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法國西南海岸的比阿裏茲,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上世紀末、本世紀初時的魅力。當年名噪一時的觀景樓賭場,因經年失修早已關閉,而瑪紮格昂路上的大都會賭場現在已瀕於坍塌,淪為幾爿小商鋪和一所舞蹈學校。坐落在山上的那些古老的別墅,也都像失勢的鄉紳似的,全是一片無精打采的晦氣前顏色。


    可是盡管如此,每逢旅遊旺季——每年7月到9月,歐洲的名流富人依然如故,從四麵八方匯聚到比阿裏茲,試試手氣,曬曬太陽,重溫舊夢,從中得到無限的樂趣。那些在當地沒有自己的莊園或別墅的人,則在皇後街1號那豪華的皇宮大飯店下榻。飯店當年曾是拿破侖三世的夏日避暑行宮,建造在一個伸入大西洋的海岬上,這裏也許是大自然所能提供的最優美的環境之一:飯店的一側有一座燈塔,燈塔四周盡是巨大岩石,它們從海麵上突兀而起,宛若史前的怪獸;飯店的另一側則是一條用厚枕木鋪就的小路。


    8月下旬的一個下午,法國男爵夫人瑪格利特·德·錢蒂麗一陣風似的走進皇宮大飯店客廳。這位男爵夫人是個風流優雅的少婦,柔滑光亮的金發略偏於煙灰色,身穿一條綠白相間的格汐契真絲連衫裙,正好襯托出她窈窕的身段,女人們見了非得回過頭去張望,既羨慕又妒忌,而男人們見了,則一個個目瞪口呆,惘然若失。


    男爵夫人徑自來到服務台。“請遞給我客房的鑰匙。”她說,法語口音純正而優美。


    “是,男爵夫人。”侍者遞給特蕾西鑰匙和幾張電話留言條。


    特蕾西朝電梯口走去時,一位滿麵皺紋、戴著眼鏡的男子正迎麵走來。他猛地一側身,閃開即將撞上的絲綢圍巾陳列櫃,不想卻和特蕾西撞個滿懷,她的錢夾也落到了地上。


    “啊,天哪,”他說,“實在太對不起。”他拎起錢夾,遞給她。“請您原諒。”他說話帶有一種中歐一帶的口音。


    瑪格利特·德·錢蒂麗男爵夫人向他傲慢地點點頭,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一名侍者接待她走進電梯,把她送上三樓。特蕾西選訂了312號房間,因為她知道,旅館房間的選擇往往與旅館的選擇同樣重要。在凱普裏,必須是奎西桑那賓館的522號房。在馬略卡,必須是尚維達飯店的皇室客房,可以眺望遠處的山巒和海灣。在紐約,應該住赫姆斯萊宮大旅館的塔樓套間4717號,而在阿姆斯特丹,埃姆斯特爾飯店的第325號房間則是最佳選擇,在這裏運河流水輕輕扣岸的聲音能伴你早入夢鄉。


    皇宮大飯店的312號房間可以眺望大海和城市全景。特蕾西站在任何一扇窗前,都可以欣賞海浪擊石的壯觀景像,那些凸出海麵的永恒的礁石猶如一個個行將淹沒的人形。她的窗戶的正下方是一個腰形的大遊泳池,明晃晃的湛藍的池水與灰暗的大海形成強烈的反差,遊泳池旁有一個大平台。五顏六色的太陽傘為人們遮擋夏季的烈日。房間裏的牆壁上貼了一層藍白相間的絲質提花貼麵,沿牆基一圈鑲著大理石方磚,地毯和窗簾呈淡淡的玫瑰色。原色木門和百葉窗由於年代久遠而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澤。


    特蕾西將房門鎖好,取下緊緊箍在頭上的假發套,輕輕按摩著自己的頭皮。裝扮成男爵夫人是她的拿手好戲之一。從《德布賴特貴族家史一覽》和《戈撒年鑒》上,她得到數百個可供選擇的頭銜。這些書中記載了二十多個國家王公貴族的家史,每個國家都列舉了幾十個貴婦、公爵夫人,而尤其珍貴的是,書中記錄的家史都是縱貫幾百年,不厭其詳地提供有關他們父母,孩子,學校、房產和家庭住址等各種信息。其實,說來也簡單,隻要挑選一個名聲顯赫的家庭,就可以充當某個遠房表姐妹——尤其是一位有錢的遠房表親。這年頭,人們對頭銜和鈔票的印象最深。


    特蕾西想起在賓館門廳裏撞上她的陌生人,一絲微笑浮上她的嘴角。戲已經開場了。


    當晚八時,瑪格利特·德·錢蒂麗男爵夫人在飯店裏的酒吧間小坐,先前與她相撞的男子朝她的桌子走來。


    “對不起,”他囁嚅著,“我必須為我今天下午不可原諒的笨拙行為再次表示歉意。”


    特蕾西通情達理地對他一笑。“沒什麽,正好趕巧了。”


    “您真是寬宏大量。”他欲言又止地說。“倘若您能同意讓我替您買杯酒,我心裏會更加好受一些。”


    “好吧,如果您願意的話。”


