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看著那些黏液。屍體密密麻麻,汙染物也密密麻麻,原先看在眼裏是液體的流動,現在近了再看就像是無數長蟲的蠕動。透著腥紅的黑暗扭曲著身形,在全神貫注的凝視中漸漸起了變化,越加猙獰可怖,像是隨時可能朝她撲過來一般。


    沒人教她,但也許是剛才受了伊瑟影響,林溪緩緩念著又一遍咒語,同時也學銀發精靈那樣,單手舉起,掌心朝向麵前的屍林。


    “……令幽暗者從中分化、沸騰者重歸有序——秩序之光!”


    話音猶在,平地生風。


    風是微風,亦非主角。旁人眼中,隻有片刻寧靜後,天光忽然亮了。原本是清淡柔和的光線,忽然變得灼然耀眼,像沙漠上方的陽光無遮無擋肆意揮灑;光亮了一瞬,所有那些明亮的光線像獲得生命力一般,收束成一道光龍,極速往屍林奔去!


    “好刺眼!”


    “刺眼!”


    “我們的屍體!”


    “會不會被燒化!”


    一瞬間光線太強,莫家兄弟不得不捂著眼睛偏過頭去,驚慌之下隻能用言語溝通。艾蓮娜站得最遠,此刻深藍的眼裏瞳孔繃成一條尖銳的豎線,卻仍舊不免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注視著光線源頭的景象,再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強光刺眼,可林溪的感覺卻截然相反。她眼前一片明亮,卻是柔和的亮,像明澈的水流溫柔地淌過眼球,隻帶來一片清爽。光束降落在她手掌前,再從她掌中吹向屍體;微風拂動他們的白衣,帶著淡淡金色的光芒一觸到汙染物,那些黑紅扭曲的東西就像初春的積雪般消融開。林溪再眨眨眼,看見從汙染消失的地方,似乎有很細的銀粉飄開。無數細微的銀粉往上飛升,匯聚成蝴蝶的模樣倏忽又散開。這一下,是真的消失不見了。


    “啊屍體!”


    “安詳了!”


    “真的有用!”


    “大家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林溪抬著頭,還試圖追尋那些銀粉的蹤跡。不妨後腦勺被誰拍了拍,她條件反射地縮縮脖子,才發現對方並未用力,反而像是嘉許般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這不是能夠做到嘛。”伊瑟還是那副挑著眉、有點凶又有點嫌棄的表情,但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怕了,相反,居然還有點柔和。


    “不過兩次才成功,還是要加強訓練才行。”


    精靈的手掌溫度淡淡的,但絕對和冰冷扯不上關係。林溪頂著他的手,歪頭看看他疑似欣慰的眼神,猶豫一秒,問:“伊瑟,你這是在摸小狗吧?這種順毛的手法……嗷你又打我!”


    “果然你就隻適合懲罰教育。”


    “你剛剛翻白眼了對吧?還有伊瑟你居然知道懲罰教育嗎?我還以為你肯定不會看人類的書……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再彈我就要變傻啦!”


    林溪想甩掉他的手,卻被後者惡作劇似地壓著頭,這時她真覺得伊瑟和高中裏麵幼稚的男同學沒什麽兩樣。故意大聲歎口氣,林溪端出一臉正經的樣子,自我催眠她是成熟的大人,對這種場麵要淡然處之。結果一扭頭,麵前兩張放大的白臉,唬了她一跳,


    莫家兄弟雙雙湊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睜著眼睛盯著她瞧。他們皮膚慘白,頭發和眉眼又遠比尋常人黑,尤其眼珠的部分占比很大,眼白少,偏偏他們眨眼的頻率也極低,看上去就更詭異。當他們湊近時,似乎有種幽冷的氣息飄過來,森森地滲入人的毛孔中去。


    林溪扯出個僵硬的微笑。


    “有有有什麽事嗎?”


    某按著她腦袋的幼稚精靈,居然還故意把她往前推,唯恐她感覺不夠驚悚一樣。林溪牙癢癢,真想用力踩他一腳。


    麵無表情的雙胞胎在同一時間、以同一速度,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他們一人一邊,鄭重其事地牽起了林溪的手。


    “我們承認你的組內資格。”


    “以及你作為老大寵物的地位。”


    “本來以為隻有光屬性的種族能識別‘暗影’。”


    “沒想到光法師也可以。”


    “難怪光法師如此珍貴。”


    “總之——”


    “謝謝你幫我們驅逐詛咒!”x2


    莫失莫忘兩人無機質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造成了類似隱隱回音的效果。


    “誰說這家夥是寵物了?”伊瑟略有不滿,“她分明是……”


    他卡殼,思索幾秒,抬眼望到幾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其中一雙來自他手底下的人類少女。


    “分明是……”伊瑟咳了一聲,斬釘截鐵道,“我的小弟!”


    “哈?”x3


    喂喂一開始說他是自己護衛的人是誰啊?林溪用眼神表達控訴。就算不能承認他們的真實關係——等等這個用詞是不是有點奇怪,算了不管了——也不用降格成小弟吧?


