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


    某座城池之中。


    傳言,最近城裏的大商戶暴病而死,宅裏鬧了鬼,凶得很,害死好幾個人了。


    整個府邸,除了幾個瘋瘋癲癲的仆人,沒有人活下來。


    有人還親眼見過,那府裏頭,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滿臉蒼白,藏在陰影裏,吸食死者遺體的精氣。


    城裏的百姓,都惶恐不已,紛紛在家中供上當地山神河神的牌位,祈求仙神保佑。


    還好,那厲鬼怨念隻針對大商戶一家,躲在府中,暫時沒有跑出來禍亂。


    不久後,當地的風水先生被人請了出來,硬著頭皮做法擺壇,在山中請了一尊泥像回來,放在那府邸的大門口,希望能鎮住厲鬼,避免其出來害人。


    至此,一方遼闊的府邸,就成了一處凶宅。


    大家紛紛猜測,那大商戶也根本不是病死,跟其家人一樣,就是被這女鬼害死。


    就是不知道,這女鬼是何來曆,又跟這大商戶有著怎樣的恩怨糾纏。


    人的骨子裏,天生害怕鬼魂這種東西。


    城裏頭,因為厲鬼的事,人心惶惶,拜神供奉的頻率明顯增高了不少。


    某一天夜裏。


    城中百姓門窗緊閉,透過模糊的玻璃窗子,依稀可見燭火昏黃。


    玻璃雖然普及到了乾州,但靈電,暫時還沒鋪設過來。


    大部分的百姓,還是以油燈、蠟燭照明。


    寬闊的街道上,黑夜籠罩,寂靜無聲。


    偶爾,有小兒啼哭的聲音響起,刺耳尖銳,但又很快消匿。


    在濃夜中,有一道虛幻的影子,自街道上遊蕩而過。


    路過某戶人家,往往會使其中燭火閃爍幾分,好似被陰風吹過,驚得屋裏的人惴惴不安。


    隻是,這道虛幻的影子並沒有對百姓做什麽。


    隻是渾渾噩噩地前行,直到靠近了那座商戶府邸,才好似有了幾分意識。


    虛影徑直飄進了府邸,隨後,其內就傳出某種詭異的打鬥聲。


    呼聲烈烈,陰風鼓鼓,夾雜著某種淒厲的嚎叫,令人驚懼。


    城外,一道散發仙光的身影降臨。


    李源依照骷髏接引使所指的方向,追尋而來,終於感應到了趙挽君魂魄的氣息。


    他目光如炬,一眼望穿滿城,見到了府邸中的場景。


    趙挽君虛幻的魂魄,雙眼呆滯,麵容渾噩。但卻以魂氣化刀,與某個臉色蒼白的厲鬼廝殺著。


    望其神態,好似根本沒有意識操控,隻是本能的動作。


    李源站在城頭,負手觀望,望著趙挽君魂魄與厲鬼廝殺的模樣,陷入了沉思。


    仙光破空,波動傳出。


    當地山神河神紛紛前來,對著李源拱手作揖。


    大神降臨,在此停留,他們怎敢不露麵參拜。


    尤其是安山李源這尊大神,那可是聲名赫赫。


    客套幾句,得知李源隻是為了追尋一渾噩的遊魂而來,兩位山神河神雖然略微驚訝,但也是默默拱手退去。


    在他們的認知裏,大神何其尊貴,為一凡人遊魂耗時耗力的動身,屬實有些掉了牌麵。


    不過,隻要李源對他們沒有惡意,他們也就放心了。


    等到當地山神河神退去,李源這才步伐微動,一步踏出,來到了那座府邸之中。


    蒼白的厲鬼依舊與趙挽君搏殺著,張開血盆大口,發出淒厲的嚎叫,十分滲人。


    李源默默坐在了一張椅子上,有意隱蔽之下,雙方都沒有發覺,有一位大神悄然降臨。


    趙挽君魂魄有些虛幻,伴有些許金光庇佑,麵容呆滯,但刀光淩厲,似是本能中記得生前的武藝。


