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百合笑:“您先換著,我去拿新床單來。”


    即將關上的門縫裏麵,少女背對鬱百合,疊合雙臂,衣服沿臂膀褪到頭頂。如雲的黑發散亂地搭在肩上,一對可憐的肩胛骨,在緞子似的肌膚下突出來。


    腰窩深深,那一嫋不盈一握的細腰,向下形狀圓潤飽滿,一雙腿長而筆直,是最能激起肉.欲的纖穠合度。


    太太身材是真好,極其少見的那種好。


    待鬱百合從櫃子裏抱了嶄新的床上三件套來,敲了敲門:“太太?”


    “太太?”推開門一看,屋裏空蕩蕩的,床上,地上,哪裏都沒了衡南的影子,鬱百合慌了神。


    “太太!”


    “太太?”


    太太不見了!


    第4章 師妹(四)【修】


    盛君殊頭一次在工作時間內被叫回別墅,站在陽光籠罩的客廳裏聽鬱百合哭訴。


    鬱百合腦袋垂著,在盛君殊將近一米八五的身高映襯下愈發萎靡:“就是在房間裏不見的,我整個屋子,樓上樓下儲藏室,全都找遍了。”


    她甚至怕衡南跳樓了,還一個箭步衝到太太房間的陽台往下看了看,沒有。


    盛君殊聽見吸鼻涕的聲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你先不要哭。”


    他快步走到浴室,鬱百合也小碎步跟到了浴室。衡南從浴室裏竄出來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打掃,地上灑著泡沫和水漬,隱約連成一串奔向門口的水痕。


    盛君殊隨手舉起未拆封的洗麵奶看了一眼瓶底,又放下去。


    “太太下午就是從這跑出來的,好像嚇壞了的樣子。”鬱百合戰戰兢兢地擦了一下眼淚,“我看太太好像早晚在吃小瓶子裏的藥片,太太會不會有什麽……”


    盛君殊環視浴室一周,忽然歎了口氣。


    鬱百合嚇得不敢再吱聲。


    盛君殊回頭:“沒事了,你忙去吧。”


    這語氣平淡,渾然不像丟了未婚妻的樣子,管家阿姨匪夷所思地看了他好幾眼。但她畢竟受過訓練的,明白豪門之內多秘密,懷著一肚子惶然快步走開。


    浴室裏剩下盛君殊一個,空氣裏還漂浮著溫熱的玫瑰香薰的氣味,他走進去,叉開一雙長腿,慢慢地坐在了浴缸邊緣。


    手肘撐在西褲腿上,他伸開手指撚了撚,眼神已經淬了冷意:


    “自己出來,還是要我找你。”


    話音未落,他兩指並攏,以令人眼花繚亂的迅速一翻,在虛空中掐住了什麽,向下猛地一按,空氣中瞬間出現了類似於尖叫的嘯聲,掛下來的百葉“啪啪”地抖動葉片,仿佛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拚命掙紮。


    過了一會,怨毒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變成了細弱弱的,嚶嚶的哭聲,像是十三四的女孩發出的聲音。同時,百葉窗外一株綠意盎然的千葉吊蘭,刹那間枯萎凋敝成了黃色。


    盛君殊單手拉開窗,抓住葉子把那株枯草拖進來,“噗通”一聲丟進了浴缸裏,一連串氣泡,咕嘟咕嘟地從水麵升起來。


    盛君殊拿紙巾小心地擦了擦指尖的水:“成精才幾年,就敢在我家裏撒野。”


    “嘩啦”,一截細細的紐扣藤一甩,搭在浴缸邊緣,好似濕淋淋上岸的人,一點水從浴缸裏飛濺出來,一行彎彎扭扭的字,出現在大理石地板上。


    “對不起,我隻是和她個開玩笑……”


