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西用康拉德·摩根預支的一千美元買了兩頂假發——一頂金黃色,一頂黑色,還有許多細發辮。她又買了一套深藍色旅行服和一套黑色連衣褲工作服,還從萊辛頓街的攤販手裏買了一個仿製的“古奇”牌手提箱。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很順利。正像摩根擔保的那樣,特蕾西收到一個信封,裏邊裝著署名“艾玲·布朗奇”的一張駕駛執照、貝拉米住宅中警報係統的圖表、臥室保險櫃暗鎖的號碼及一張前往聖路易斯的包間火車票。特蕾西收拾了她的簡單行裝,離開了旅館。我再也不會住到這種地方了,特蕾西自語道。她租了一輛車,朝長島方向開去。她要去偷盜了。


    她正在做的事情像夢境般虛幻,她很害怕。要是被抓到怎麽辦?值得冒這麽大的風險嗎?


    這不可能再簡單了,康拉德·摩根說。


    如果沒有把握他就不會做這種事,他要保護自己的聲譽。我也要保護我的聲譽。特蕾西辛酸地想到:我的聲譽太壞了。每次有人丟了寶石,我就成了嫌疑犯,直到被證明無罪的時候。


    特蕾西心裏明白,她在竭力調動心中的怨氣,想讓自己在心理上做好犯罪的準備。但這個辦法不靈。車開到海崖鎮時,她緊張得要癱倒了。她兩次都差點把車開出車道。也許警察會以“魯莽駕駛”的名義把我截住,她滿懷希望地想,我就可以告訴摩根先生,半路上出了岔子。


    可是路上看不見警車。哼,特蕾西厭惡地想,你需要警察的時候,他們總是不在。


    她遵照康拉德·摩根的指示,朝長島海峽開去。那棟房子就在海邊,名叫“安伯思”別墅,是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公館。你絕不會找不到它。


    最好是找不到,特蕾西祈禱說。


    然而那公館就在前麵,聳立在黑暗中,像噩夢裏看見的魔宮。屋裏好像空無一人。傭人們竟然在周末都跑掉了,特蕾西氣憤地想,都應當解雇。


    她把車開到一排高大的柳樹後邊隱藏起來,關掉引擎,聽著夜間昆蟲的鳴叫。沒有任何別的聲音。公館離大路不遠,在夜間的這個時候,路上沒有車。


    房子周圍全是樹,親愛的。最近的鄰居也在一英裏以外的地方,所以不要擔心會被人看見。十點有一次巡邏。下一次在淩晨兩點,那時你早就離開那裏了。


    特蕾西看了一下表,十一點。第一趟巡邏已經過去了,離下一趟巡邏還有三個小時。然而她隻要花三秒鍾就可以把車掉轉頭來開回紐約,忘掉這件異想天開的蠢事。可是,回紐約去做什麽?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樁樁往事。薩克斯百貨店的營業經理說:“很對不起,惠特尼小姐。我們不能得罪顧客……”


    “我勸你不要找操作電腦的職業了……他們絕不會雇有過犯罪記錄的人……”


    “隻要花一兩個小時,你就可以淨賺兩萬五千美元,不用上稅。你大可不必為她擔心,她是個很可惡的女人。”


    我在幹什麽?特蕾西想。我不是賊。不是真賊。我隻是一個臨時玩票的蠢賊,一上場就怯陣了。


    我若是還有一點理智,就應當離開這裏,現在還來得及。免得被“特種部隊”發現,一陣亂槍把我打得滿身窟窿,抬進停屍房。可以想象到報紙上的標題:“入室夜盜未遂,竊賊被當場擊斃”。


    誰會來為她哭靈?歐內斯廷和艾裏。特蕾西看看表:天哪!她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了二十分鍾。真想幹的話,現在就該行動了。


