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跟我們一起吧。柏拉圖也說要去。他也很擔心你。


    ——小光法師也是這麽希望的……


    ——老大,我們都很難過……所以你不要再出事了……


    他仍舊一動不動。陽光漸漸移動,將他也納入光明的範疇。陽光溫暖的撫觸和她有些像……但是,還是不一樣。


    這間房屋裏,所有和她相關的東西都被他拿了過來,放在周圍。衣服、書本、護膚品、光輪……還有她的照片。


    手機躺在一旁,屏幕始終亮著。隻有它快沒電的時候,他才會動一動,去接上電源。


    上麵都是她的照片。有單人照,更多是合照。她在照片裏微笑或大笑,被他親吻臉頰時流露驚訝的表情,眼裏卻含著笑。


    她變了好多。當年他去接她來學校,到了時間卻沒在屋頂看見她。那時他本來就很不耐煩,更不理解救世主為什麽是這樣孱弱平凡的小姑娘,因此生氣地一劍劈了她家門。她慌慌張張跑上樓的背影,當時覺得很傻,卻又有點可愛。


    救世主……


    他把臉埋進熊的懷裏。淚水浸濕了熊的皮毛。


    ——老大,那我先走了……晚上我再來一次。


    他們的過去存在於這間屋子裏,存在於這個薄薄的手機裏。從大一到大四,她蛻變得越來越美麗……這是外人的評價。當他愛上她以後,無論她是什麽樣,在他眼裏都是最好的。


    照片一張張滑過。看完了,就再看一次。


    幼時他曾不解,以為自己可以安慰失去伴侶的叔叔。現在他終於明白,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安慰失去伴侶的痛苦。


    她不在了,而他還活著,這整個世界就都成了讓他痛苦的存在。


    日光緩緩移開,開始轉變為微醺的色彩。天空中的霞光和瑰紫,以及氤氳在晚霞裏仿佛快要融化的海島風光……他都看見了。但它們已經毫無意義。


    美麗的,醜陋的,彩色的,黑白的。已經毫無意義。


    手機屏幕一閃,變為黑色。沒電了。


    他盯著屏幕,鬆開手裏的玩具熊,慢慢爬起來。


    冰雪在蠢蠢欲動。冰霜之劍維利耶爾出現在他手裏。


    他的視線落在劍刃上。


    維利耶爾顫抖起來。向來配合默契的武器突然瘋狂振動,掙紮著想要逃離他的掌控;當他死死握住劍柄,它就發出哀鳴。


    “放心……很快就好。”


    他調轉劍刃,準確地貼上脖頸上的要害。維利耶爾不敢再動,卻拚命噴出寒冷的霜雪,試圖將自己推離主人。


    冰霜之劍沒能成功,但它吐出的霜雪卻推倒了玩具熊。玩具熊砸倒了一本硬殼書,那書仰麵倒下,書頁攤開,露出中空的內部。


    這是偽裝成書本的收納盒。其中,有一顆灰撲撲的鵝卵石。


    “……錄影晶石?”


    在北境時,安提希斯曾交給他們一顆錄影晶石,其中記錄了伊瑟的童年回憶。後來,晶石裏還錄入了他們的婚禮,還有許多其他時光。


    他扔掉維利耶爾。冰霜之劍飛快滾到一邊,大氣不敢出,生怕自己再被想起來。


    按下晶石上的按鈕,一道光屏投映出來。


    錄影會從設定好的地方開始播放。他本以為會看見自己的婚禮,或者是訓練的場景,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


    “當當——!一個驚喜!”


    林溪遮住攝像頭,猛一下滑開手掌,露出一張笑嘻嘻的麵龐。


    栩栩如生的影像,神采飛揚,鮮妍如花。


    他怔在原地,差一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假。


    “林、林溪?”


    隔著光幕和時間,她在另一頭對他揮手。背景是窗台和紗幔,還有飄拂的陽光。


    她在一本正經地對著鏡頭說話。


    ——歡迎伊瑟·威爾曼同誌發現了一個小彩蛋!這是我特別為你錄製的影像日記,是不是超開心?


    ——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開心啦。因為打開這段錄像的前提是我已經死掉了嘛。


    ——這是一個影像日記,你看到的是第一條的錄像。現在我們剛從北境回來,補完了婚禮。


    ——我想啊,雖然我們決定尋找讓人類也活得久一點的辦法,但最後應該還是我更早去世吧?生老病死,真是沒有辦法。


    ——從今天開始,我會每天都錄下日記。當然是背著你偷偷進行的哦!


    ——等我去世後,你就每周看一點……不準多看!隻能每周看一次,一次隻能看一點點!


