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力壓下這聯想帶來的負罪感,告訴自己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有什麽感受,而是要想辦法搞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伊瑟收回劍,看向校長。


    “從發現屍體到現在過去了3小時29分鍾。我所知道的僅是死者羅爾的室友被安排在校醫院的觀察病房,莫失被單獨關進研究所隔離區。”伊瑟說,“屍體和現場呢?”


    林溪突然明白伊瑟的意思了。羅爾死於最新變異的暗影粒子,距離他最近的室友,還有最有嫌疑的莫失,都已經被學院控製起來。但那些暗影粒子依舊存在於現場,就算研究所加班加點分析,短時間內也無法給出驅逐暗影的方案。這樣一來,要麽將那間宿舍封存到對抗技術更新的時候,要麽……


    唯一能迅速處理這些暗影粒子的,隻有光法師。


    要由她來淨化屍體。


    林溪僵在原地,在心裏抱頭打滾。她怕鬼,也怕屍體,連血腥一點的罪案類型片都不敢看,每次電視上有類似場景,她都要拿沙發墊把臉蒙住,等場景過了才敢繼續看。


    她真的很想退縮。


    可現在她不能退縮。


    不僅為了莫失,也為了慘死的羅爾。


    她腦子裏山呼海嘯地湧過這些情緒和想法,但實際上在現實中她表現出來的隻是倒抽一口氣,和不超過五秒的沉默,接著她從伊瑟身後站出來,用力點點頭。


    “我覺得,”她手裏不自覺捏住離得最近的衣料,“先把屍體那邊的暗影解決吧……用光係法術。”


    她以為自己捏著自己的衣服,實則緊張之下拽著精靈的衣袖不放。精靈先是因為她出乎意料敏捷的反應和回答而吃了一驚,看她一眼,再看她這種膽怯的小動作,還沒來得及升起的讚賞就變成了一種無奈的好笑。


    林溪說:“如果能處理好現場的話,也能從另一方麵說明我的法術是有效的吧。”


    不光精靈吃驚,連萊奧和那個格羅索也露出驚訝的表情。尤其格羅索,眯眼打量林溪,不知道想些什麽,看著很不懷好意。


    佩雷爾烏斯始終穩坐桌後。


    “是個好主意。”他唇上修剪精細的小胡子再次微微一動,暗金色的右眼一派沉穩,“出事的房間,已經單獨取出並用結界封存好,正放在我這兒。事實上,我也正好有讓你們看看的打算。”


    裏世界存在空間法術這種東西,簡而言之,可以將物品儲存進私人空間,避免行走累贅。出於安全考慮,學院內隻有校長有權限使用空間法術,但林溪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房間也能被整個“取出來”。


    佩雷爾烏斯取出一隻手搖鈴,像是西方電影裏呼叫仆人的那種鈴鐺。鈴響後的頭幾秒,似乎什麽變化都沒發生,但正在林溪疑惑地東張西望時,麵前不遠處猛一下出現了一大片場景。


    ——大片的發黑的血跡中,擺著一個已經腐爛了一半的猙獰頭顱!


    林溪唰一下就臉白了,尖叫徘徊在喉嚨裏。這段時間她又看了幾回莫失莫忘驅使的屍體,慢慢習慣了那些僵硬的死人,現在乍然看到真正的慘死現場,才知道為什麽雙胞胎總說自家的屍體都是寧靜安詳的。


    佩雷爾烏斯說:“結界能保證汙染不向外擴散,為了便於觀察,我選擇了高透明的模式,希望沒有驚嚇到你們。可憐的羅爾……他的室友今早完全嚇呆了,現在還在校醫院的隔離病房躺著。據說昨晚沒有任何聲音,慘叫聲或掙紮聲都沒有,但根據經營,受汙染時的痛苦不會讓人如此平靜。”


    他拿出了一棵半人高的植物——深綠色的彎曲莖幹,深粉色的花蕾張成一張血盆大口的形狀。這是學院裏用來充當垃圾回收用的植物“清道夫。”在佩雷爾烏斯麵前,清道夫扭了幾扭,一幅生機盎然的樣子,下一瞬它被送到了羅爾旁邊,就挨著那顆猙獰的頭顱。