    他局促不安地在對麵椅子上坐下。“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是阿道夫·祖克曼教授。”


    “瑪格利特·德·錢蒂麗。”


    祖克曼向侍者領班打一個招呼。“您喝點什麽?”他問特蕾西。


    “香檳酒。不過,也許……”


    他自信滿滿地揮了下手。“我付得起的。其實在不遠的將來,世上再貴的東西我也買得起了。”


    “真的?”特蕾西朝他微微一笑。“您可真行。”


    “是的。”祖克曼要了一瓶包林格葡萄酒,轉身看著特蕾西。“我遇到一件最離奇的事情,本不應該與一個陌生人談論,可我太激動了,禁不住總想說說。”他湊近一點,壓低了嗓音。“說實話,我隻不過是個中學教員——更確切地說,我過去是,直到前不久。我是教曆史的。這事兒雖然自有樂趣,您是知道的,但是不太刺激。”


    她默默地聽著,出於禮貌而表現出感興趣的神情。


    “我的意思是,直到幾個月之前,事情開始令人振奮了。”


    “您能否告訴我幾個月前發生了什麽事情,祖克曼教授?”


    “我對西班牙艦隊進行了研究,尋找一鱗半爪的趣事,為的是提高我的學生對這一學科的興趣。在當地博物館的檔案中,我發現了一些混在其他文件中的材料。這些材料詳細記述了菲利浦王子1588年發起的一次秘密遠征。其中有艘船,滿載金錠,據說在一次風暴中沉沒,沒留下任何痕跡就失蹤了。”


    特蕾西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據說沉沒了?”


    “正是如此。可是根據航海記錄,是船長和水手們故意將船沉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海灣裏,他們準備以後再設法將這些財寶打撈上來,沒想到不等他們回來就遭到海盜的襲擊,全船人統統喪命。這些文件之所以得以幸存,隻因為海盜船上無人識字。他們對這些文件的意義一無所知。”他的嗓音由於激動而微微發顫。“現在,”他又壓低嗓音,並環顧四周以後才接著說,“文件在我手裏,連同有關如何找到這些財寶的具體線索和辦法等等。”


    “您能發現真是太幸運了,教授。”她的語調中流露出讚歎。


    “那些金錠現在大約能值五千萬美元。”祖克曼說。“我現在隻需要把它們撈上來。”


    “那什麽又阻礙了您呢?”他尷尬地聳聳肩。“錢。我必須裝備一條船,才能去把這些財寶撈出水麵。”


    “我懂了。這得花費多少?”


    “十萬美元。不瞞您說,我幹了一件極愚蠢的事。我帶來兩萬美元——我的全部積蓄——到比阿裏茲的賭場中下注,希望能贏到足夠的……”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您輸光了。”


    他點點頭。特蕾西看見他的眼鏡片後麵閃爍著淚花。


    香檳酒送上來了,侍者領班砰地一聲拔開瓶塞,把金燦燦的酒液倒進他倆的酒杯。


    “祝您好運。”特蕾西舉杯用法語說。


    “謝謝您。”


    他倆啜飲著香檳,陷入沉思。


    “請原諒我說這些打擾了您,”祖克曼說,“我不應該向一位漂亮的夫人訴說自己的煩惱。”


    “可是我覺得您的故事非常令人神往。”她安慰他。“您能肯定那批黃金仍在那裏,是嗎?”


    “絕對沒錯。我手頭有原始貨運單據,有一份船長親自繪製的地圖。我知道這批財寶的確切方位。”


    她仔細打量著他,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您需要十萬美元?”


    祖克曼沮喪地苦笑著。“是的。為了得到價值五千萬美元的財寶。”他又呷了一口香擯。


    “這是可以做到的……”她打住話頭。


    “什麽?”


    “您是否考慮過跟誰合作?”


    他驚訝地看著她。“合作?不,我計劃獨自進行。可是,現在我輸光了全部積蓄……”他的聲音又低得聽不見了。


    “祖克曼教授,倘若我能給您這十萬美元呢?”


    他搖搖頭。“絕對不行,男爵夫人。我不能同意。您也許會落空的。”


    “您不是肯定那財寶在那裏嗎?”


    “噢,這一點我有把握。可是您不知會出什麽差錯。這是沒法打保票的。”


    “生活中很少有能打保票的事情。您的問題太有趣了。如果我幫您一把,也許對我們兩人都有利。”


    “不行,萬一您賠了本,那我就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了。”


    “這筆錢我賠得起,”她安慰他說,“而我的投資可能會贏一大筆,是不是?”


    “當然囉,這是事情的另一麵。”祖克曼承認。他坐在那裏掂量著,顯然拿不定主意,最後他說:“如果您實在願意,可以對半分成的條件合夥。”


    她高興地微笑著。“一言為定。我同意。”


    教授趕緊追加一句:“當然是扣除成本以後。”


    “沒問題。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馬上就可以。”教授頓時神氣活現。“我已經找到所需要的船。船上配有現代化的打撈設備,船員四人。當然,我們得給他們很小部分的打撈上來的東西。”


    “當然。”


    “我們應該盡快動手,否則船就搞不到了。”


    “我五天之內就能把錢湊齊。”


    “太好了!”祖克曼興奮地叫了起來。“這段時間,我可以做好一切準備工作。我們能相識,真是太巧了,是嗎?”


