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持長弓,右手凝出金色光弦,往上再射一箭。光焰四散,如煙火流光,將整個庭院都籠罩在細微的金色光點裏。


    “所見即真、所求即理,以焰燒灼、以光照耀,往上者必將墜落、向下者必將歸返,一切迷霧皆為幻影,為鏡花、為水月、為虛假、為妄念,如沫散去、真實永存——”


    空氣裏,有什麽東西輕輕一顫。


    “——真理之形!”


    而後,蛛絲般的黑色細網出現在眾人麵前。不光是那17具棺木中的受害人,現場中除了執法者以外的每一個人,身上都黏著一根“蛛絲”。所有黑色的絲線,都與此刻被封印在光之囚牢中的青銅法像相連。


    幾秒後,眾人倒抽一口氣。


    暗影,對大部分人來說,除非達到一定密度,否則隻能憑借儀器進行探測。然後,當肉眼能夠看見暗影的時候,往往意味著危險已經化為頸後斬刀,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眾所周知,隻有屬性為光的種族能夠清晰地看見暗影。而同時,又隻有光法師能準確識別暗影的分布、流向,並將之驅逐。


    萬年來,光法師數量不斷減少,如同追隨隕落的諸神而去,直到徹底消失在曆史長河中。


    而現在,百年來為人所知的唯一一名光法師,就站在槐院中,手裏的長弓流動著象征光明和潔淨的白金色光焰。


    米德爾·維夏苦笑起來。第一次,他的笑容摻雜了苦澀之意。如同春日櫻花遇上冷雨,輕盈的麗色黯淡下來,沉重地垂下頭顱。


    “沒想到……”他歎息著搖頭,注視著那絲絲縷縷的黑線在光明裏消融,神情無奈,“結果還是要仰仗光法師的力量啊。”


    光法師沒有說話。她半閉著眼睛,仔細探查四周的狀況,眉心神諭碎片在隱隱發光;嘉德麗雅光焰灼灼,宛如神隻的權杖。銀發黑衣的精靈手執細劍,喚起冰雪,令泛藍的細碎冰雪環繞四周。蠢蠢欲動試圖逃離此處的暗影被冰雪阻攔,畏縮不前,旋即被光焰融化。


    “金光中飛舞的冰雪,真是漂亮的景觀。”米德爾不由讚歎道。


    “漂亮?”


    莫家四叔踏前一步,神色陰沉。他眉毛濃而細,鼻頭有些大,眉心和臉頰都有嚴厲的紋路,陰著臉時很嚇人。


    “巡邏者怎麽回事?要不是你們敢拍著胸脯打包票,我們莫家也不會將這樣重大的任務委托給你們。”他質問道,“暗影會迅速傳染。如果沒有執法者及時反應,後果將不堪設想!”


    米德爾聽著,唇邊弧度依舊,苦澀之意卻消融,綠眸也顯得有些冷漠。他仿佛正在思考什麽事,對莫家的憤怒無動於衷。


    “抱歉。”他說得有些漫不經心,“直到剛才以前,我們的確沒有觀察和檢測到任何暗影粒子。這是我的疏忽。現在看來,我猜這些暗影粒子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沉睡在這些可憐人體內。在他們蘇醒的一瞬間,體內的暗影粒子也被喚醒,製造了我們所見到的場麵。源頭就是這尊青銅法像。無法被檢測,也就無法被封鎖,於是暗影粒子突破了封印,也附著到了我們身上。”


    他輕輕一彈身上纏繞的黑線,動作輕慢戲謔,引得莫家四叔作出了一個憤怒的表情。


    “我們保留向巡邏者追責的權利。”男人冷聲道,“巡邏者,你就慶幸沒有嚴重後果發生吧!”


    米德爾笑笑,沒說話。


    反而是莫家四叔的兒女作出了激烈的回應。


    “爸爸您在說什麽!什麽叫‘沒有嚴重後果’?”


    “媽媽可是毀容了啊!”


    “閉嘴,不懂事。”男人不耐煩地斥責,“相比起整個雲外竹海的安危,她一個人的小傷算什麽?之後再治療就行了。反而該慶幸,暗影首先在她身上出現,才給了執法者反應時間。”


    龍鳳胎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都忘了哭泣。


    “發展到這一步,這件事總算可以作為緊急事件而由執法者接管了。”


    執法者隊長聲音冷淡,徑直宣布了這一決定。米德爾攤攤手,沒有表示反對。


    “林溪,你探查的結果如何?”


    光法師睜開眼,眉心光華隱去。


    “我沒有在別的地方感覺到暗影的存在。”她說,“但是,剛才進來的時候,我也同樣沒有在這裏感知到暗影。我的判斷和米德爾一樣,這裏的暗影粒子就像可以通過……休眠,來偽裝自己一樣。”


    “這麽說,是變異?”


    “不是。”蘇慎之用卡牌將青銅法像重新封印了一遍,足夠謹慎地略過愛麗絲的注視,隻回頭對同伴說,“剛才我和學院聯係過了,確認實驗室保存的暗影樣本並未發生變化。”


    “那就是這尊青銅法像的問題了。”


    執法者隊長幹脆的一句話,惹來龍鳳胎中的哥哥一陣冷笑。


    “所以還是那兩個怪物的原因!”他喊道,“要不是他們違反族規帶回了那樣東西,怎麽會連累別人!都怪他們!還有你們這些同夥,都去死吧!”