    她認真地用手勢比了一個“一點點”,對他反複強調。而後,那認真的神情化為一個柔軟的微笑。


    ——所以,伊瑟,你至少要活到把這些錄像看完啊。


    日輪西沉,海月上升。而今已建立在茫茫海麵之上的無形學院,每到暮色便一片醉酒般的絢爛之色。月亮比曾經的天上更大也更圓,星空和燈火輝映,很像他們過去共度的美麗的夜晚。


    海風湧入,將紗幔吹得起起伏伏。她身後的紗幔也在起伏,來自過去的陽光令她沐浴在暖色中,天然帶上陳舊之色。


    精靈已經淚流滿麵。


    “我不要、不要錄像……”


    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在原地嚎啕大哭。


    “我不要錄像……我隻要你活著……”


    然而,即便是反反複複地如此聲明,他也真的沒有敢播放下一段錄像。這作為開頭的一點點影像,被他來來回回地觀看,貪婪地咀嚼著,任何一點細節都不敢放過。


    太陽徹底落下了。世界成了一團黑影,隻有燈光支撐著黑暗;天空還保留了最後一點晝光。這樣一看,天上凡間真的就像兩個世界;天空的世界永遠光明,凡間卻沉淪於黑暗。


    但是……光明也是靠吞噬黑暗,才能維持自身的明亮。


    錄像之中,她第無數次對他微笑,活潑地告訴他,這是一個驚喜。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匆匆忙忙衝過來,重重地砸門。


    “伊瑟·威爾曼!你給我出來!堂堂執法者隊長,這麽軟弱像什麽樣子!”


    居然是西蒙尼·格羅索。


    得不到回答,他幹脆動用了作為新任校長的權力,直接破門而入。


    他穿著灰色的長袍,沉著臉,下撇的嘴角令他臉上的疤痕更顯凶惡。就算成了校長,也沒有讓他擁有更多一點點的親和力。


    “伊瑟,拿出點你冰霜精靈王的尊嚴。”他嚴厲地說。


    精靈轉動眼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不光是格羅索,還有伯倫嘉蒂亞。她不再打扮成女海盜的樣子,頭發也剪短了,臉上那種自信爽朗的神情完全消失,成了一種略帶憂鬱的深沉之色。


    “伯倫嘉蒂亞·佩洛蒂,”他冷冷地說,“你怎麽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她神情更顯苦澀。


    “你們……拖拖拉拉,沒有效率!直接講正事不就行了。”格羅索顯得比以往更暴躁,“聽好了,伊瑟,蒂亞說她發現了佩雷爾烏斯留下的一個卷軸,上麵記載了和光法師有關的事。”


    精靈神情依舊漠然,隻有尖耳朵動了動。


    “光法師是被塑造出來的。她擁有人類的軀體,但那隻是一個幌子。她的靈魂來自其他種族。”


    “佩雷爾烏斯尋找到了合適的受孕母體,將一小段女神的靈魂和胎兒結合,並在胎兒孕育完畢、靈魂成熟之後,將她的靈魂剝離出來,投入了表世界的人類母體之中。”


    講述這件事時,格羅索忍不住皺起眉毛。雖然他向來不喜歡執法者,但他也覺得這件事過於殘忍和惡心,由此更是暗暗咒罵佩雷爾烏斯是個心狠手辣的、老奸巨猾的龍,連自己養大的精靈都能犧牲!還有光法師,雖然她偏袒執法者,還心慈手軟、不辨是非,但她給龍刷背還挺舒服的……


    總之,果然還是要他西蒙尼·格羅索來領導無形學院!


    伊瑟直勾勾看著他,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伯倫嘉蒂亞深吸一口氣,接過話:“隻是一個猜測,伊瑟,我隻是猜測……”


    “雖然小溪的人類軀體已經……但她的靈魂也許還存在。說不定,回到了她真正的身體之中……”


    伊瑟沉默片刻,忽然轉身,開始拿起手機、錄影晶石、戒指、束發環……


    “伊瑟·威爾曼,你在搞什麽?”


    “我去找她。”


    精靈回過頭。那雙死寂荒涼的藍眼睛,終於再度跳躍出明亮執著的光芒。


    格羅索有點合不攏下巴。


    “你瘋了?你什麽具體的線索都沒有,世界這麽大,而且暗影消失後,那些自我隔絕的世界碎片也逐個開放……裏世界的範圍比以前更廣闊。你要上哪兒去找?”


    “每一個地方。”


    他抬起手。維利耶爾猶猶豫豫地飛過來,感知到主人的意誌後,它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化為飛雪,融入他的身體。


    “就算你能走遍每一個地方……你知道林溪現在是什麽樣?什麽種族,什麽性別,甚至還記不記得你?”格羅索張大嘴巴,“而且,畢竟也隻是猜測……”


    “即便隻是猜測……”


    精靈已經往外走去。


    “十年,百年,千年。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一直找下去。隻要有一絲希望,無論多渺茫,我都會找下去。”


    他終於再一次走出房門,讓自己暴露於夜幕和海風中。一旁窺伺的同伴一擁而上。


    “老大我們也去!”


    “我也要找小溪!”


    “我們也去。”


    “一定找到林溪。”


    “學長,我們都會幫忙。”


    “伊瑟,我們都支持你。”


    精靈張口欲言,最後,卻隻是露出一個簡單的微笑。


    “不……這麽多年,你們也辛苦了。好不容易沒有了暗影,你們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老大……”


    “這也是她的願望。”


    他緊緊握著束發環。鏤空的雕刻與凸起的藍寶石印在他手心,像是一個無聲的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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