    “可不是嘛!”


    “祝我們的冒險成功。”教授舉起酒杯。


    特蕾西也舉杯祝酒:“願如我想象的那樣成功。”


    他倆碰杯。特蕾西的目光掃向屋子的另一端,突然愣住了。在遠處角落裏的一張桌子上,坐著傑夫·史蒂文斯,他正笑眯眯地看著她。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漂亮女人。


    傑夫向特蕾西頷首示意,她報以微笑,腦際浮現出上次在馬蒂尼莊園外麵瞥見他的情最,他身旁蹲著一條傻大個的狗。那是為我準備的,特蕾西高興地想。


    “好吧,請原諒,”祖克曼說,“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會與您再聯係的。”


    特蕾西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他吻了一下離去了。


    “我見你的朋友撇下你走了,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你打扮成金發女郎真是美極了。”


    特蕾西抬眼一看,傑夫正站在桌旁。他在阿道夫·祖克曼幾分鍾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


    “可喜可賀啊,”傑夫說,“對馬蒂尼的玩笑開得夠絕的。幹淨利索。”


    “這話由你口中說出,難得難得,傑夫。”


    “你可讓我破費不少,特蕾西。”


    “你慢慢會習慣的。”


    他抓起空酒杯,在她麵前擺弄著。“祖克曼教授想幹啥?”


    “啊?你認識他?”


    “就算認識吧。”


    “他……呃……隻想一起喝杯酒。”


    “並告訴你他那些海底寶貝?”


    特蕾西頓時謹慎小心起來。“你怎麽知道的?”


    傑夫驚訝地望著他。“你可別上當。這是天下第一號的大騙局。”


    “這次不是。”


    “你說你相信他?”


    特蕾西板著麵孔說:“此事我不便討論,不過這位教授正巧掌握了一些內幕消息。”


    傑夫滿腹狐疑地搖搖頭。“特蕾西,他在耍弄你。他要你為他的海底寶貝投資多少?”


    “不用你操心,”特蕾西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的錢,我的事情。”


    傑夫聳聳肩。“對,可別說我老傑夫先不打招呼。”


    “也許你自己對這些黃金垂涎欲滴吧?”


    他無可奈何地雙手一攤。“你為什麽總不相信我?”


    “太簡單了,”特蕾西回答,“我不能信任你。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誰?”話音剛落,她真恨不得能收回這個問題。


    “蘇珊?一個朋友。”


    “當然,她很有錢。”


    傑夫頗不情願地露出一絲笑意。“說實話,她的確還有那麽一點。如果你願意明天跟我一起吃午飯,她在海灣裏停著一條二百五十英尺長的遊艇,那廚師做得一手……”


    “謝謝你。我做夢也不會去打擾你們的午餐。你同她在搞什麽名堂?”


    “這是私事。”


    “我毫不懷疑。”她的語調不由自主地更加嚴厲。


    特蕾西的目光越過酒杯的上沿,仔細打量著他。這小子真他媽的太討人喜歡了。他臉上五官端正,輪廓分明,一對漂亮的煙灰色眼睛,長長的睫毛,卻長著一副毒蛇的心肝,是一條精明的蛇。


    “你是否考慮從事一樁合法的生意?”特蕾西問。“也許你會非常成功。”


    傑夫猛一愣神,不解其意。“什麽?放棄一切?你開什麽玩笑!”


    “你是否一向是個騙子?”


    “騙子?我是個冒險家。”他以責備的口吻說。


    “你怎麽會成為一個——一個冒險家的?”


    “我十四歲那年離家出走,加入了一個巡回藝團。”


    “十四歲?”特蕾西第一次發現,在那玩世不恭,倜儻瀟灑的表層以下,還閃爍著一點別的什麽。


    “這對我來說非常好——我學會了如何應變。越南戰爭打響以後,我參加了特種部隊,得到一次極好的進修機會。我覺得,我學到的最重要的一點是,戰爭是最大的騙局。與此相比,你我都是業餘的。”他突然改變話題。“你喜歡玩回力球嗎?”


    “如果你要向我兜售,不,謝謝體。”


    “那是一種遊戲,西班牙回力球的變種。我搞到今天晚上的兩張票,蘇珊不去了。你想去嗎?”


