看到我問她兒子哪了,我咋說,我說您兒子為了拿個杯子被火燒了?我要不賠您個杯子?”


    宋書玉啞然片刻:“……解遠洲你可以適可而止了。”


    解遠洲表示不行,他還想繼續膨脹一會,然而對上宋書玉那雙仿佛早就看透他小心思的眼睛,還是悶悶閉上了嘴,不過兩秒,又說道:“我回去得跟宋叔說說,你為了他送的一個杯子,可他娘的不要命了。”


    宋書玉懶得搭理他,趁著眾人忙著救火的同時,他拿著杯子走到一邊,然而打開蓋子的那一瞬間,他就懵了。像是不敢相信般,他又往裏看了兩眼,才終於確定魚香是真的不在裏麵。


    解遠洲見他陰沉著一張臉盯著燃燒的屋子,忙伸手把人按住,“不是,您又怎麽了?”


    “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


    宋書玉不說話。


    這邊,趙從軍用腳踹著女知青宿舍旁邊的倉庫門,朝旁邊喊了聲:“哥,胡文瀚躲在這裏!”


    第26章


    這晚河西村村民來的人很多,幸而男知青宿舍的火勢並不大,很快就被撲滅,隻是房梁塌了,眼看著是不能住人了。


    趙振國原本打算說些什麽,聽到趙從軍這一聲,立即帶人跑了過去,眾人趕到的時候,就見趙從軍把胡文瀚按在身下揍了個半死,村裏一群人默契地沒有上前拉開他,在他們看來,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趙振國見胡文瀚吐了血,眼看就要沒了氣,才出聲道:“把人綁了,帶到大隊裏。”


    剛才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聽解遠洲說了,這把火大概率是胡文瀚放的,江斯齊攥緊手,看著被人拖著的胡文瀚,氣憤道:“胡文瀚他是瘋了嗎?自己宿舍燒了也就算了,現在把咱們的也一把火燒了,以後咱們住在哪?”


    解遠洲心虛地瞅了宋書玉一眼,“可能就是不想讓咱們好過吧。”


    賀剛:“算了,都已經這樣了,大家到裏麵找找自己的東西,把能用的都收拾上,等會去我去大隊問問趙隊長咱們接下來的安排。”


    解遠洲摸摸鼻子,“我和老宋的應該不用找了。”胡文瀚的這把火是扔在了他們宿舍的,旁邊幾間屋子燒的還不太嚴重,隻是房梁塌了,但他們的,無論是糧票還是錢,看來都已經燒成了灰。


    有了對比,江斯齊幾人難得有些慶幸了,他拍拍解遠洲,安慰道:“你和宋書玉還擔心這個?給家裏去封信不就行了。”


    解遠洲笑笑,走到宋書玉身邊,“老宋,我看咱們估計要苦一陣子了。”


    宋書玉沉默地拿著木棍把燒焦的被子、箱子都翻了一遍,沒有看見烤人魚,才鬆了一口氣,但是想到另一種可能,他的臉色就不好了,“我去趟大隊。”


    他之前跑進屋裏的時候,肉罐頭還放在桌上,蓋子是打開的,魚香那個饞鬼不可能是自己跑了,除了被胡文瀚發現抓走,宋書玉想不到其他魚香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在他麵前的可能。


    解遠洲:“我跟你一塊過去,到時胡文瀚要是說些什麽我也能幫個忙。”


    然而兩人到大隊的時候,卻聽到村裏人說胡文瀚已經被鎮上派出所的人帶走了,趙家還有公社社員仍在裏麵談話,大隊外麵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聽說過陣子就要槍斃了,但你看王春華那張臉,真是恨不得把那人吃了。”


    “就算槍斃了,她家傻丫能回來?你看你說這什麽話。不過我剛才聽說個事,瘮得慌,這胡文瀚竟然說傻丫落水那一晚他就把人殺了,你說這古不古怪!”


    “哎,你別說,傻丫那晚被找到後,我聽我家男人說人確實有點不對勁,第二天一大早王春華不就去小陸莊請蘇老婆子了,你說怎麽就那麽巧蘇婆子就死了。李老大說人是被嚇掉魂了,我看,怕不是被小鬼湖裏什麽髒東西上身了。”


    那人一番話說完,直把身邊的人嚇得發抖,“趙良媳婦你可別說了,這大晚上的,怪嚇人的。”


    宋書玉站在人群後方一動不動。


    解遠洲聽了半晌,問道:“老宋,咱們不進去了?”


    宋書玉搖搖頭,“你說,派出所的人今天怎麽來的這麽快?”


    龍安鎮這個小地方,派出所裏就幾個人,上次趙香的屍體被發現後,也隻是公社來了人。


    “估計是婁家找了人吧……哎,你往哪去?”