    未等她說完,盛君殊掐著它的脖子,提著它起身走出浴室,上了二樓,那嗡嗡嚶嚶的哭聲跟了他一路,拖下一串長長的水漬。


    中央空調調控之下,盛夏的房間沁涼舒適。


    房間自帶陽台,光線通透而不曝曬,落在寬大的雙人床上,充滿鬆香氣味,被褥淩亂地卷在一邊。


    “衡南。”盛君殊叫了一聲。


    沒有應答。手一鬆,那截紐扣藤飄落在地上,他拿鞋尖踩住,它掙紮了半天,好容易翻了個身跪下去,發出砰砰砰的磕頭聲。


    盛君殊的目光掃過陽台,茶幾,妝台和床,福至心靈,手扶著足有一麵牆那麽大的嵌入式衣帽間的門,慢慢劃開,撩起了掛在最外麵的一排色彩各異的女裝。


    臉色蒼白的女孩穿著白色吊帶睡裙,正抱膝蜷縮在櫃子裏,一動不動,宛如箱子裏放置的人偶娃娃。


    盛君殊有些頭痛地俯下身:“衡南,出來。”。


    湊近一看,才發覺女孩臉上滿是交錯的淚痕,讓光一照,亮閃閃的。


    盛君殊渾身發麻。


    垚山派大師兄,從小到大不怕刀光劍影,唯獨懼怕女性的眼淚。


    身側手指僵硬地動了動,蜷起來,在她溫熱的頰不大熟練地擦了兩下。


    衡南讓人一碰,眼神登時有了焦距,暴戾和恨意一塊襲來,突然的劇痛讓盛君殊條件反射地抽回手去,看見拇指下麵兩排小而深的牙印。


    衡南哭得淚水斑駁。


    他這是……


    被那個最溫柔大方、從容鎮靜、同他說話時眼裏帶光、溫聲細語的師妹……


    咬了?


    盛君殊沉默地摩挲著傷口,轉念一想,便明白衡南對他的敵意從何而來。


    同意結婚,同意陌生人一切荒謬的條件,不過是以為從此以後在陽炎體的庇護下,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沒想到剛來第一天,再度遭到怨靈和妖物的纏繞。


    所以她的心態崩潰了。


    眼前的這個,畢竟隻是一個宛如驚弓之鳥的、身為普通人的師妹。


    想到這裏,他極其耐心地彎下腰,一手塞進她膝彎,一手撈背後,在衡南劇烈掙紮之前,快速把她從衣櫃攔腰抱了出來。


    在他懷裏,衡南簡直就像扔上砧板的魚,拚命甩尾掙紮,盛君殊將這幅細弱的骨架捏緊,防止她掉下去,一手定住她的裙擺,轉過身尋覓房間裏的床。


    好,床單是濕的。


    他麵無表情地出門,隨便在走廊裏進了一間房間,拿腳點開門,把衡南扔在了床上,張開被子一蓋,將她掩在底下。


    這個別墅,最不缺的就是房間。


    *


    下午四點。


    仰躺在床上的、蓋著被子的白色蕾絲睡衣的女孩一直在望著天花板抽泣。


    她哭得太厲害,哭聲和吊蘭精的哭聲疊在一起,一模一樣的細弱,嬌氣,那精怪就嚇得不敢再哭了,於是隻有衡南一個人的聲音,嗡嗡嚶嚶地盤旋著。


    盛君殊斜坐在床上,壓住了她的被子角,膝蓋微彎,膝上放著纖薄的筆記本電腦,十指飛動,抓緊時間回了幾個部門經理的郵件。


    衡南身上彌散著濃鬱玫瑰香薰的味道。盛君殊百忙之中瞥了她一眼,見女孩眼珠潤澤,濃密的睫毛濡濕,眼淚不住地順著眼角滑落,枕套洇濕了一大片。


    他皺了下眉,撩開被子,單手拎著衡南的前襟,把她拽了起來:“坐起來,流進耳朵裏容易得中耳炎。”


    衡南溫熱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他手背上。


    “……”


    盛君殊拿紙巾僵硬地擦了一下,看了她半晌,感覺水分流失得太多,合上電腦,端起床頭櫃上的裝熱水的玻璃杯,捏著她的脖頸給她灌了幾口。


    衡南冰涼的手攀附上來,握住了杯子,不一會兒便把水杯裏的水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風聲鶴唳這一整天,她也是真的渴了。