    刹那間,黑色斑點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爬滿花朵,同一時刻,這棵花在原地劇烈扭動起來。在黑色全部將其吞沒後,清道夫猛然爆開,碎屑被黑氣包裹著往四周噴濺開,隻剩一小截枝幹深深刺進床墊裏。


    這下林溪知道現場那些噴濺的血液和……肉醬骨屑是怎麽來的了。她一把掐住衣袖下的手臂,眼睛直愣愣盯著現場。剛才,那些暗影粒子是從頭顱的眼眶裏噴出來的,在吞噬完花朵後,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就又衝回頭顱中,呼啦啦往頭顱眼眶裏灌,簡直就像某種寄生蟲一樣。


    她看了一眼伊瑟,正巧對上他的眼神。莫名地,林溪就知道他也看見了那讓人頭皮發麻的一幕。


    “非常遺憾,暗影的確還留在這裏。”佩雷爾烏斯神色嚴峻起來,“現在輪到光法師了。我不能打開結界,因此施法時請將手掌貼在結界上,我會搭建一個單向法術傳遞通道。”


    床上頭顱正麵對林溪的方向,皮肉腐爛一半的臉上,兩隻沒了眼珠的眼眶黑洞洞地盯著林溪。突然,又一片皮肉剝落,砸在發黑的血跡上。


    林溪覺得有點頭暈,然後她發現原來是自己忘了呼吸。


    “……好,我知道了。”她拚命深呼吸幾下,按照校長所說的,走到前麵,雙手貼上那麵看不見的結界屏障。


    伊瑟提醒她:“林溪,用秩序之光。”


    “好。”她一直盯著頭顱,恐懼之餘,居然還有些移不開視線,好像這死人頭裏有什麽讓她特別在意的東西一樣。一瞬間她想:那些寄生蟲一樣的暗影粒子,是不是把羅爾的腦漿都啃光了?


    “為不詳、不安、不善所驅馳……”


    有一秒鍾的時間,林溪擔心自己這一回會不會用不出來法術,但下一刻,熟悉的光龍出現,呼嘯著在屍體周圍盤旋。淡淡金光穿過血跡也穿過死者的頭顱,大量黑色的斑點像被風吹起一樣,被這片代表秩序的光芒帶出,慢慢在光龍內部褪去顏色,黑、灰、銀、白,最後變得透明一片。


    在它們消失之前,好像又有一瞬間組成了蝴蝶樣的翅膀,在半空中輕輕一扇。


    “……好了,結束了。”林溪後退幾步,虛脫一樣呼出一口氣,剛才和凶案現場對視的恐懼爭先恐後湧出,她這才感覺耳膜邊全是心髒跳動的聲音。


    格羅索嗤笑:“抱歉,我隻看見一片不知道什麽用的光閃過。”


    “我當然會檢驗。”佩雷爾烏斯頗有些威嚴地說。他又用了一棵清道夫,這一回,那朵深粉色的花在依舊猙獰的血跡中興高采烈地揮舞枝葉,沒有半分不適。


    看到這一幕,校長點點頭,將這片空間收好。


    林溪也再次鬆了口氣,問:“弗裏格曼先生,能讓我再看一下莫失嗎?還有羅爾的室友。也許我可以再……”


    “菲力——就是羅爾的室友,校醫認為他的確需要光法師的幫助。至於莫失……”佩雷爾烏斯以指節輕敲桌麵,考慮了片刻,“莫失那邊,校董會會做出處理決定。事實上,由於校董們爭執不下,我們需要一個證明來推進結果的產生。”


    這話說得太拗口,林溪沒明白,伊瑟卻立刻皺起眉,難以置信地看著校長,又看了一眼林溪,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格羅索臉上出現一分怒氣:“佩雷爾烏斯?超過一半校董都同意處死那個怪物,要知道學院內發生失控事故,這對學院的信譽……”


    “——西蒙尼·格羅索,不準汙蔑我的學生!”佩雷爾烏斯勃然變色,一直都保持了儒雅平和的麵容此刻竟隱隱可怖起來,“收起你們腦袋裏打的主意,你以為——校董會膽敢違逆我的意誌嗎!”


    他倏然起身!


    林溪眼睜睜看著一道高大的身影拔地而起,生生擋住了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原來校長這麽高!


