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因為近視的關係,看人有點直直的,眼珠微凸,顯得有點凶:“這是‘伊沃爾’,一種暗黑係風格,隻有黑色或者紅色,有很緊的皮質束腰,就跟鐐銬一樣,裙子裏麵有金屬裙撐,特別重,會壓得人喘不過氣。”


    發覺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女生簡短地補了一句:“適合壓抑的靈魂。反正我不太懂,我覺得這就是活受罪。”


    “來,這就是沈莉。”輔導員拍了拍女生肩膀,帶點歉意,“沈同學,就麻煩你給這兩位同誌,再講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可能是被調查或者被問過的次數太多了,沈莉臉上已經非常麻木。


    她甚至對這件事情有點不耐煩。


    盛君殊問她孟恬死前的情況時,她沒等他多問,就熟練地拿手機調出記錄:“去年5月22號,下午兩點半,孟恬突然給我發了條信息。”


    第55章 雙鏡(三)[二更]


    她將音量開到最大,公放出來。


    那是一條20秒的語音信息,沒有人說話,隻有話筒或者信號產生的呼呼的雜音,聽起來相當詭異。


    直到最後幾秒,似乎聽到有人鼻腔裏“嗯”了一聲,像是沒睡醒的咕噥,但錄音也馬上結束了。


    沈莉把信息點開,又從頭放了一遍。


    然後她看著眾人。


    翻動聊天記錄,沈莉的回複了一個“?”。


    孟恬沒再發信息過來。


    “我在外麵討論。”沈莉說,“她給我發了一條沒聲音的消息,我以為她摁錯誤發了,就沒管。”


    她低下頭,表情複雜地沉默。


    對應當時的時間,孟恬摔在地上,發現自己動不了,鼻子出了很多血,視網膜也出血了。她很艱難拿起手機,頭暈目眩地找到了室友的微信。


    衡南記得她的屏幕碎裂了。


    那大概使手機有些失靈。


    她慌亂中摁錯了語音,打字框許久跳不出來,她沒有反應過來,一直在等,造成了前麵的空白。


    最後的聲音,應該是她意識這是語音消息後,掙紮著發出的,可惜之後她馬上休克了。


    手機掉落在旁邊。


    也許她中間醒來過,但是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閉了。


    一門之隔,無數腳步聲從走廊經過,甚至有阿姨的敲門和喊聲。


    可是她睜著眼睛,說不出話,也動不了。


    ……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盛君殊深深地看著她,“但你和孟恬的課程表大部分重合,她兩天一節課都沒上過,你怎麽沒想過回來看一下她?”


    盛君殊做了這麽多年大師兄,有些習慣幾乎鐫刻在骨子裏。


    這種一個屋簷下還是陌生人的情況,在他看來幾乎荒謬。


    “沒關係,有很多人問過我了。”沈莉直直站著,語調稍有些刻薄,看似刀槍不入,但她站在眾人目光下,莫名地略顯單薄。


    “這麽說吧,我們倆的生活不重合。孟恬經常翹課,起不來就遲到早退。我每天第一個到教室,是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那種人。”


    “你坐第一排的時候,”她轉過來,鏡片反射了一點光,“你會每節課留心去看最後一排有沒有你的室友嗎?”


    “……”


    盛君殊的目光落在資料頁麵上,沈莉是貧困生,家庭條件很差,但她的成績很好。


    她的保研不是封口費,而是名正言順的保研。


    她也很要強。


    即使當時她被孟恬的屍體嚇得跌坐在地,她接受了一個禮拜的心理輔導後,就不再去了,繼續在本校攻讀研究生的課程。


    沈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舊手機上,她看見衡南將聊天記錄往上滑動。


    最後一次聊天是5月22號,再前麵,就變成了前一年的12月份。


    孟恬問她要班級群裏分享已過期文件,語氣親昵:“莉莉,我又忘記保存了~他們兩個都不回我,你可不可以再發我一下……”


    沈莉也發給了她。


    不過除了分享文件,沒有別的多餘的話,孟恬也沒說謝謝。


    這中間隔了小半年,她們倆甚至沒有一句對話。


    “我們中間沒有發生矛盾。”沈莉譏誚地看著衡南,好似猜出來她想問什麽,“是一直都不熟。”


    她停了停:“孟恬有抑鬱症。”


    如驚雷炸響。


    這個名詞是在近十年才變得越來越耳熟的。


    標誌就是垚山解決的案子裏麵,與這三個字掛鉤的死亡突然間暴增。


    一開始盛君殊不了解這是什麽死法。去做過功課以後,他覺得這其中有一些矛盾。


    抑鬱症病人的死不是因為受到什麽冤屈,而是因為他們感受不到生活中的快樂,好比得了癌症難忍病痛一樣,活著對他們來說是種生理性的折磨。


    抑鬱症病人不會變成怨靈。


    因為當死亡都變成了向往和解脫,哪還來的不平之氣?