    特蕾西沒想到自己居然同意了。


    他們來到市中心廣場的一家小餐館用膳,叫了當地釀製的葡萄酒和原汁回爐鴨,以及烤土豆、蒜泥等,味道甚佳。


    “這一家的招牌菜。”傑夫告訴特蕾西。


    他們談論政治、書籍和旅遊見聞,特蕾西發現傑夫的學識非常淵博,十分驚異。


    “當你十四歲就獨立謀生時,”傑夫告訴特蕾西,“學什麽都特別快。首先,你看到了自己的動機,然後你又看到別人的動機。騙局如同柔道,在柔道較量時,你借用對手的力量取勝。在行騙時,你調動他的貪婪。你隻要邁出第一步,其餘部分他會替你去完成。”


    特蕾西笑了,她不知道傑夫是否也意識到他倆是多麽相像。與他在一起,她感到很愉快,但是她可以肯定,隻要有機會,他會毫不遲疑地出賣她。這個人必須小心對待,她會當心的。


    回力球比賽場是一個很大的室外賽場,麵積與足球場相仿,位於比阿裏茲的山上。球場兩端豎立著漆成綠色的高高的水泥擋板,比賽在擋板之間進行。球場的兩側各有四層石凳。傍晚時分,水銀燈把球場照得通亮。特蕾西和傑夫到這時,看台上擠滿了球迷,幾乎座無虛席,兩支球隊已經開始比賽。


    每隊球員輪番向水泥擋板擊球,當球反彈回來時,用手中的提籃將球接住。球員們的胳膊上綁著那扁扁長長的籃筐。回力球是一種快速而危險的比賽。


    當一個球員漏球時,人群中響起一片噓聲。


    “他們對此挺當真。”特蕾西評論說。


    “這些比賽都押著大筆的賭注。巴斯克是個好賭的民族。”


    觀眾見縫插針地擠入,石凳座位越來越擠,特蕾西發現她被擠得貼到了傑夫身上。他似乎也意識到達一點,但沒有任何反應。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地過去,比賽的節奏和激烈程度也時刻加劇,球迷們的噓叫聲在夜空中回蕩。


    “這看上去很危險,是嗎?”特蕾西問。


    “男爵夫人,那球在空中飛過,時速可達一百英裏左右。如果球擊中你的腦門,那就完了。好在球員們極少失誤。”他下意識地拍拍她的手,眼睛仍盯著比賽。


    球員們個個都是好樣的,動作優美舒展,落點控製準確無誤。可是比賽進入中場時,一名球員將球往擋板上投擲卻突然失手,這枚可致人於死地的球不巧向特蕾西和傑夫的座區筆直飛來。觀眾們橫七豎八在趴下躲讓。傑夫一把抓住特蕾西,將她推倒在地,撲在她身上。球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砰地一聲打在球場側麵的牆上。特蕾西躺在地上,感覺到傑夫硬邦邦的身體。他倆的臉靠得非常近。


    他緊緊抱著她。過了一會兒,也站起來,又將她拉起。兩人突然都感到有點尷尬。


    “我——我覺得這一晚上興奮到這程度,足夠了,”特蕾西說,“我想回旅館了。”


    他們在飯店客廳中互致晚安。


    “今晚我過得很愉快。”特蕾西告訴傑夫。她說的是實話。


    “特蕾西,你不是真想參與祖克曼教授那海底覓寶的鬼計劃吧?”


    “不,我是真的。”


    他打量她好一陣子才說:“你仍然認為我在打那批金錠的主意嗎?”


    她盯住他的眼睛。“難道你不是?”


    他收斂起麵部表情。“祝你好運。”


    “晚安,傑夫。”


    特蕾西目送他轉身走出飯店。她猜測他一定是去看蘇珊了。可憐的女人。


    服務台的侍者說:“啊,晚安,男爵夫人,這裏有給您的一張留條。”


    條子是祖克曼教授留下的。


    阿道夫·祖克曼有一個問題,一個很大的問題。他正坐在阿芒德·格蘭吉爾的辦公室裏。祖克曼聽說了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後,嚇得尿濕了褲子。格蘭吉爾是一家地下賭場的老板,這家賭場位於弗裏亞路123號的一幢豪華的私人別墅中。對他來說,大都會賭場是否倒閉完全無關緊要,因為弗裏亞街上的這座遊樂場永遠是高朋滿座。與政府監督的賭場不同,這裏的賭注沒有上限,所以那些肆意揮霍的賭徒紛紛到這裏來玩輪盤賭、鐵路紙牌賭和雙骰賭。格蘭吉爾的顧客包括阿拉伯王子、英國貴族、東方生意人、非洲的國家元首。衣著少得不能再少的妙齡女郎在賭場內穿梭,端送香檳和威士忌,為賭客助興。阿芒德·格蘭吉爾早就知道,愈是有錢的人就愈愛做無本生意,不出錢而賺錢,那才叫能耐。白送點酒水飲料,格蘭吉爾出得起這個錢。他的輪盤賭和紙牌賭都做了手腳。


    遊樂場裏許多年輕貌美的女人,她們通常都有年長一些的有錢的男士們陪著,但這些女人遲早都會被格蘭吉爾吸引過去。他的身材比一般男子小一號,五官端正,長著一雙水靈靈的棕色眼睛以及兩瓣軟軟的、富有肉感的嘴唇。他的身高僅五英尺四英寸,然而他的長相與他小巧的身材一結合,就像磁石吸鐵一樣,把女人都吸引到他身邊。格蘭吉爾對每一個女人都會來一通假模假式的讚揚。


    “我覺得您是無法抵禦的,親愛的,然而,對我倆都非常不幸的是,我正發瘋似的愛著某人。”


    事實正是如此。當然所謂的某人每個星期都不相同,因為在比阿裏茲,年輕貌美的女人會源源不斷而來,阿芒德·格蘭吉爾讓她們逐一分享他所得到的有限光陰。


    格蘭吉爾與黑社會和警方的聯係足以使他能夠把賭場維持下去。他起初是給違章者遞送罰款傳票的,後來幹過販毒勾當,最後在比阿裏茲他的這塊小小的領地上當上了太上皇;他的對手們都知道,這個小矮個兒心狠手辣,但發現這一點往往已為時太晚。


    這會兒,阿芒德·格蘭吉爾正在盤問阿道夫·祖克曼。


    “繼續說下去,那個男爵夫人究竟是什麽人?”


