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片刻,忽然啄了下她的額頭。


    “你……”


    他大笑起來,載著她離開人群,來到一處隻有冥魔的清靜地,把一枚玉簡交到了她的掌心。


    他掠下坐騎,在她身旁閑閑地舞著刀,替她開辟出一小塊安全的、無人打擾的小天地。


    桑遠遠急急捏碎了玉簡。


    “閨女?!!!”


    “爹,你在哪裏?”


    桑州王長長呼了口氣,聲音裏帶上了憨厚的笑意:“能在哪?在家幹著急!你哥不讓和你聯絡,生怕你處境不安全反倒給你添亂。快快,將你的位置告訴爹,你叔這就去接你!”


    桑遠遠心髒怦怦亂跳:“帶人入韓州境內的是王叔?!”


    “哎,”桑州王回道,“你叔點了三萬人,拍著胸脯給我保證定將你找回來。”


    桑遠遠深吸一口氣:“爹你聽著,王叔叛了,他帶著人,將我與韓、幽兩州的主力全部關在了長城外,‘尾嘯’即將來臨,我們撐不了太久!你即刻出兵平叛、救我,不要聯絡王叔,以免他狗急跳牆對我下毒手!”


    玉簡對麵傳來陣陣難以置信的倒氣聲。


    “好好好,爹這就,”摔了一跤的聲音,“爹這就叫上你兄長,出發,你不要怕,不要怕,爹爹這就來救,救你!”


    聲音已帶上了哭腔。


    冥魔刺耳的哀嚎聲衝破玉簡,由不得桑州王不信。


    “幽無命。”桑遠遠喚道。


    他掠到她身後,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是說王叔和堂兄是韓少陵的人嗎?”桑遠遠質問,“他的人,為什麽要坑死他?”


    幽無命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聳肩道:“你問我,我問誰?”


    他抬起手來,用食指指側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或許他們腦袋有問題?”


    桑遠遠也知道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吸了吸氣,道:“收縮防禦,撐過一日半,父親定來馳援。”


    最快速度行軍,從桑邊境至韓州西境,也需一日半。


    “小桑果,”幽無命臉上的假笑淡了下去,“我為什麽要把腦袋交到你的手上?”


    那一邊,韓少陵的人馬已經動了。他們緩緩向著北麵移動,打算從百裏外的北部城門入關。


    在鋪天蓋地的冥魔大潮中,軍隊舉步維艱,如陷泥沼。


    行軍便會露出許多破綻,轉眼之間,已有無數戰士被冥魔撲倒。


    桑遠遠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慘景——等到‘尾嘯’襲來,軍隊傷亡會更加慘重,幾乎全滅的部隊好不容易挪到了下一處關口,等待他們的,卻是好整以暇的收割者。


    桑州王的王弟既然已經叛變,必定不會有任何顧忌,他會率著人,在城牆上方悠悠哉哉地跟隨著狼狽逃竄的獵物,等待他們進入射程時,給予致命一擊。


    書中便是這樣的,隻不過這個罪名,最終卻是扣到了桑州王的頭上。


    幽無命用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盯著桑遠遠,盯得她渾身發毛。


    終於,他悠悠說道:“夾著尾巴逃竄這種事,韓少陵幹得出來,我卻不行。那便上牆,防守。”


    桑遠遠心中又喜又沉。


    喜的是他願意信她,沉的是,她也不確定能不能平安撐過一日半。


    逃走尚有一線生機,留在這裏,若是桑州王出了什麽狀況,或者防線被衝破,那就必死無疑。


    “沒事沒事,”他親親熱熱地抓住她的肩膀,聲音輕快,“要是真有個好歹,我殺你祭旗再走就是了。小桑果的血這麽香,祭了旗,必佑我大獲全勝。”


    桑遠遠:“……”


    這個她是信的,若是真頂不住,這個男人一定會親手殺了她,絕不會讓她死在其他什麽東西的手上。


    順帶祭個旗,倒是毫不浪費的樣子。


    第18章 你才是美人


    幽無命悠悠返回軍中。


    “拿下外長城。”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三軍。


    “是!”吼聲震天。


    大軍逆流而上,向著剛剛奪回的城門進發。


    韓少陵正揮軍北上,見到幽無命率人反攻外長城,登時火燒火燎地趕了過來。


    “幽州王,你這是何意!”韓少陵道,“桑州背後搗鬼,留在這裏死路一條!還不隨我衝殺出去?!”


