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幾日,視野之中出現一整片瑪瑙白。


    天都,到了。


    桑世子笑道:“小時候總賴著我,要我偷偷帶你到天都看看,我原想著,待你及笄便瞞著爹娘走一趟,誰知小妹稍大一些,便不知從哪學到一身端莊,竟埋怨我胡鬧。”


    桑遠遠饒有興致地聽他說話。


    桑世子道:“這次病過之後,反倒是回複了些從前活潑的模樣!父親,您也覺得吧?”


    桑州王正愁著蹭不上話,一見這台階,立馬就爬了過來:“對對,我就說不該讓小桑果嫁人不該讓小桑果嫁人,當初沒訂親的時候多可愛的小桑果,一見那韓少陵,便……”


    他自覺失言,一個大嘴巴扇在了腮幫子上。


    桑遠遠隻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她明白他們的心情——因為她‘失憶’,他們怕她心中鬱結,便故意說她像小時候,好讓她更容易放鬆。


    這倒好,她也不必演別人了。


    進入天都,接引使者將桑氏一行領進了驛館,人、車、獸全部清洗得幹幹淨淨,換上朝見帝君的華貴白袍,乘上宮中派來的雲間獸車,向著帝宮駛去。


    整座天都全是用白色的類瑪瑙石建成的。


    這裏無比繁華,隻有各州最上乘的特產,才有資格出現在天都的集市上。


    足足走了大半日,日頭西斜時,車隊才抵達宮門。


    高逾十丈的宮門之上,嵌著藍底金字——


    敬天宮。


    夕陽的餘暉將白瑪瑙染成了淡紅色,桑遠遠不禁想起了書中描述。


    幽無命一身白衣,緩步踱入燃火天都,血與火的光芒染在他的臉上,令人想起傳說中的惡鬼修羅——臉有多俏,心有多惡。


    他其實真的不是什麽好人。


    桑遠遠將思緒逐出腦海,跟在桑州王身後,目不斜視,恭謹地踏入了象征著至高權勢的帝城。


    巨大的建築本身便能給人極強的壓迫力,加上浸在權力的光輝之下已有數千年,這座城仿佛被賦予了生命,自上而下俯視著螻蟻般的人類,令身處其間的人感到呼吸艱難,每踏一步,都要抵著無窮的壓力。


    不得不敬畏。


    侍者將桑氏三人安排在了外殿。


    明日再沐浴焚香,朝見帝君。


    滿臉笑紋的老侍者躬身道:“這處宮殿,往常隻安置帝君本家來客,桑州王,帝君對您,確是十分愛重了。”


    桑州王禮貌地頷首,送走了帝君身邊的老侍。


    他叮囑一雙子女:“好生歇息,養足精神明日覲見。”


    然後便分頭各入各的寑殿。


    桑遠遠走進雪白的側殿,身後侍者無聲地退下,替她拉上了上及頂、下沾地的巨大雕花門。


    她坐到玉榻上。


    天都乃是風水寶地,靈蘊濃鬱,遠非尋常可比。


    她要抓緊時間修煉。


    這一路上,她斷斷續續吸收了不少靈蘊,隱隱約約,覺著體內的草綠色木靈開始染上更深的顏色。


    距離晉階應該不會太遠了。


    她盤膝凝神,很快便沉浸心神,即將入定。


    就在此時,脖頸上忽然刮過一股不冷不熱的風!


    桑遠遠一個激靈,張開了眼睛。


    四周安安靜靜,什麽也沒有。


    宮殿無窗,殿門嚴絲合縫。


    白色的瑩燭一晃不晃,顯然不可能有風。


    奇異的第六感令她毛骨悚然,懸著心,極慢極慢地回轉過頭——


    第24章 危情迷幻陣


    桑遠遠懸著一口氣,慢慢回轉過頭。


    身後,隻有鋪設華貴整潔的整張玉榻。


    “呼——”


    她不禁暗笑,自己真是疑神疑鬼。


    這裏可是天都!


    帝君的宮城裏,怎麽可能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潛進來?


