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道:“罰站還帶過來幹嘛,樓下麵壁不是挺好。”


    西子歌夾起一隻排骨,慢悠悠的道:“這裏更痛苦。”


    那邊筆直站著的少年肩膀一抖,肚子傳出了很明顯的一聲“咕嚕”。


    許央央同情的看了一眼狗子,愉快的開始吃飯。


    海一隻這隻可憐的狗子,當真就麵壁了一中午,等到幾人吃完飯,連一口水都沒喝上,趁西子歌去客房補眠的當口,許央央給他塞了一塊兒排骨。小孩感激的眼淚都要下來了,一口咬住,活像一隻倉鼠。


    他含糊的吃著排骨,問:“姐,能幫我一個忙麽?”


    許央央又塞給他一隻排骨,問:“什麽事?”


    “我待會想出去買點東西,你能陪我一起去麽?”海一隻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實在是很難拒絕。


    “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買點東西就回來。”海一隻又求。


    “好吧。”許央央無奈道。


    “我們得快點。”海一隻看了眼客房,“老師睡午覺一般兩個小時,那地兒不遠,我得在他醒過來趕回來,被他發現我就慘了。”他說完,做了個鬼臉。


    許央央忍不住笑。


    司南在書房不知道忙些什麽,許央央便也沒有打擾他,拉著海一隻悄悄出了門。海一隻打了輛車,直奔目的地。


    “去哪兒?”


    “這不,老師要過生日了麽,我想送他一個生日禮物。”海一隻有些不好意思。


    “你還挺有心。”


    “老師不是迷上攝影了麽?品味還特別好,作品都特別迷人。”


    “喂,狗子你醒醒。”


    “尤其是土豪劃開肚子那一張,腸子掉出來的形狀和弧度,血液鋪滿地麵像凋零的花瓣……”


    “我不該摻和到你們師生之間,承受了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


    “我最近發現了一個神奇的攝影展,裏麵的作品,很不一般,有幾幅特別刺激,我想買了送給老師。”


    “真是濃濃的師生情誼,嗬嗬……”


    “我要把他掛在老師的臥室,讓老師每晚都能看著入睡。”


    “狗子你真是……很機智。”


    “但我錢不夠,隻能買一幅,不知道選那幅,很糾結,你幫我看看唄。”


    “我怕我品味不夠,達不到你們師生二人的高度。”


    “那是肯定的啊,不過姐你別妄自菲薄,老師不是給你寄過好幾張麽?你應該有所感悟,效果不錯吧?”


    “效果挺好,隔夜飯都吐出來了,瘦了好幾斤。”


    “我就知道姐你能行,美滋滋。”


    “……”


    狗子你的理解能力是被你老師吃了麽?


    閑聊之間,攝影展就到了。


    攝影展是個正經攝影展,坐落在東郊的創新科技園裏,由一家廢棄的工廠改造而成。這家工廠先前是做機械加工的,後來生意慘淡,就把廠房出租了,有人請設計師稍稍改造,便成了一個複古又另類的展廳,經常出租做各種商業活動。


    從洞開的大門可以看見裏麵鋪著素白的地毯,許多人在行走,輕聲細語的交談。


    海一隻很興奮,半大的少年穿著薄薄的t恤,跑起來像一隻敏捷的小豹子,他拉著許央央的手,帶著她往展廳去,少年身上有蓬勃的力量,好像每一天都在生長。


    “我惹了那麽多事兒,雖然每次老師都說罰我,最後都替我抗下來了,我也挺過意不去的。”海一隻笑起來,居然有兩個可愛的梨渦,“所以我攢了好久的錢。”


    “怎麽攢的,靠你爺爺碰瓷兒麽?”許央央忍不住道。


    “哎喲,你都不看新聞麽?”


    “什麽新聞?”


    “你倒地的地方是不是叫興樂街?你剛去醫院就出車禍了,兩死一傷。”


    “啊?”


    “你也不想想,哪有人沒車還在地上碰瓷的,要演不得等車來啊?”


    “也是哦。”


    “爺爺年紀大,閱曆廣,他能看見死氣,雖然隻有一點,南哥、老師和阿弦都是看不到的。他吧,一把年紀了,我叫他不要折騰,他不聽,他說既然看見,說不定能避免,就去那地方裝摔倒,你知道的,一般人都不扶,車也會繞道走。他想這樣車速慢,興許就不會出事了。”


    “那是因為我,所以才?”