    祖克曼從他凶狠的語氣中已經知道出事了,非常糟糕的事情。


    他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嗯——她是個寡婦,丈夫留給她一大筆錢,她說她能搞到十萬美元。”開口說話以後,他似乎又對自己有了信心。“一旦拿到錢,當然囉,我們就告訴她打撈船出了故障,還需要五萬美元,然後,再要十萬,嗯——正如您知道的——與以往一樣。”


    他發現阿芒德·格蘭吉爾臉上有種不屑一顧的表情,便說:“出——出了什麽事、頭兒?”


    “剛才……”格蘭吉爾冷冰冰地說,“我接到手下人從巴黎打來的電話,那人說是他替你的男爵夫人偽造的護照。她的真實姓名是特蕾西·惠特尼,是個美國人。”


    突然,祖克曼覺得口幹舌燥。他舔舔嘴唇。“她似乎真的感——感興趣呢,頭兒。”


    “胡說!你懂個屁!她是個騙子。你想把一個騙子拉入圈套?”


    “可是為——為什麽她同意呢?為什麽她不拒絕呢?”


    阿芒德·格蘭吉爾的聲音中有一股逼人的寒氣。“我不知道,教授,但是我要去查的。一旦查出後,我要那女人到海灣裏去遊遊水。誰也甭想拿我阿芒德·格蘭吉爾當呆子來耍。好了,拿起電話,告訴她你的一位朋友已經同意出一半的錢,我要去見見她。這件事能辦吧?”


    祖克曼忙不迭地說:“當然,頭兒。別擔心。”


    “我必須擔心,”阿芒德·格蘭吉爾慢吞吞地說,“我很為你擔心,教授。”


    阿芒德·格蘭吉爾討厭撲朔迷離的謎團。海底寶藏的騙局已經搞了幾百年,上當受騙的人首先得輕信才行。這是一個使格蘭吉爾久久疑惑的謎團,他一定要把它解開;當他得到答案以後,就把那女人交給布魯諾·梵桑特處理。梵桑特很喜歡在處置他的獵物之前好好把他們玩弄一番。


    阿芒德·格蘭吉爾的豪華轎車停在皇宮大飯店門前,他步出轎車,進了客廳,向儒勒·拜吉海克走去。拜吉海克是個滿頭白發的巴斯克人,他從三十歲起就在這家飯店工作。


    “瑪格利特·德·錢蒂麗男爵夫人的房間號是多少?”


    服務台是不得泄露客人的房間號碼的,這是一項嚴格的規定,但規定對阿芒德·格蘭吉爾是不存在的。


    “312號房間,格蘭吉爾先生。”


    “謝謝。”


    “還有311號。”


    格蘭吉爾一愣。“什麽?”


    “男爵夫人還要了她隔壁的那一間。”


    “哦?誰住?”


    “沒人。”


    “沒人?確實嗎?”


    “是的,先生。她一直鎖著。女傭也不準進。”


    格蘭吉爾皺起眉頭,表現出困惑不解的樣子。“你有備用鑰匙?”


    “當然。”侍者毫不猶豫地從櫃下摸出一把備用鑰匙,遞給了阿芒德·格蘭吉爾。儒勒目送他走向電梯,像格蘭吉爾這樣的人從來沒有人同他爭論。


    阿芒德·格蘭吉爾來到男爵夫人的客房,卻發現門虛掩著。他推門入內,客廳內空無一人。“喂,有人嗎?”


    一個女人的悅耳聲音從另一房間傳出:“我正在洗澡,馬上就出來。請您自己倒點飲料喝。”


    格蘭吉爾在屋裏踱步,這裏的家具陳設是那麽熟悉,多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地安排他的朋友在這家飯店下榻。他踱入臥室,看見梳妝台上漫不經心地攤著一些貴重的首飾。


    “我馬上就好了。”浴室中又傳來一聲。


    “不著急,男爵夫人。”