    念頭轉過之時,她莫名一怔——潛意識裏,她並沒有覺得那股令她不安的氣息是幽無命。


    因為她方才下意識地感到排斥以及毛骨悚然。


    若是幽無命的話,她的感覺不該這樣。


    那……該是怎樣?


    她把自己問住了。


    如果幽無命當真偷偷尾隨而來,趁著入夜潛進她的居處……該是怎樣?


    她應該會笑吟吟地陪他演戲吧。


    這般想著,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絲迷蒙的笑意。


    正當她的心神微微鬆懈時,又一股隱隱帶著腥味的氣流拂過她的臉頰!


    桑遠遠驀地睜大了眼睛。


    頭皮麻得輕微抽搐。


    她很確定,眼前什麽也沒有。


    這個世界雖然玄幻,但即便修為最高的女帝君,也隻是靈耀境九重天的強者,並沒有什麽飛天遁地隱身之能。


    至於鬼這種東西……和她從前那個世界一樣,總有人說見過,但其實誰也拿不出這玩意真實存在的證據。


    她定了定神,慢慢起身,走到玉榻旁的一支瑩燭邊上,拈起細長的金簽撥了撥燭花。


    殿中更加明亮。


    她緩緩向著殿門走去。


    並沒有遇到什麽阻攔。她平複著心跳,臉色如常,指尖落在門上時,甚至稍微停留了片刻。


    確定殿中的‘東西’並不會阻止她離開,她才輕緩地拉開了門。


    視線向前一投,頓時僵在了原地。


    殿外,本該是十級白玉階,階下有一個寬敞的前庭,種著明桂。


    然而此刻呈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片密密的黑樹林,地上的泥土滿是腐爛的腥味,幾塊墓碑歪三斜四地插在詭異隆起的土包上,一望便不是什麽善處。


    她低頭一看,那帶著腐腥味的黑色泥土,竟是直直蔓延到了門檻上。


    又一股氣流自身後襲來,落在她的後頸。


    桑遠遠淡定地關上了殿門,回身自語:“這麽遲了,也不好打擾父親和兄長……茴香的茴,到底有幾種寫法呢?”


    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身前不遠處,有人仿佛重重地噎了一下。


    寬大的華貴白袍之下,她的雙腿其實在顫抖個不停。


    她知道,這種時候千萬不能慌。自亂陣腳,便是死路一條。


    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


    一是鬼。


    二是迷幻陣。


    無論是哪一種,呼救都不可能被人聽到,隻會打草驚蛇。


    她深吸了兩口氣,慢慢爬回玉榻上,雙膝一盤,竟是修煉去了。


    此時心緒紛亂,根本不可能入定。


    她需要的也不是入定。


    她隻要可以稍微感應到靈蘊就行了。


    很快,若隱若現的青色小光粒聚攏過來。


    這一回,她‘看’得清清楚楚,青色光粒之中,一個人形的影子在她身邊晃來晃去,時不時就把臉湊到她的麵前。


    雖然看不見五官,但隻觀這動作形態,便知極為猥瑣下流。瘦竹竿似的身形,桑遠遠不久之前才見過。


    又一陣腥風撲麵。


    鬼影嗅了嗅她的頸,魘足地直起身體,仿佛在享受餐前甜點的滋味。


    桑遠遠眉目不動,淡聲道:“薑謹真。”


    隻見這鬼影劇烈地晃了一下,好像被嚇了一大跳。


    桑遠遠心中一定。


    老侍者曾說,這幾間宮殿平時隻有薑家的人才能入住。安置她的寑殿,平日住的必定是薑氏的小輩。


    像薑謹真這種酒色之徒,在常住的地方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夭蛾子倒也不算什麽稀奇事。


    穩住……


    就在鬼影以為自己已被桑遠遠識破之時,便聽她幽幽自語道:“也不知這薑謹真是否真的想要娶我。畢竟我是和離過的人,再嫁恐怕不易。”


    “解契之後,若他好生來求,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薑氏畢竟是帝君母家……此次父王犯了事,若是能與薑家親近,恐怕能稍微消解帝君的雷霆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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