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奇怪,不是說好過幾日她才回謝府,怎麽今日馬車就來了?


    正狐疑著,馬車停了下來。小窗口的簾子掀開,露出了一張略有些疲憊,卻依舊俊美無雙的臉:“上車。”


    “可…可是我今日有酒宴。”


    “我知道。”


    “那——”


    “我陪你一起去。”


    沐沉夕頓時為難起來。謝雲訣皺起了眉頭:“怎麽,嫌我礙事?”


    “怎麽會!”沐沉夕爬上了馬車,風裳也自覺坐在外麵,一臉興奮地搓著手對夜曉道:“今晚又有好吃的了。”


    夜曉覺得,公子交給他那麽多的任務,這一樁最難。


    謝雲訣在馬車上並沒有多說話,今日官服還沒脫下便匆匆趕來了,臉色看起來還有些勞累。


    沐沉夕忍不住關切道:“你看起來起色不太好,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氣色不好?看起來很難看麽?”謝雲訣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關注點讓沐沉夕覺得有些奇怪:“當然不難看。今日也是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的美貌。”


    謝雲訣捏了捏她的臉:“正經詩文不記,這些記得挺多?”


    “有話直說罷了。”


    謝雲訣心情轉好,將她拉入懷中。


    良久,忽然道:“如今水患頻發,災後藥物不能及時送到,江南,爆發疫情了。”


    “都這種時候了,齊家難道還要哄抬物價發民難財麽?”


    “人命於他們而言,不過是草芥。”


    沐沉夕思忖道:“可有對策?”


    謝雲訣揉了揉她的頭:“有了,這還是你的功勞。”


    “我…我的功勞?”


    “齊飛恒便是牽製齊家的籌碼。”


    沐沉夕一驚:“你如何知曉——”


    “恰巧撞見。”


    他撞見了她殺人!沐沉夕最不希望的便是這樣的事情發生。謝雲訣一向不喜歡她這樣的做法,常說她心中毫無律法,隻知濫用私刑,破壞法度。


    沐沉夕那時候覺得,自己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並不覺得有錯。


    至今她仍然如此覺得,隻是也理解了謝雲訣心中的擔憂。若有人能殺人,卻心中毫無律法,誰又能保證她殺的永遠是該死之人。


    “那…那你…你告訴了齊家?”


    “齊家早就知道,齊飛恒的失蹤與你有關。我隻是順水推舟,讓他們以為,他還活著。”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救他?”


    “我為何要救他?”


    “你以前說——”


    “那是以前,現在你想他死,他就不能活著。”


    第49章 流民


    她怔楞了片刻, 忽然伸手捏了捏謝雲訣的臉,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假扮他。


    謝雲訣垂眸瞧著她:“如假包換。”


    沐沉夕被拆穿了心思,這才確認, 正是謝雲訣無疑。她懷疑,天底下就沒什麽事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馬車行駛到城門口, 卻被攔了下來。不一會兒,夜曉稟報道:“主上, 夫人, 城門口戒嚴,任何人不許通行。”


    沐沉夕有些詫異,這可是謝府的馬車, 哪怕是皇宮, 得了陛下允許也是可以進的。


    她正要出去看看什麽情況, 謝雲訣拍了拍她的手, 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 下一刻,神武軍都統上前來:“末將謝恒拜見首輔大人。”


    謝雲訣這才掀開簾子,淡淡道:“何事戒嚴?”


    “回稟大人,近日有流民四處流竄, 恐夜晚出入長安有危險。故兵部尚書齊大人下令戒嚴,閑雜人等不得出入。大人雖不是閑雜人等,但此刻宮外情況甚亂。為了您的安全,末將鬥膽,攔下了大人的車駕。”


    謝雲訣瞧了沐沉夕一眼, 似是在詢問她是否要出去。


    沐沉夕揚起嘴角:“怕什麽,我在呢。”


    “開城門。”


    “是。”


    城門緩緩洞開,沐沉夕低聲道:“這謝恒也是謝家的人?”


    謝雲訣頷首:“本家的平輩,我四叔的長子。”


    “能當上神武軍都統,也算是有點本事。”


    “兩年前恩科的武狀元。”


    沐沉夕起了興致:“若是得空,我想和他比劃比劃。”


    謝雲訣無奈道:“他自然不是你的對手。”


    “那可是武狀元,也就是唐國武藝最厲害的。”


    “那年的榜眼是桑落,他們幾乎不相上下。”


    沐沉夕撇了撇嘴:“這麽一說,這科舉水分太大。桑落在邊軍裏也隻算是中流,張毅賀若是來了長安,怕也是要拿個武狀元。”


    再度聽到這個名字,謝雲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對這一朵爛桃花的評價倒是挺高。”


    沐沉夕聽出了話裏的酸味,連忙賠笑:“隻是平心而論罷了。那小子也就會舞刀弄劍的,看女人的眼光是極差。”


    謝雲訣笑著捏了一下她的臉,表示讚同。


    馬車前行未幾,忽然停了下來。外麵鬧哄哄吵吵嚷嚷,似乎擠了很多人。要不是裏麵還夾雜著男子的聲音,沐沉夕都要懷疑謝府的車駕是被迷戀謝雲訣的那些女子給堵了。


    車外夜曉喝道:“都讓開!”