    幽無命瞥他一眼:“欺負桑王女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自去送一送死,桑州便會給我開門咯。”


    韓少陵:“……”


    桑遠遠吃驚地發現,坐在韓少陵身前的夢無憂滿眼是淚,嘴巴被一條白色的布帶緊緊勒住,看起來委屈到不行。


    那雙大眼睛是真的會說話。桑遠遠隨意瞥了兩眼,心中便明白了。


    身處這冥魔巨浪之中,難免濺到血汙,或是直麵那些恐怖的血肉。


    夢無憂時不時受個驚,忍不住尖聲驚叫,韓少陵早已煩透了。此刻狀況危急,他嘴角都起了燎泡,對她再無半點耐心,幹脆就用物理手段令她閉了嘴。


    “到底走不走。”韓少陵咬牙切齒,“幽無命,看看清楚眼前是什麽形勢,你當真要拖著你的幽州軍一起死麽!”


    幽無命笑容真誠:“誰死誰活,尚未可知。韓少陵,我若記得,會隨手替你上幾炷香的,安心去吧。”


    韓少陵氣結。


    若是兩支軍隊同行,還可相互照應支援,壓力要減少一半不止。


    但是和一個瘋子又怎麽說得通道理?


    他重重地盯了幽無命幾眼,臨走時,忍不住又盯住了桑遠遠。


    “幽州王,”韓少陵覺得這應該是他此生臉皮最厚的一刻,“桑遠遠說不定此刻就在桑州軍中,你確定,要帶著別的女人見她?”


    幽無命被他驚得抖了下:“你自己不是抱著個野女人麽,還管到我頭上了?你想幹什麽?”


    他警惕地盯著韓少陵。


    桑遠遠更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這個名義上的丈夫。


    韓少陵豁了出去:“把她給我,待我平安歸去,便赴天都,與桑遠遠和離。你,得你要的桑王女,我,今日必須帶她走。”


    他指向桑遠遠。


    他對她,一見鍾情。


    他知道留在這裏必死無疑,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韓少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隻知道,若是平時,哪怕是九天神女降到麵前,也不會令他這般失態。


    幽無命笑得殘忍:“哪用得著這麽麻煩,你死了,婚契與同心契不就自行解除麽。有在這裏說廢話的功夫,還不如趕緊去死一死。”


    韓少陵見說不通這瘋子,便盯住了桑遠遠:“跟我走,好不好?”


    語氣中滿是祈求。


    桑遠遠微笑,輕輕吐字:“不好。”


    幽無命不再與他囉嗦,扯著韁繩,掉頭回到軍中。


    韓少陵失望而歸,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懷中的女子,已是滿眼心碎。


    幽軍開始登城。


    ‘尾嘯’,到了。


    整座外長城在冥魔狂潮的衝擊之下開始如地震般地晃動。


    ‘嗡嗡’聲不絕於耳。


    麵對這樣的攻勢,就連幽無命這樣的狂徒也不敢托大。他停在了城門下,身旁拱衛著親兵,由自己的幽州軍先行登牆,與冥魔拚殺。


    傷亡必定是慘烈的。


    但卻也不算毫無意義,因為即便撤回內長城,也必定要直麵這一波‘尾嘯’。


    隻不過,內長城有充足的補給,有強弓勁弩,有火油,有投石車。這裏卻什麽也沒有,隻有一段被冥魔占領的城牆,以及自己的血肉之軀。


    桑遠遠的心髒在微微地顫抖。她竭力忍耐,但眼眶還是慢慢濕潤了。


    幽無命很安靜。他伸出雙臂環著她,毫無顧忌地當著眾軍的麵,把她的腦袋摁在懷裏,用下巴蹭她的額頭。


    他的心跳依舊平穩。身上染了血,抹到了她的臉上、鼻梁上。在這一刻,無人會關注這些身外之事,眾人的命運緊緊編織在一起,每一個人,都是親密依偎的戰友。


    終於有人來報:“主君,百丈城牆已成功拿下!”


    “好。”幽無命立起腰身。


    桑遠遠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人的聲音時的場景。當時她像木頭一樣躺著,聽到那染血玉簡之中,飄出清潤慵懶的聲音,尾音仿佛還帶一點笑意。


    他說,好。


    登上城牆,桑遠遠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震撼的一幕,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冥魔本是像浪一樣卷來,在城牆下越堆越高,踏著同類的身體向上攀爬,而此刻,它們已然變成了海嘯。


    幾乎與黑鐵長城同樣高的血肉巨浪翻騰著,撞在城牆上,無數冥魔被這股巨力挾裹著,徑直飛躍了外長城,落向緩衝帶。


    整個天空,都變成了暗沉的血色。


    在這海嘯中,幽軍就像是河中的蟻球一般,緊緊團聚在一起,依托著彼此來求得一線生機。每時每刻,都有最強大的戰士和冥魔一起倒下。


    它們撞在臨時搭起的黑鐵防禦層上,堅不可摧的黑鐵,亦是發出了搖搖欲墜的‘咯咯’聲。


    有一處防禦,即將被衝垮。


    幽無命一躍而起,輕飄飄地落向那一處。


    黑刀出鞘,帶著滅絕的青光,破開血腥黑暗,蕩出十餘丈,將那迎頭撞來的血肉巨浪絞成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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