    “衡南。”


    衡南拿著杯子,眼裏才像是有了神。眼角、鼻尖都泛著紅,像是雪塑的人點了生動的彩,聞聲側眼看過來。


    此刻安靜下來,地板上“咚咚咚咚”的聲音愈發清晰,好似誰在玩彈珠,衡南瞳孔猛地一縮,臉色煞白,一頭撞進盛君殊懷裏。


    “……”


    因為熱,盛君殊原本把西裝外套敞開來,猝不及防一雙冰涼的手伸進外套,把他的襯衣在手心揉成一團。


    盛君殊長這麽大,從未被人這麽摸過,渾身上下繃緊,捏著衡南的後頸領子,下意識地想把她丟出去。


    但是懷裏的衡南抖得厲害,盛君殊心裏一軟,那手硬生生鬆開,順著她突出的後脊骨違心地摸了摸:“……那不是鬼,隻是植物精怪。長日無聊,作弄了你,我抓來給你賠禮了。”


    “咚咚咚咚咚……”衡南緊緊攥著他的襯衣。


    “你看它在給你磕頭。”


    “……”


    衡南默了許久,慢慢直起腰。


    她向床邊看去,地上沾著水寫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對不起”,紐扣藤磕頭的頻率已經慢慢地放緩了,“咚、咚、咚、咚”,伴隨著“呼哧,呼哧”的生無可戀的細細的喘氣聲。


    衡南捏著被子角望著那一排字,神情茫然,似乎沒想明白,發呆。


    角落裏細細的紐扣藤枝條,像菜青蟲一樣弓起身子,一拱一拱地爬了過來,爬到了衡南垂在床沿的腳邊,不斷仰起腦袋來,好似可憐巴巴地作揖。


    衡南垂著眼,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倒顯出一種乖戾來,像是無論如何也討好不了的陰鬱小孩。


    雪白的赤足在空中輕輕一蕩,足尖帶起的風就把那輕飄飄的紐扣藤吹翻了個兒,吹到了角落邊。


    紐扣藤撞了個七葷八素,天旋地轉,晃了晃腦袋,再次一拱一拱地爬過來。


    還沒爬近,衡南又故意踢了一腳,再次把它掀到了遠處。


    盛君殊坐在床的另一側,電話轉眼接了三個,都是談生意,顧不上管衡南如何蹂-躪那吊蘭精。


    好在他說話聲線低沉動聽,語氣平和,也沒顯出要走的急燥,反倒成了悅耳的背景音。


    他說到“好,再見”的時候,恰逢紐扣藤第六次嚶嚶哭著地爬近了,衡南頓了頓,彎下腰去,將紐扣藤撿起來,係在了自己手腕上。


    電話結束,盛君殊果然站起來,拉開被子,把她攤平放倒,輕按一下她的發頂:“你在家裏好好休息,師兄先回去了。”


    師兄?


    衡南蜷縮著側躺,無趣地撩了下眼皮,轉著手腕上細細的紐扣藤。這個人一定是把她錯認成什麽別的人。要麽,就是精神上跟她一樣都有問題。可惜湧上的困倦支撐不住她多加思考,她再度閉上眼睛。


    盛君殊安頓好衡南,環視房間一圈,確定不再有作死的花花草草成了精,彎腰給床角貼了收驚符。


    貼到一半,感覺到了什麽,伸手一摸,燙得板而挺的襯衣被衡南捏得皺皺巴巴,還扯出了大半。


    盛君殊停了停,單手打開腰帶,把衣服調整好,順帶按了床頭的鈴。


    鬱百合聽見了服務鈴,蹬蹬地上樓來,就看見太太衣衫淩亂地蜷縮在被子裏,眼角發紅,顯見是哭過,好像個沒有生氣的破布娃娃。


    再回頭,老板則在一邊利落地扣皮帶搭扣一邊冷著臉吩咐:“看好太太,今晚上之前盡量不要下床,晚飯也送到這個房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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