    自然,莫家四叔又毫不猶豫地給了兒子一巴掌。但莫如風隻是冷笑著,沒有吭聲。


    微風吹過,紅繩如水波動,金色的鈴鐺和著綠葉白花,安靜起伏搖蕩。


    莫家族長神情一動,看向和外界相連的竹海長廊,又望向那兩名始終沉默的執法者。


    “唔……原來如此。”他恍然地點點頭,“是假象啊。”


    在他的注視下,尼爾和艾蓮娜從青翠竹林中走出。羽族金發碧眼,海妖長發深藍如海,但這些豔麗的色彩被他們身上漆黑的服色束縛著,就帶上隱隱不詳的意味。


    “老大!”


    “學長。”


    “還記得回來?”伊瑟似笑非笑。


    羽族嬉笑兩聲,目光在院落裏諸人身上轉了一圈。


    “莫失莫忘不肯從祠堂出來,說要等事情解決,不然會惹出更多麻煩。”他扮了個鬼臉,無視了莫家人驟然不快的神情,“至於他們隱瞞的那個消息,在我的逼迫下,他們還是不情不願地讓步了。”


    “別賣關子,”伊瑟挑眉,“直接說。”


    “是是,一切聽從老大的指揮!說起來很簡單,一句話的事。”尼爾笑眯眯地,目光定格在某個方向,“將那尊青銅法像帶回來的人,是你吧,莫如雲小妹妹。”


    “……什麽?!”


    “如果有人要說我血口噴人,那麽非常不幸,馬上就有證據。”羽族豎起食指,笑著碰了碰嘴唇,綠眸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細看來卻又是惡意和嘲笑,“是莫家自己讓那兩個孩子去察看遺跡現場的。麵對有可能藏匿暗影的危險物品,其他人當然會希望由他們來處理。”


    “因此,現場是他們將青銅法像封印起來的。莫家的符紙,學院慣用的手法,還包括一些慎之教他們的技巧。”


    蘇慎之忽然“咦”了一聲:“難道……”


    “沒錯,這種封印的一個特點就是,如果由施咒人以外的人破解,那麽破解人身上就會殘留法術氣息。隻需要用清水一潑……”


    尼爾打了個響指。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現在發呆的莫如雲身後。


    一杯放在圓桌上的清水,利落地灑了小姑娘一頭一臉。


    “……破解人的後頸就會出現紅色的逆十字。”


    羽族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眼神冰冷,對那頭滿臉不可置信的莫成乾沒有絲毫同情。


    “要來親眼確認一下嗎?”他說,“不過,我已經看到了。非常遺憾啊,諸位。”


    作者有話要說:引用注明:


    米德爾的咒語,“如水麵樂音飄蕩、似月光籠罩海洋,迷醉一切、洗濯一切,以婉柔又切切的韻律”化用自:拜倫《歌詞》,楊德豫譯本。


    他就是這麽騷包的一個人!


    想快點寫完的時候就是這麽勤奮呀~hhh


    *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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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擲時間:2018-12-08 13:37:49


    第92章 夏夜寧靜


    “哥哥。”


    “嗯。”


    “應該天黑了吧。”


    “嗯。”


    莫忘拿起遊戲機和頭盔,看了看,又放在一邊。


    “尼爾總是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塞過來。”他戳了下那頂橙紅配黑色的頭盔,“其實我不太喜歡打遊戲。”


    莫失看了弟弟一眼。


    “有點任性的說法。”他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


    莫忘卻翹了一下嘴角。細微的、有點僵硬的弧度,但那的確是一個笑意。


    “嗯。”他說。


    雙胞胎的哥哥也摸了摸那頂頭盔。


    “很快就回去了。”


    “回去又要陪大家玩遊戲了。”


    “討厭嗎?”


    莫忘想了想,說:“自己玩很無聊。跟大家一起玩不會。”


    “我想也是。”


    莫失站起來,走到窗邊。窗戶看起來是實木的,整個雕花窗格鑲嵌上來,做工精細。莫失熟悉祠堂的每一樣擺設,甚至能閉著眼睛將細致複雜的雕花窗格畫出來,但那上麵精雕細刻的圖案到底象征著什麽,是神話傳說還是家族曆史,他並不了解。


    沒有人告訴過他。


    小時候,他曾經和弟弟手拉手在屋簷下站著,看大人們牽著孩子走過長長的回廊。每一扇窗戶、每一處石頭、每一幅彩畫,好像都有值得講解的地方;一整天的時間也隻能講一座院落,多不了。


    但沒人跟他們講過。


    雲外竹海是個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值得講述的故事,然而那些故事和講故事的人都不屬於他們。沒人跟他們說話,沒人帶他們去玩,沒人願意接近他們。他們跟彼此玩,在所有人離去後的書房裏,在夜半無人的花園裏,運氣好的話,也許會撿到白日人們落下的風箏或者皮球。


    有時,六叔或者沈奶奶來看他們的時候,會自言自語般地說一句:唉,也不怪你們,你們也不能選擇。但是也不能怪人們害怕,換了誰都……唉。


    總是:唉。再也沒有了。


    莫失記得當年六叔來接他和弟弟的情景。他記得六叔嚇壞了。但當時在山區的別墅裏具體發生了什麽,其實他也無法理解。弟弟也一樣。而對他們來說,無法理解的事情就無法記得。因此他無法跟別人解釋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過,也不重要。


    對莫失而言,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重要。所謂的身世不重要;所謂的真相不重要;所謂的孤立和冷漠不重要;所謂的誣陷和利用也不重要。


    他隻能記得能夠理解的事情,所以隻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能夠裝在他心裏。


    他站在花窗邊,看見外邊夕霞漸落、暮色四起,竹林的清幽染了夜色,宛如一片水墨緩緩溶開。


    莫失說:“真想回學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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