    他媽的男爵夫人!他怒氣衝衝地想。不論你耍什麽花招,親愛的,到頭來定會事與願違的。他踱到隔壁房間門口。門鎖著。格蘭吉爾掏出備用鑰匙,開了房門。屋裏有一股無人居住的氣味。門房都說了,這裏沒有人住。她想幹什麽呢?格蘭吉爾忽然發現一件異樣的東西。一根黑色的粗電線,一端連接在牆上的電源插頭上,另一端拖在地板上,通入一個壁櫥不見了。壁櫥門開了一條縫,正好讓電線通入。格蘭吉永想看個究竟,走到壁櫥前,打開櫥門。櫥內橫了一根電線,上麵晾著滿滿一排麵值為一百美元的濕漉漉的紙幣。一張擱打字機的小方幾上披著一樣東西,上麵罩著一塊窗簾布。格蘭吉爾掀開一看,是一台小型印刷機,印刷機的滾筒上還有一張未取下的一百美元的濕鈔票。印刷機的旁邊是一摞美鈔大小的空白紙和一架切紙機。幾張切歪了的百元鈔票胡亂撒在地上。


    格蘭吉爾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憤怒的聲音:“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猛然轉身。特蕾西·惠特尼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房間裏,她的頭發是濕的,纏著一方毛巾。


    格蘭吉爾溫和地說:“偽造鈔票!你想付給我們這些假幣。”他注意到她臉部表情的變化。否認,憤怒,最後是藐視一切。


    “對的。”特蕾西承認。“但這不會出問題的。誰也辨別不出真假。”


    “騙局!”粉碎這騙局將是莫大的快慰。


    “這些鈔票張張頂用。”


    “真的?”格蘭吉爾以鄙夷的口氣說。他抽出一張濕鈔票瞥了一眼。正麵,反麵,他仔仔細細看了又看。分毫不差。“誰刻的底模?”


    “有區別嗎?好,星期五以前我就能有十萬美元。”


    格蘭吉爾兩眼發愣地看著她,當他弄懂她的意思後,哈哈大笑。“天哪,”他說,“你真蠢。根本沒有什麽財寶之說。”


    特蕾西不解其意。“你說什麽?沒有財寶?祖克曼教授告訴我……”


    “你信他?真遺憾,男爵夫人。”他又仔細察看手中的紙幣。“我把這帶走。”


    特蕾西聳聳肩。“要多少拿多少。這隻不過是白紙。”


    格蘭吉爾抓起一把濕漉漉的百元紙幣。“你怎麽知道女傭不會到這裏來?”他問。


    “我給她們很多錢,讓她們別來。我出去的時候,總把壁櫥門鎖上。”


    她很冷靜,阿芒德·格蘭吉爾想。不過,這也不能救她一命。“別離開飯店,”他命令道,“我有一位朋友要讓你見見。”


    阿芒德·格蘭吉爾原想把這個女人立即交給布魯諾·梵桑特處置,可是某種本能使他暫時不想這樣做。他又拿起一張鈔票察看。他曾經遇到許多起偽造鈔票的事,但沒有一次偽造得這麽逼真。那個刻模版的人真是天才。這紙張摸上去與真的一樣,印刷紋路清清楚楚。鈔票上各個層次的顏色一點也不含混,盡管沾了水,票麵上的本傑明·富蘭克林的頭像仍然完整無缺。這婊子說得不錯。實在不容易說出他手中的這張票子與真的有什麽區別。格蘭吉爾真想試試這鈔票是不是真的頂用。多麽誘人的想法啊。


    他決定暫時不動用布魯諾·梵桑特。


    第二天一清早,阿芒德·格蘭吉爾派人把祖克曼找來,遞給他一張這種一百美元的鈔票。


    “你去銀行把這錢兌換成法郎。”


    “好的,頭兒。”


    格蘭吉爾看他顛顛地跑出了辦公室。這是對祖克曼愚蠢的懲罰。如果他被抓起來,他隻要想活,就永遠也不會講出這假幣的來曆。而如果他想法子成功地混過去……我等著瞧吧,格蘭吉爾想。


    十五分鍾以後,祖克曼回到了辦公室。他點出相當於一百美元的法郎。“還有什麽事,頭兒?”


    格蘭吉爾凝視著眼前的法郎。“碰到什麽麻煩沒有?”


    “麻煩?沒有。為什麽?”


    “你替我再去一趟這家銀行。”格蘭吉爾命令道,“我讓你這麽去說……”


    阿道夫·祖克曼走進法蘭西銀行大廳,徑直向銀行經理的辦公桌走去。這一次,祖克曼意識到麵臨的危險,可是格蘭吉爾發起脾氣來將更加可怕。


    “需要我幫忙?”經理問。


    “是的。”他竭力克製自己的緊張。“是這麽回事,昨天晚上,我和在酒吧間遇上的幾個美國人玩撲克。”他欲言又止。


    銀行經理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您輸了錢,或許,您想申請一筆貸款?”