    對上那隻單獨的暗金色眼睛,林溪突然打了個寒顫;而被校長直接注視著的格羅索,臉色生生青了三分,恐懼和憤怒交替出現,最後僵硬地垂下目光。


    片刻後,佩雷爾烏斯坐回原位,重新露出笑容。


    “你可以出去了,西蒙尼。”


    就這麽被趕出去顯然大大出乎西蒙尼·格羅索的意料。他陰沉地掃了林溪和伊瑟一眼,又頗具意味地看了一眼那邊陷入沉默的萊奧,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了這裏。


    “西蒙尼就愛開玩笑,別管他。”佩雷爾烏斯對林溪微笑,連唇上兩撇小胡子都好像在笑,語調親切和藹,“林溪,好姑娘,你很擔心莫失,對嗎?”


    林溪點點頭,心想這個西蒙尼·格羅索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應該是校董會的成員?似乎當校長也不能隨心所欲的樣子。


    “那孩子告訴我,你們是朋友。朋友……我很高興能從他口中聽到這個詞,當然也非常意外。”校長就像徹底遺忘了桌前站立的格羅索一樣,顧自對林溪解釋,“我已經了解了你的意願和能力,現在需要確認的是,現在學院方麵正處理一項與暗影相關的緊急事件,成功與否關係到莫失的未來。非常遺憾的是,這也是一項需要冒著生命危險才能完成的任務。林溪小姐,你是否願意參與?”


    “我願意!”


    這句話衝口而出,速度之快,以至於林溪說完後,本人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麽。她又把校長的意思回想了一遍,突然反應過來:這個任務一定跟羅爾的死亡有關。


    大腦立刻開始播放剛才的畫麵:噴濺的血,混成一團的骨和肉,腐爛的頭顱和陰森森空蕩蕩的眼眶。


    林溪覺得腿有點軟——她去了真不是給人當盤菜收拾了嗎?


    “不行,她不能去。”


    這句硬邦邦的拒絕來自伊瑟。出乎意料,一直對校長保持尊敬的冰霜精靈,現在不僅滿臉冰霜,看著還相當惱火。


    “這家夥去了就是盤小菜,去幹嘛,送人頭?免了,我可不想自己這幾個月的付出打水漂。”伊瑟說得相當直白,“不管是什麽任務,我都會處理。她去了就是個拖後腿的,我還必須抽精力保護她。”


    他說得非常有道理,林溪連不服都生不出來,何況她也不是容易發脾氣的類型。


    她隻是提出了一個合理的意見。


    “但我覺得,”她小聲說,“也許作為能使用光係法術的人,我的作用別人沒辦法替代……”


    她被伊瑟橫眉怒目瞪了一眼,要不是在校長辦公室,也許她會被打腦袋。


    “克製情緒,伊瑟。事實正如林溪所言。”麵對伊瑟的抗拒之色,佩雷爾烏斯輕輕搖頭,平靜地說,“雛鳥終究要試著起飛。盡管時間比我們預期的要早,但命運正是這樣熱衷於打亂人們計劃的事物。”


    伊瑟嘴唇緊閉,顯然還是很惱怒,胸膛起伏不斷。看來精靈跟人類擁有類似的呼吸係統……林溪腦袋裏冒出來這麽個漫無邊際的想法,然後她突然發現,自己之所以能發現伊瑟呼吸加快,是因為她正靠在人家懷裏,還被人家手臂攬著!


    她差點“嗷”一聲跳起來,趕快立正站好。


    大概是剛才她腿軟的時候不自覺靠過去了吧。其實因為訓練,她跟這隻精靈之間免不了有很多肢體接觸,但這種、這種……說不上來,林溪就是覺得不能放任這種情形。


    伊瑟沒防備她來這麽一出,有點詫異,倒是看起來沒那麽不滿了。


    佩雷爾烏斯似乎對剛才一幕毫無所覺。


    “一個月以前,執法者接到巡邏者方麵的求助,稱有一個c級任務無法確定汙染源,希望執法者予以一定幫助。執法者一方都是特殊組的孩子,對暗影的感覺要敏銳很多。”


    最後一句是對林溪解釋的。


    “孟藍接受了這項求助。三天前,巡邏者傳回報告,並提交任務整體移送特殊組的請求。報告上調了任務等級,確認為s等級。”


    “最高等級?”伊瑟臉色凝重起來,“孟老師呢?”