    竭力搏殺之下,終於在午時三刻,將此厲鬼斬於刀下。


    厲鬼隕滅過後,趙挽君魂魄變得更加呆滯了起來,渾渾噩噩,好似沒了目標,不知去處。


    她漫無目的地在府邸中遊蕩,遇路則走,遇牆則呆立,仿佛連魂魄可以飄蕩都忘記。


    不時停滯,沒有方向。


    直至日出之時,才算誤打誤撞地離開了府邸大門。


    李源默默跟在後頭,隱匿身形,走出了府邸。


    隻是,在出門之時,望著大門前那毫無作用的當地山神泥像,不由得默默搖頭。


    揮手一點,附著了一點仙力在上,將其變為了一個真正能夠鎮鬼驅邪的法物。


    烈日當空。


    李源遠遠跟在趙挽君的魂魄後頭,本想揮出仙力為她庇護。


    卻見她身上的功德化作淡淡的金光,竟將其庇護,使其魂魄在烈日下的損耗變得極小。


    見趙挽君似是渾噩,又似是有方向的前行,李源也不著急,默默跟在後頭。


    入一地。


    但有妖邪鬼物等不平事。


    趙挽君的魂魄總會激起本能,停留至夜間,魂氣變化出刀刃,有些呆滯地前去拚殺。


    從不懼對方強大與否,而自己又會為此消耗多少魂魄的力量。


    一如生前,在不斷地巡遊,解決各地亂事。


    她一直走,李源一直跟隨。


    一處村莊,一座城池,一方省地。


    一日又一日,一次又一次。


    直到趙挽君的魂魄幾近透明,功德漸濃,卻再也無法變化出刀刃,亦無法力敵眼前的邪物。


    她還是麵無表情,呆滯地往前衝,似是從來不曾害怕過。


    哪怕不敵,卻不肯後退。


    最終,魂魄幾乎完全變得透明,連動也無法動彈,隻能呆滯地站在原地。


    邪物撲來,張牙舞爪,要將這個凡人的魂魄徹底撕碎。


    可卻見到了這凡人魂魄身後,綻放的一縷刺眼金光。


    它恐懼地嚎叫著,拚命地奔逃著,可終究化作塵埃湮滅。


    李源歎息著,一縷仙光點出,滋養趙挽君的魂魄,為其恢複魂魄的力量。


    拿出那安神符,本欲喚醒趙挽君的意識。


    可趙挽君的魂魄受到滋養,竟又邁步,繼續前行。


    魂魄的身影,顯得有些虛幻,孤零零的,卻帶著某種堅決。


    好似天下不安寧,她便永遠不肯停休。


    李源默然,收起了安神符,眸光複雜,帶著歎意。


    這位故人的執念,就是巡遊天下,除盡不平事嗎?


    生前巡遊解人禍,死後奔走鎮鬼邪。


    可回想起趙挽君的一生,卻不曾圓滿,反而經曆諸般挫折與打擊。


    於乾國京城做司衙,正直銳利,不懼腐敗,卻被貪官汙吏陷害,身敗名裂,差點身死。


    戰亂之時,竭盡全力庇護百姓於城中,重傷之時,卻被自己所保護的人們親手綁了,要送給敵人。


    好不容易安月昌盛,天下繁榮。她本是有功的臣子,能夠帶著功名安享餘生。


    卻不肯休息。


    哪怕服食靈藥,也隻為身體有足夠的精力去四處奔波,巡遊民間。


    最後,也是因人為禍亂,慘死在辦案緝凶的過程之中。


    這一路上,這位英氣的女子得到了什麽呢?


    名利,富貴,她不甚看重。


    權勢,長生,她不曾貪戀。


    所求之物,仿佛隻為了那所謂在旁人看來天真可笑的正直。


    “世上總有這般癡人,所以人間才是人間,不叫地獄。”


    李源負手跟隨,默然歎息,感觸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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