    “不是。”祖克曼說。“恰好相反,我贏了。問題是,這些人看上去不大老實。”他掏出兩張一百美元的票子。“他們付給我這些,我怕它們——它們或許是假的。”


    銀行經理的身體往前一探,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接過鈔票,祖克曼緊張得屏住氣息。經理把鈔票翻來覆去打量了半天,然後又對著光亮細細察看。


    他看看祖克曼,微微一笑。“您很幸運,先生,這些鈔票是真的。”


    祖克曼這才舒了一口大氣。感謝上帝!一切平安無事。


    “什麽問題也沒有,頭兒。他說它們是真的。”


    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阿芒德·格蘭吉爾坐在那裏考慮著,一項計劃的雛型在他腦子裏形成了。


    “去把男爵夫人叫來。”


    在格蘭吉爾的辦公室裏,特蕾西與他相對而坐,當中隔著一張大寫字台。


    “你我二人可以進行很好的合作。”格蘭吉爾通知她。


    特蕾西猛地站起。“我不需要合作,而且……”


    “坐下。”


    她掃視一下格蘭吉爾的目光,又坐下了。


    “比阿裏茲是我的地盤。隻要你使用一張那樣的鈔票,馬上就會被抓起來,而你自己還蒙在鼓裏。你明白嗎?在我們的監獄裏,漂亮的女人會遇到很多糟糕的事情。在這裏,沒有我你寸步難行。”


    她仔細打量他。“這麽說,我從你這裏買到的是你的保護囉?”


    “錯了。你從我這裏買去的是你的生命。”


    特蕾西相信這一點。


    “好,告訴我,你從哪兒搞到的印刷機?”


    特蕾西遲疑片刻。她的坐立不安使格蘭吉爾非常得意,他等著她繳械投降。


    她吞吞吐吐地說:“我從一個住在瑞士的美國人那裏買的。他在美國造幣廠當了二十五年刻模工。他退休了,由於某個技術性的問題,從來沒收到養老金。他覺得受了騙,決計要撈回來,於是把幾塊百元鈔票的底模挾帶出去,而別人以為這些底模已經銷毀了。他又利用他的關係搞到了財政部用於印刷鈔票的紙張。”


    原來如此,格蘭吉爾欣喜若狂。難怪這些鈔票看上去這麽像。他愈來愈激動。“這台印刷機每天能印多少錢?”


    “每小時印一張鈔票。兩麵印刷得經過許多道工序,而且……”


    他打斷她的話。“有大一點的印刷機嗎?”


    “有的,他有一台,八小時能印五十張——每天印五千美元——不過,他要五十萬美元才肯賣。”


    “買下來。”格蘭吉爾說。


    “我沒有五十萬美元。”


    “我有。最早什麽時候能拿到印刷機?”


    她隻好十分勉強地說:“我想現在就行,不過,我不……”


    格蘭吉爾抄起電話。“路易,我需要價值五十萬美元的法郎,從我的保險櫃中取,其餘從銀行提取。送到我的辦公室。快!”


    特蕾西局促不安地站起。“我最好得走了……”


    “你哪兒也不許去。”


    “我真的應該……”


    “你給我坐在那兒,不許出聲。我正在考慮問題。”


    一些與他有來往的人很可能會插手這項交易,但是,隻要他們不知道就不會有妨礙,格蘭吉爾拿定了主意。他將為自己買下這套大型印刷機,然後用印出來的鈔票去填補他從賭場的賬號上支取的借款。下一步他將讓布魯諾·梵桑特去處置這女人。她說她不喜歡與別人合作。


    這樣正好,阿芒德·格蘭吉爾也不喜歡合作。


    兩小時以後,所需的現款到了,裝在一個大口袋裏。格蘭吉爾對特蕾西說:“你去皇宮大飯店把賬結了。我在這山有一幢房子,非常僻靜。你就住在那裏,直到我們的事辦完。”他把電話機朝她麵前一推。“馬上給你在瑞士的朋友掛電話,告訴他你要買那台大印刷機。”


    “他的電話號碼在我旅館裏,我上那兒去打電話。把你家的地址給我,我叫他把印刷機直接運到那裏,再……”


    “不行!”格蘭吉爾打斷她的話。“我不想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將直接去機場提取。今晚晚餐時我們再商量。八點鍾和你碰麵。”


    這是一道逐客令。特蕾西站起身來。


    格蘭吉爾朝錢口袋點點頭。“錢要當心。我不希望它發生任何事情——還有你。”


    “不會出事的。”特蕾西向他擔保。


    他懶懶地一笑。“我知道。祖克曼教授將陪你一起回飯店。”


    兩人默默地乘坐豪華轎車駛回旅館,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錢口袋擱在他倆當中。祖克曼對所發生的一切還不甚了解,但他能夠感覺到有什麽好事在等著他。這女人是個關鍵。格蘭吉爾命令他好生看管她,祖克曼會這麽去做的。


    這天晚上,阿芒德·格蘭吉爾的心情特別好。現在,那台大型印刷機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這個叫惠特尼的女人說,它一天可以印五千美元,但格蘭吉爾有更大的計劃:他要讓印刷機一天二十四小時連續轉。這樣每天就是一萬五千美元,一個星期十萬多,十個星期就是一百萬美元。而這僅僅是開始。今晚,他要去了解一下那刻模工究竟是什麽人,然後和他做一筆交易,多弄上幾台機器,這一下,他發的財可就沒底了。


    八點整,格蘭吉爾的豪華轎車駛入皇宮大飯店門前的彎道。格蘭吉爾從車內走出。步入門廳時他滿意地注意到,祖克曼正坐在入口附近,警惕地看著大門。


    格蘭吉爾來到服務台。“儒勒,告訴錢蒂麗男爵夫人我來了。讓她到門廳來。”


    侍者抬起頭,說道:“格蘭吉爾先生,男爵夫人已經結賬離去。”


    “你搞錯了吧,打電話叫她。”


    儒勒·拜古海克為難了。頂撞阿芒德·格蘭吉爾是不行的。“我替她結的賬。”


    不可能。“什麽時候?”