    可他的呼喝似乎沒有用,風裳一轉頭鑽了進來,蹲在角落裏驚恐道:“天呐,太多流民了!”


    “有多少?”


    “幾百人吧。”


    謝雲訣蹙眉,江南離長安很遠,走路過來要半個月的時間。若是逃難的流民想要活命,怎會舍近求遠來到長安?


    他正思索著背後的陰謀,沐沉夕卻忽然起身走了出去。他阻攔不及,隻好跟了出去。


    沐沉夕站在馬車上,下麵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兩旁見一名素衣美人出來,齊齊湧了上來,手裏舉著些破碗:“貴人,救救俺們吧。俺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雖是求救的話語,但已經有人摸上了沐沉夕的裙子,若不是夜曉拔了劍站在一旁,他們都敢爬上來。


    “你們都是從江南過來的?”


    下麵吵吵嚷嚷,一句話也聽不清。


    但下一刻,四下忽然一靜。沐沉夕都不用轉頭,便知道是謝雲訣出來了。


    流民們靜默了片刻,忽然有人叫道:“神仙,神仙就我們!”


    沐沉夕轉頭瞧了謝雲訣一眼,心中憤慨,她是貴人,謝雲訣就成了神仙?她和謝雲訣在相貌上的差距有這麽大嗎?


    “神仙穿的是官服,是官!”


    話一出口,立刻半數人跪了下來,哀叫著:“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半數人跪下來之後,沐沉夕瞧見不遠處裴君越的馬車也在,似乎也被困住了。忽然,車窗的簾子掀開,露出了一張臉。


    沐沉夕有些驚訝,齊飛鸞竟然也在。


    莫非裴君越和齊飛鸞之間有什麽情愫?這兩人若是在一起,牽扯甚廣,許多事她都不能放開手腳去做了。


    畢竟裴君越如今和她聯手,可她要向這幾大世家複仇,勢必要對付齊家。她不能因為自己,犧牲了裴君越的幸福。


    正思忖著,身旁謝雲訣忽然對流民道:“你們之中可有誰主事?”


    眾人麵麵相覷,沐沉夕回過神,衝風裳使了個眼色。風裳探出腦袋吼了一嗓子:“誰管事兒的?說得上話的出來!”


    不一會兒,人群裏走出一名中年男子,體格還算健碩。但因為長期的饑餓,如今臉頰凹陷,唯獨是一雙眼睛異常黑亮。


    “這位官老爺,夫人,我們都是江南受災的老百姓。水災一個多月,江南死了那麽多人,本來以為官家能發點米糧讓我們填飽肚子。可是發下來的都是糠和雜了稻草的糧,根本填不飽肚子。吃不飽也就算了,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可是後來,就連這點米糧也沒有了。知府說,上麵根本沒有派米。奏報災情的折子早就送到首輔大人那裏了,首輔大人卻遲遲不批。我們實在是沒有活路了,就想來問問,是不是我們這些賤命,在你們當官的眼裏,比那野草都不如!”


    那人越說越氣憤,流民的情緒也都被點燃,原本跪著的也都站了起來。


    人群裏忽然有人叫了一聲:“這是長安謝家的馬車,那個就是首輔大人!”


    話一出口,場麵瞬間混亂起來。憤怒的流民根本不聽任何辯解,有人拿著不知從那裏撿來的棍子衝了過來,被夜曉擋下。


    沐沉夕正要護著謝雲訣,卻被他推進了車廂裏:“外麵危險,安心待著。”


    沐沉夕硬是擠了出來:“就是因為危險,才不可能安心。”


    她瞥見遠處城門忽然洞開,有火光閃爍。那邊人頭攢動,隱約有士兵衝了出來,看那盔甲的製式,似乎是神武軍。


    沐沉夕覺得奇怪,這些神武軍行動為免太迅速了一些。還沒人通風報信就出來解救他們了麽?


    不過眼下還是要解決眼下的困境。她縱身飛掠,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方才煽動流民暴動的人,一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動作之快,所有人都幾乎沒有反應過來。沐沉夕正要威脅其他人停手,謝雲訣忽然對這人道:“讓他們都停手,明日一早,此地施粥。”


    那人愣住了,似乎還在猶疑。


    謝雲訣繼續道:“流民暴動,無論是何原因,官府一定會派兵鎮壓。到時候他們都會死。但如果我說,你們隻是在請願,他們都能活。”


    男子思忖良久,對流民們比了個手勢,高聲道:“大家都住手,先聽聽這狗官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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