    但凡真的能形成怨靈的,都不是因為單純的疾病困擾,夾雜著其他被忽視和隱藏的因果。


    他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再度看向沈莉。


    “她不是在我們寢室抑鬱症的。”沈莉冷笑,“她是一來就告訴老師同學她是抑鬱症了。所以……”


    “沒有人可能暴力她。我們寢室,相處得相親相愛,甚至是小心翼翼。”


    *


    吃飯的時候,盛君殊一直在看孟恬的朋友圈。


    她的黑色裙子把自己裸露的皮膚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個信教徒,朋友圈倒是完全敞開的。


    而且她很活躍,幾乎每天都會發布2-3條動態。


    “這都是在幹什麽……”


    他轉過手機給衡南看,燙金筆在黑紙上寫出幾行花體英文。


    “練字。”衡南言簡意賅。


    照片擺拍得很文藝,羽毛筆斜放,色調複古,還附著一大段英文文案,“你自己翻譯一下,我英語很差。”


    她沉著臉地拆開筷子。


    她英語是真的很差,高考英語都沒及格,四級到現在還沒過。


    她現在明白了,她是一千年前的人嘛。逼古人學英語的人都該殺。


    “沒讓你翻,這是莎士比亞的台詞。我讓你看看照片。”盛君殊無奈地勾了下嘴角,又看九宮格擺拍,“你說這是她寫的?”


    盛君殊還以為是網上下載的。


    “對啊。”衡南說,“照片上有她的水印。”


    盛君殊果然在每張照片右下角看到了孟恬的姓名。


    現在的小姑娘,上大學都在幹些什麽……


    他越看越覺得疑非常詭異,充滿了他認識以外的東西。


    “這個呢?”盛君殊又讓她看。


    照片裏依然頗多裝飾,絲帶,鮮花,黑紅為基底,幾根金色的不知道什麽東西斜放著,色調暗沉。


    “火漆。”衡南說,“在蠟燭上烤化,凝固以後封住信封。”


    盛君殊微皺眉頭,稍有些迷惑。


    “還有這個?”


    “膠帶。”


    “膠帶?”盛君殊看了一眼,他不信。照片上至少有五六十卷,花花綠綠的,粘什麽東西用得了這麽多?


    “做手賬用的膠帶。”


    “手賬?”他倒知道做賬。


    或者手賬是什麽破碎成渣的東西,需要很多的膠帶。


    “日記。”衡南暴躁地換了種說法,放下啃了一半的雞腿的同時,也一把將他的手機奪過,“你影響我吃飯了。”


    “對不起。”盛君殊滿頭是汗地緘口。


    衡南開始自己翻,她覺得盛君殊壓根找不到重點。


    “孟恬家很有錢。”她總結,“收集這些漂亮但用不上的東西,一買就買這麽多,要很多零花錢。”


    盛君殊很認真地聽著,“嗯”了一聲。


    “她的愛好很小眾。”衡南的睫毛微動,繼續總結,“總是發這些擺拍的照片,想炫耀或者吸引誰,因為她太孤獨了。可惜點讚的人越來越少,最後沒有了。如果我是她的同學,我應該已經煩得把她屏蔽了。”


    衡南“哢噠”一聲鎖屏。


    垂眸繼續安靜地啃雞腿。


    “就完了?”盛君殊伸臂拿過手機,又翻著看了看,倒是發現些別的東西。


    每隔一段時間,會出現一些比擺拍隨意很多的現場照片。很像坐在劇場或者影院裏,背景是黑的,舞台上卻很亮。


    關鍵的是,舞台上的演員跟孟恬穿得很像。


    追光燈下,女演員露出的臉和手臂雪白,身上是這種黑色繁複的中世紀裙,不過是另一種效果:束腰一裹,裙擺蓬開,沙漏形狀。


    更關鍵的是,這些照片下麵有定位,“寒石·重光劇場”。


    寒石是城市名,毗鄰清河,但是已經在別的省區域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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