    “失去聯係。”


    佩雷爾烏斯叫了一聲“策蘭”,而後辦公桌上的兩台電腦突然自己調轉方向,麵朝林溪兩人。其中一麵顯示屏是文字資料,最上麵寫著“s901號任務報告”,另一麵是幾張圖片,像是月下草原,中間那片縱橫發白的區域不知道是什麽。


    伊瑟認識。


    “獸人草原上的首都克蘭莫。”他一眼就認出來,“這個是礦區?很大啊。”


    聽到他說的話,那頭的瑞克·萊奧猛地抬起頭。他是獅人出身,正來自克蘭莫。林溪不小心瞥到他的神情,發現他直愣愣地盯著這邊,表情很奇怪,既不是之前麵對他們的滔天憤怒,也不是捂臉哭泣時的沉痛和懊悔,而更像是……像是什麽?林溪從沒看過這樣古怪的表情,況且下一刻,萊奧就深深低下頭去。


    “這是草原上最大的明石產區,791號礦區,離克蘭莫不遠。”佩雷爾烏斯說,“根據報告,七天前的夜晚,孟藍獨自深入礦區探查,期間通訊中斷。66小時後,通訊恢複過一次,孟藍傳回一則簡訊,稱791號礦區可能是這次暗影粒子變異的源頭。”


    “什麽!”


    “沒錯。暗影粒子的全體變異需要6個月時間,變異無法阻止,但隻要在期限內找到變異源頭並摧毀,就會中斷變異,並使已經變異的部分也退化回之前的狀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孟藍才來不及等待執法者增援,獨自進入礦區。”佩雷爾烏斯沉默片刻,才接著說,“另外,巡邏者也有3人陷入礦區。”


    伊瑟冷笑一聲。


    “孟老師進入礦區前,應該叮囑過他們,要把這項任務移交給我們才對吧?”伊瑟的語氣中滿是諷刺,“但為了搶功,在知道裏麵那個麻煩他們多半搞不定之後,巡邏者還是又派了三個人進去,等石沉大海了才把報告提交上來。一群蠢貨!也不知道孟老師怎麽樣了!”


    他的焦躁源於失去聯絡的孟藍。孟老師生死不知,晚一刻去都可能永遠失去救人的機會,伊瑟很想馬上動身前去獸人草原,但這回偏偏……他看著身邊同樣滿臉凝重之色的林溪,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心想這家夥根本很多情況都不了解,跟著這麽鄭重其事的樣子簡直像小孩子裝大人。她以為這是玩過家家嗎?


    說實話,伊瑟非常尊敬佩雷爾烏斯,但他同樣不了解這位校長的很多想法。他隻知道,關於救世主的預言是佩雷爾烏斯想辦法從星空之上要來的,具體內容隻有他知道。當他問伊瑟願不願意保護並教導救世主的時候,伊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從很小的時候起,伊瑟就發誓,他要像死去的父母一樣,成為對抗暗影侵蝕的戰士。最初,當他知道世界的安寧居然要寄托在一個不知名的救世主身上時,他覺得相當可笑:戰爭的勝利永遠是靠戰士的艱苦堆疊而成,寄望於一個不知道在哪兒的救世主算什麽?就算是真的,那所有前人的努力和犧牲算什麽,無足輕重的笑話嗎?


    當發現所謂救世主居然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人類小姑娘的時候,伊瑟的火氣更是快冒出頭頂。要不是預言來自佩雷爾烏斯,他當場翻臉走人都有可能。


    而現在……他花了這麽多時間和精力教導這隻孱弱的人類,好不容易勉強有點進步,難道就要把她拎去送死嗎!難道那個預言真的就是個笑話嗎!


    他本來打算兩年後再帶她從低級任務做起……


    精靈心煩意亂,心中一股止不住的邪火“蹭蹭蹭”往外冒。


    林溪有點感覺到伊瑟此刻處於火花四濺的狀態,但她以為是因為孟老師的緣故。一聽居然是孟老師出事,她也急得不行,更加把剛才的害怕拋在腦後,專心聽校長說這次任務的相關事項。


    “……這是這次任務的名單。”最後,校長這麽說。


    顯示屏上出現六個名字:


    伊瑟·威爾曼


    林溪


    蘇慎之


    尼爾


    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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