    她沒法動彈,恐懼使她渾身發僵。總不能在這兒坐一輩子,她對自己說。為什麽不進公館去看一眼,快去快回。


    特蕾西深吸一口氣,走出汽車。她穿著黑色連衣工裝褲,膝蓋在顫抖。


    她慢慢朝公館走去,可以看得出,公館裏一片漆黑。


    記住戴上手套。


    特蕾西伸手到衣袋裏,取出一雙手套,戴上。上帝呀,我開始行動了,她想。真的幹起這種事來了。她隻聽見怦怦的心跳,響得出奇,蓋住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警報器在大門左側,共有五個按鈕。紅燈將會亮著,表示警報器已經打開。關閉警報器的密碼是“3-2-4-1-1”。如果紅燈熄滅,說明警報器已經關閉。這是大門鑰匙,進門後一定要隨手帶上門,用這把手電筒。不要打開屋子裏任何一盞燈,以防被駕車路過的人看見。女主人的臥房在樓上,靠你的左手,朝著海灣的方向。保險櫃在洛伊絲·貝拉米的肖像畫背後。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保險櫃,你隻要按這套密碼開鎖就行了。


    特蕾西直愣愣地站住那裏發抖,隻要聽到一點聲響她就打算逃走。四周寂靜無聲。她慢慢伸出手去按順序撳動警報器按鈕,心中暗暗祈禱:這一套最好是毫無作用。紅燈滅了。下一步邁出去就收不回來了。她記起飛機駕駛員們說的一句行話:這是不可逆轉的一步。


    特蕾西把鑰匙插進鎖孔,門豁然洞開。她足足等了一分鍾才走進門去。她在門廳裏站著聆聽,一動也不敢動,身上的每根神經都劇烈地跳動著。空蕩蕩的屋子裏一片沉寂。她掏出手電,擰亮,照亮了樓梯。她走向前,上樓梯。現在唯一的念頭是盡快把事情做完,然後逃走。


    樓上的過道在手電光裏顯得陰森可怖,光束的閃動使得牆壁也跟著波動起來。特蕾西朝經過的各個房間裏張望:全都空無一人。


    走道盡頭是女主人的臥室,對著海灣,正像摩根先生說的那樣。臥室呈暗粉紅色調,很漂亮,有一張帶幔帳的床,和一個擺著粉色玫瑰花的五鬥櫃。有兩張雙人沙發,一個壁爐,前麵放了一張吃飯的桌子。我差點也住進了這樣的房子,和查爾斯以及我們的孩子一道,特蕾西想。


    她走到風景窗前,眺望停泊在海灣遠處的船隻。上帝,你告訴我,為什麽你要讓洛伊絲·貝拉米住進這麽漂亮的房子,卻讓我到這裏來做賊?嗨,姑娘,她對自己說,不要胡思亂想啦。這是一輩子才有一次的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可你若是站在這裏不動,就永遠也沒法結束。


    她離開窗子,走向摩根提到的那幅肖像畫跟前。洛伊絲·貝拉米的樣子又凶又傲。是啊,她的確像是一個可惡的女人。肖像畫從牆上挪開之後,露出了一個小保險櫃。特蕾西記得暗鎖的密碼。朝右轉三圈,停在42;左轉兩圈,停在10;右轉一圈,停在30。她的手抖得厲害,隻好重新來一遍。她聽見哢地一聲,櫃門開了。


    保險櫃裏放滿了厚信封和紙張,但特蕾西對這些不予理會。櫃子最裏邊的一個小架上有一個麂皮首飾袋。特蕾西摸到麂皮袋,將它從小架上取下來。就在這一瞬間,警報器響了。這是特蕾西一生中聽到的最震耳的響聲,房子的每個角落似乎都在發出回響,匯成高亢尖利的警報聲。特蕾西怔在那兒,呆若木雞。


    出了什麽事?難道康拉德·摩根不知道,拿起首飾袋就會觸發保險櫃裏的警報開關?