    宋書玉抿了抿唇,眼底晦暗不明,“去找何秀秀確認件事。”


    解遠洲跟在他屁股後頭:“什麽事?你們倆還有我不知道的事?你今天對何秀秀的事過於關心了老宋,你倆不會有什麽情況吧?”


    宋書玉皺著眉瞥了他一眼,一臉莫名其妙:“你在瞎說什麽?”


    “你倆要不是有情況,你幹嘛那麽關心她?”以為宋書玉心虛了,解遠洲語重心長勸道:“老宋,我可跟你說,你家裏那情況絕對不可能會接受你娶一個鄉下姑娘,我承認這何秀秀長得還不錯,性子也挺溫柔,看起來就賢惠,哪個男人都想娶這種姑娘,但她家這情況,你可得仔細想想,你不能因為自己沒處過對象,情竇初開就……”


    宋書玉忍不住了,他冷笑一聲,“說的跟你處過似的,半斤八兩你說誰呢。”


    解遠洲咳一聲,摸摸鼻子道:“雖然我也沒處過,但我看別人處過呀,以前在學校裏,咱院裏那幾個哥們哪個沒牽過姑娘小手,也就你天天捧著本書,就說咱隔壁班那個叫周舒越的女同誌,周部長家的小閨女,人家長得多漂亮,每天下課都站在咱班外麵,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在看誰,也就你,心盲眼瞎!”


    “老宋,我尋思了好幾年,你別是想找個比你還好看的吧?”


    宋書玉還沒說話,就聽到解遠洲緊跟著歎了口氣,同情地看著他道:“那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這輩子就見過一個比你好看的……可惜她是你媽!”


    “……解遠洲,你可以閉嘴了。”頭疼,沒見過世麵的家夥,要是被他見到魚香,怕不是要失了魂。


    原本宋書玉隻是這樣簡單想了下,但腦子裏浮現出魚香那張傾城妖冶的麵貌後,就簡單不了了,他不由多想了些,然而一多想就不對勁了,自己這麽不在意外表的人都能被小怪物迷惑到,解遠洲這個沒定力的家夥更不用提了,還是等找到魚香,就讓他滾回北京吧,自己已經很虧了,不能讓他陪他一起虧。


    到了何秀秀家門口,宋書玉上前敲了敲門。


    裏麵有人緊張地問了一句:“誰啊?”


    “何嬸,我是宋書玉,想找何秀秀同誌問個事。”


    何秀秀她娘拉開一條門縫,見到真是宋書玉,才打開門驚訝道:“宋知青,你怎麽來了?不是都去抓那個胡文瀚了嗎?”


    宋書玉笑:“何叔沒跟您說,胡文瀚已經被派出所帶走了嗎?”


    一旁的解遠洲也道:“是啊,嬸子,胡文瀚已經抓住了,您別擔心。”


    何秀秀她娘聽到這才真的鬆了口氣,“你何叔沒回來,我也不知道這事,快,進來坐吧。”


    宋書玉坐在前屋的小凳子上,掃了眼黑布簾子後的房間:“嬸子,何秀秀同誌在家嗎?我想問她點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何秀秀她娘一臉為難,今天這糟心事真是弄一塊去了,她歎了口氣,“宋知青,秀秀今天怕是不方便……”


    何秀秀就待在一旁的偏屋裏,聽到來人是宋書玉後,她猶豫了下,還是揭開簾子走了出去,“娘。”


    宋書玉抬起頭,就見何秀秀那張清秀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比起鄭慶蘭臉上被李大壯那個妹子打的還要嚴重,這胡文瀚怕是下了死手。


    “秀秀,你怎麽出來了?”


    “娘,我沒事,您先去忙吧,我跟宋知青說幾句話。”


    宋書玉站起身,“真對不起嬸子,我不知道是這個情況。”


    解遠洲也一臉不好意思:“嬸子,書玉他是真不知道這情況,咱們給您和秀秀賠個不是。”


    既然閨女都說沒事了,何秀秀她娘想到婁國立,再看看眼前這個閨女私心愛慕的年輕人,想到他之前因為救自己閨女被婁國立帶人打了這事,頓時有點慚愧:“這怎麽能怪你們身上,宋知青你們坐吧,嬸子碗還沒刷好,先去忙了。”


    何秀秀低著頭,攥著自己的袖子,看上去有些不安:“宋知青,不知道你想問些什麽?”


    宋書玉看了眼解遠洲:“遠洲你先出去。”


    “啊,我不……”解遠洲還想湊個熱鬧,但目光瞥到何秀秀的臉,他又有些不忍:“行吧,我先出去等你。”


    見宋書玉讓解遠洲出去,前屋下隻剩下他們兩個,何秀秀有點緊張地瞄了他一眼:“宋知青,你想問什麽?”


    知道自己現在提起胡文瀚對於何秀秀來說應該不是件多麽愉快的事,但事關魚香,宋書玉也不得不厚著臉皮問了:“我想問一下你今天有沒有跟胡文瀚提到魚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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