    “她回飯店以後不久。她叫我把賬單送到她房間去,她可以付現款……”


    阿芒德·格蘭吉爾的腦子在飛快地盤算。“付現款?付的法郎?”


    “正是這樣,先生。”


    格蘭吉爾狂吼道:“她從房間裏拿走什麽東西沒有?行李或者盒子?”


    “沒有。她說以後會叫人來取。”


    這麽說,她是帶了錢去瑞士做那筆印刷機的交易了。


    “領我去她的房間。快!”


    “是,格蘭吉爾先生。”


    儒勒·拜吉海克從鑰匙架上抄起一把鑰匙,與格蘭吉爾一起向電梯口跑去。


    格蘭吉爾走過祖克曼身邊時,低聲問道:“你還坐在那兒幹什麽,白癡?她跑了。”


    祖克曼困惑不解地抬頭看著他。“她不可能跑掉。她根本沒到大廳來過。我一直盯著呢。”


    “盯著呢,”格蘭吉爾摹仿著他的腔調,“你見到一個女傭人——頭發花白的老太婆——一個打掃衛生的,從邊門出去嗎?”


    祖克曼不解其意。“我看那幹什麽?”


    “滾回賭場去,”格蘭吉爾打斷他,“等一會兒再跟你算賬。”


    房間裏仍然同格蘭吉爾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樣。連接隔壁房間的門開著。格蘭吉爾走進房間,直奔壁櫥,砰地把門打開。印刷機還放在原處,謝天謝地!惠特尼在匆忙之中沒有能把它帶走。這是她的一個錯誤。但這還不是她唯一的錯誤,格蘭吉爾想。她騙走他五十萬美元,總有一天要報這個仇。他要叫警察幫忙找到她,把她關進監獄,他手下的人會要她好看的。


    他們會讓她說出那個刻模工究竟是誰,然後把她永遠關押起來。


    阿芒德·格蘭吉爾撥了警察局的電話號碼,要找杜蒙警長說話。接通後,他氣急敗壞地囉嗦了三分鍾,最後說:“我在這裏等著。”


    十五分鍾以後,他的老朋友杜蒙警長到了。陪同一起來的是一個陰陽怪氣、醜陋不堪的男人。他的額頭仿佛要從他臉迸出,那一對棕褐色的眼睛藏在那瓶底似的眼鏡片背後,射出一種精神失常的人所特有的有凶光。


    “這位是丹尼爾·庫珀先生,”杜蒙警長說,“格蘭吉爾先生,庫珀先生對您電話中所說的那女人也頗感興趣。”


    庫珀開了腔:“您向杜蒙警長提到,她參與了一項製造假幣的活動。”


    “正是這樣,她現在正在去瑞士途中。你們可以在邊境抓到她。我這裏掌握了你們所需要的一切證據。”


    他領他們來到壁櫥,丹尼爾·庫珀和杜蒙警長朝裏張望。


    “這是她用來印製鈔票的印刷機。”


    丹尼爾·庫珀走到機器旁,仔細察看。“她用這台機器印鈔票?”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格蘭吉爾不耐煩地說。他從衣袋中掏出一張紙幣。“瞧這個,這是她給我的一張一百美元假幣。”


    庫珀走到窗前,將鈔票對準亮光。“這是一張真幣。”


    “它隻是看上去像真的。因為她從費城造幣廠的一個退休刻模工那裏買到了廠裏的底模,她用這些底模在這架機器上印鈔票。”


    庫珀不客氣地說:“您太蠢了。這是一台普通印刷機。您隻能用來印信箋頭。”


    “信箋頭?”整個房間開始上下搖晃起來。


    “您真的相信一台機器能把紙張變成百元大鈔的童話?”


    “我親眼看見的……”格蘭吉爾說不下去了。他看見什麽了?一些濕漉漉的麵值一百美元的票子晾在一根電線上,一些空白的紙張,一架切紙機。這場騙局有多大,他開始漸漸明白了。根本就沒有什麽假幣印製,也根本不存在那等在瑞士的刻模工。特蕾西從來沒有進所謂海底沉寶的圈套。


    這婊子將計就計,坑了他五十萬美元。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


    身邊兩個人正注視著他。


    “您是否還想作進一步的控告,阿芒德?”杜蒙警長問。


    他憑什麽控告?他能說什麽?說他想資助偽造錢幣而上當受騙?那些與他有交往的人一旦聽說他偷了他們的五十萬美元送人,他們會拿他怎麽辦呢?他頓時不寒而栗。


    “不。我——不再控告了。”他驚惶失措地說。


    非洲,阿芒德·格蘭吉爾想。到了非洲,他們就永遠也找不到我了。


    丹尼爾·庫珀思索著。下一次,我下一次一定要逮住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假如明天來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德尼·謝爾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德尼·謝爾頓並收藏假如明天來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