    “什麽小弟啦……這又不是黑幫片。明明就是普通的同學關係,最多是學長和學妹。”林溪抽回手,再把頭頂的手掌扒拉下來,迅速跑遠兩步,到了剛剛走過來的艾蓮娜身邊,這才有膽子說出接下來的話,“伊瑟你走錯片場了,劇本特別過時的那一種!”


    艾蓮娜身上也有種清冷的氣息,靠得近了就很明顯,但這種冷和莫家兄弟給人的感覺不同,更接近水的清涼。之前莫失莫忘說她是海妖,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


    此刻,海妖姑娘正站在屍體旁,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還伸手拍了拍其中幾具屍體。她的這個動作讓莫家兄弟很緊張,一下跑回來把自己的寶貝屍體護著,無光的黑眼睛盯著艾蓮娜,生怕她會做出什麽一樣。


    “為什麽這麽緊張……我素食很久了。”艾蓮娜雙手疊放身前,站姿優雅如古典畫裏的仕女,“隻是果然,詛咒消失後,大家的表情回歸安詳了。”


    莫失莫忘一人抱一具屍體,就像小孩子抱住母親那樣的抱法。


    “這是當然的。”


    “我們的屍體本來就很安詳。”


    “都有好好地對待大家。”


    “五險一金雙休年休。”


    “雖然五險一金替換成香火紙錢。”


    “說到底。”


    “死亡本來就是。”


    “很安詳的事情。”


    被他們這一說,林溪好奇地探出頭,重新去看這四五十個屍體的神態。果然,之前是神情猙獰、眼珠輕顫還渾身淌“血”的屍體,現在竟然一個個神態平和安詳,甚至有一些臉上還有點笑。除了那套在脖子上的繩結和青白的麵容,他們看上去……簡直就像睡著了一樣。


    莫失莫忘互相擊了個掌。


    “這樣的話。”


    “大家也不用沉睡了。”


    “不如一起來道謝吧。”


    “一起一起。”


    他們轉頭對屍體們說:“大家,起床了。”


    風,吹過。


    所有屍體忽然齊刷刷轉向林溪。


    然後又齊刷刷地睜開眼睛。


    齊刷刷地露出一個微笑。


    非常安詳、非常寧靜的微笑。


    真的一點也不可怕。


    一點都……不可怕。


    林溪回了他們一個微笑,深呼吸,然後瞬間縮到艾蓮娜身後,在心裏無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還是很嚇人啊嗚嗚!


    她死死閉著眼睛,飛快說:“好的好的……我已經收到大家的心意了不用謝真的不用客氣這是同學應該做的畢竟舉手之勞嘛!”


    所以求求你們不要笑了……或者一個個笑,讓她適應一下也好啊!


    莫失莫忘相互看看,又看看艾蓮娜。


    “果然還是很弱啊。”三人份的異口同聲。


    林溪乖巧站定,聽到艾蓮娜也這麽說了一句,但語氣清清淡淡,聽不出情感傾向。她對這名清冷美麗的室友很有好感,聞言有些害羞,就對她笑笑。海妖少女怔了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算了,這也很正常。”艾蓮娜說,“畢竟是綿軟的人類。”


    聲音清淩淩的,卻也帶了些溫柔的安慰。


    小小的波折過後,莫家兄弟指揮寶貝屍體們回私人空間待命,由於詛咒消失,他們能驅使屍體自己從晾衣杆上把自己放下,再一個個爬進空間入口。艾蓮娜在她深藍封皮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很好,事情解決了。差不多是吃午飯的時間……林溪,走了。”


    伊瑟站在那兒,衝林溪招招手。林溪“哦”了一聲跑過去,想想又回頭問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去餐廳。那三人又交換個眼神,表示自己還有事,下次再一起吃飯。


    等一高一矮的兩人走出0號樓大門,幾人確定食物鏈頂端也不會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這才開始交流。


    “還是覺得。”


    “老大對新人很特別。”


    “特別暴躁。”


    “動不動打人。”


    “不過打得很輕。”


    “訓斥很多。”


    “但一點都不嚴厲。”


    “不像老大的風格。”


    “不像老大的風格。”


    “果然是寵物的緣故吧。”


    “果然是把新人當做寵物了吧。”


    “艾蓮娜,你覺得呢?”x2


    奮筆疾書的海妖少女抬起頭,一臉認真:“不,你們都說錯了。這根本是偉大的愛情的力量。”


    “……哈?”x2


    “錯不了的……不錯,就是這麽一回事。”海妖少女繼續低頭奮筆疾書,清冷的眼裏此刻有莫名的火焰在燃燒,“在我看來,學長一定是對林溪一見鍾情,不顧一切也要將她留在身邊,卻又苦於身份而遲遲無法開口,隻能黯然神傷,備受折磨的同時還要強顏歡笑。而林溪也是,已經情根深種,卻不敢開口。所謂‘愛你在心口難開’,一定就是這樣了。”


    “……哈?”x2


    “啊,愛與激情——生命最初的靈感,永恒的藝術主題。”艾蓮娜合上本子,莊嚴宣布,“這一次,我一定能寫出偉大的歌曲,就以愛為主題!”


    莫失莫忘默默對視,一起攤手。


    “根本是歌手妄想症又犯了吧。”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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