    “你想哪裏去了,跟你沒關係。爺爺隻要看見死氣,都會去,沒一次成功的,這是天定的法則,哪能輕易改變。”


    “那老爺子為什麽還……”


    “哦,因為我爸媽就是車禍走的,爺爺不希望別人跟他一樣,承受這種痛苦。”


    “對不起啊,我不應該這麽說。”


    “哎呀,沒事,姐,我早就不難過了。”他挺挺胸脯,“我早就過了那樣的年紀。”


    許央央心裏有些酸酸的。


    “說到攢錢啊。”他又開心起來,“得多虧了阿弦。”


    “傅聽弦?”許央央眉毛下意識的一跳。


    “阿弦說掙錢很容易,尤其是我,願意給我花錢的人很多,隻要我稍微犧牲一點。”海一隻不好意思的道。


    “他究竟是怎麽教你掙錢的?”許央央額上青筋一陣亂跳。


    “他帶我去酒吧做銷售,那些姐姐好大方,我就抱著她做了幾個起立蹲下,就給了我五百塊,還喝光了我手上的酒,賺了好多錢。”


    “他自己怎麽不做?”許央央咬牙切齒。


    “好多姐姐找他,但他說,我比較缺錢,都讓給了我。”海一隻總結道,“阿弦是個好人呐。”


    “好個屁。”許央央氣死了,道,“以後不許跟他玩兒。”


    “哦哦哦。”


    “狗子你仔細聽著,如果你還想好好活著,千萬不要把你掙錢的事兒告訴你老師,明白嘛?”


    “阿弦也是這麽說的,我肯定不會告訴老師。”


    “傅聽弦這個小王八蛋,他有沒有從你手裏拿錢?”


    “阿弦是個好人呐。”海一隻又重複,“我感謝他帶我掙錢,就抽出三分之一給他,他怎麽也不肯要,還是我硬塞給他的。”


    “那他就是收了?”


    “我硬塞的嘛,他就拿著了。”


    “他還真是善良呢。”許央央冷笑。


    “可不是嘛,人間處處有真情。”


    “……”


    第19章 看不清的畫(二)


    海一隻帶許央央進了展館。


    頭頂是沒有遮擋的金屬水管和尖頂,一隻隻白色的隔離牆分割開了視線和空間,每一麵都掛著黑色實木相框框起來放大的攝影作品。


    展區按照內容做了分區,許央央到的這個部分無比陽光,無比正能量,不是夕陽就是叢林,不是雪山就是極光,淨是人間真善美,想想西子歌那品味,必然不可能喜歡。


    “這麵牆都是一個人的作品麽?”許央央問。


    海一隻看了一眼,道:“應該是吧,你看最上麵不是寫了名字?”


    “哦,我說怎麽每副圖上都有一個同樣的標記。”許央央往別的片區走,問,“你喜歡的那幾張在哪呢?”


    “那幾張都是精品,在最裏麵。”海一隻得意自己的品味,掠過牆上的畫,拽著許央央往裏麵去。


    許央央走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覺得哪裏怪怪的,忽然明白了,許多攝影作品下麵都有那個標記,黑色的,像是水珠從高處跌落形成的炸裂水漬,但顏色很淺,也許是某個工作室的logo吧,她這樣想。


    叮咚、叮咚、叮咚,一連三聲提示音,隨後廣播溫柔的響起來:


    尊貴的賓客們請注意,著名大師林聞遠在前廳舉辦小型講座,將自己多年經驗傾囊相授,介時還有他獨家作品相贈,您可前往前廳參加。


    一共廣播了三遍,許央央看見行人紛紛往前廳湧去,她問海一隻去不去,海一隻說不去,時間不夠,先去選畫。


    很快,海一隻便把她帶到了工廠的最深處,所有的攝影作品都在一麵牆上,唯有這裏的作品是單獨的房間。


    門上貼著一隻金色的獎杯,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獲獎作品”。


    “看到沒有?”海一隻很得意,“我看中的,都在獲獎作品裏。”


    “你很棒棒。”許央央隻好道,正要往裏走,一個清潔工從旁邊看到,攔住他們說,“這裏正在維護,現在不能進。”


    海一隻很奇怪,問:“哪裏在維護?”


    那清潔工說:“門上貼著呢,維護中,那麽大一張紙條你沒看見?”


    海一隻仔細瞅了瞅門,更奇怪,說:“沒有啊。”


    許央央也認真的看了看,確實沒有。


    清潔工這時候也覺得奇怪,他走過來看了看,抬手摸了摸門,摸到了黏唧唧的膠帶痕跡,抱歉的笑了笑,說:“剛才還在維護中,大概是維護好了,實在抱歉,那您隨便參觀吧。”


    海一隻喜滋滋的拉著許央央走進了房內,四麵牆上掛滿了各種篇幅各種內容的照片。


    饒是許央央這個外行,也看出與外麵那些不同,分明是同樣的風景,但不同的構圖,就令照片無端的多出許多悲愴,果然照片也得有故事,能傳遞出情緒和感情的才是好照片。像是那年希望工程裏的大眼睛,一張照片就打動了無數人的心。


    海一隻拉著許央央,把自己想給老師買的圖一張一張指給許央央看,無不是充斥著暴力美學,或血腥撕裂。


    海一隻求許央央幫著選的時候,許央央狠狠的頭疼了,她一邊想一邊扭頭看別的圖,忽而被一副圖吸引了。


    這幅圖其實沒什麽特別,很普通。


    但許央央就是挪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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