    她必須馬上離開。她把麂皮袋塞進衣袋,便朝樓梯跑去。這時,除了警報聲,她還聽到另一個響聲——逐漸接近的警車的鳴笛聲。特蕾西站在樓梯口,嚇得心亂跳,口發幹。她跑到窗前,掀起窗簾朝外看。一輛黑白兩色巡邏警車停在大門口。特蕾西看見一個穿製服的警察跑到屋後,另一個警察走向大門。逃不出去了。警鈴當當響個不停,忽然變成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監獄那種淒厲的鈴聲。


    不!特蕾西想。我決不能讓他們把我送回去。


    前門的門鈴急促地響起來。


    梅爾文·德金警官在海崖鎮警察局服務了十年。海崖鎮是個平靜的城鎮,警察局的主要工作不過是處理破壞公物的事件和幾樁竊車案,偶爾還要管一管星期六晚上胡鬧的醉鬼。貝拉米公館的警報器響了,這可是性質不同的事件了。德金警官正是為了對付這類犯罪活動才跑來當警察的。他認識洛伊絲·貝拉米,知道她擁有多麽值錢的一批名畫和珠寶。她出門的時候,德金警官必定會時常巡查這棟房屋,因為它是夜盜所覬覦的獵物。這一回,德金警官想,好像叫我撞到了一次。保安設備公司的自控係統發出訊號的時候,他的車離公館僅有兩條街。我的履曆上能記上這件事就好了。沒說的。


    德金警官又按了一次門鈴。他希望回頭能在報告下寫明,他按了三遍鈴之後才破門而入的。他的夥伴守住了後門,盜賊無路可逃。那賊可能會藏在屋裏,但他要來一次突襲。誰也別想逃過梅爾文·德金的眼睛。


    警官伸手打算第三次撳鈴的時候,大門忽然打開了。警官站在那裏呆望著。門口站著一個婦人,身穿極薄的一件睡袍,薄得幾乎什麽都遮掩不住。她臉上敷著美容泥膏,頭發塞進一頂護發小帽。


    她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德金警官咽了一口唾沫。“我……您是誰?”


    “我是艾玲·布朗奇,是洛伊絲·貝拉米請來請來的客人。她到歐洲去了。”


    “這我知道。”警官有點迷惑了。“她沒告訴過我們她請來了一個客人哪。”


    門口那位婦人會意地點著頭說:“洛伊絲的脾氣真是一點也沒改。對不起,這聲音太吵人了。”


    在德金警官注視下。洛伊絲·貝拉米的客人伸手在警報器撳鈕上依次按了一通,鈴聲不響了。


    “這就好多了。”她歎了口氣。“見到你真高興極了。”她的笑聲發顫。“我正打算上床睡覺,警鈴忽然響了。屋裏定是進來了賊。整棟樓隻有我一個人。傭人們中午都走了。”


    “我們進去看看好嗎?”


    “當然,太歡迎了!”


    警官和他的夥伴隻用幾分鍾的時間就查明,公館裏沒有藏著什麽壞人。


    “查清楚了,”德金警官說,“一場虛驚。不知什麽東西把警報器碰響了。電子玩意兒總保不住會出點毛病。應該給保安設備公司打電話,讓他們派人來檢查一下這兒的警報係統。”


    “我一定給他們打電話。”


    “好,我們該走啦。”警官說。


    “真謝謝你們,我現在覺得安全多了。”


    她真是生得體態嬌媚,德金警官想。如果她洗去美容膏泥,取掉護發帽,不知又有一番怎樣的風韻。“您在這兒住得長嗎,布朗奇小姐?”


    “再住一兩個星期,直到洛伊絲回來。”


    “有要我幫忙的事盡管吩咐。”


    “謝謝。”


    特蕾西看著警車駛入夜色之中。危險解除之後,她感到身子一陣發軟。等到汽車沒了蹤影,她趕忙上樓,洗去她在洗手間找到後抹在臉上的美容膏,脫掉洛伊絲·貝拉米的護發帽和睡袍,換上她自己的黑色工作服,走出大門,小心地重新調好警報器。


    特蕾西開車回曼哈頓,開了一半路程她才忽然意識到,她做了一件膽大包天的事情。特蕾西先是吃吃地笑著,後來笑得渾身發顫,控製不住,隻好把車停在路邊。她笑出了眼淚,直笑得淚水淌下腮幫。一年來頭一次這樣開懷大笑,她笑得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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