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侄啊,”桑州王撫須大笑,“雖說這幾日你在帝君麵前說盡好話替我開脫,我也領你的情,但若是事關小女,那我隻能說,愛莫能助啦!”


    桑氏父子倒是神清氣爽。


    他們本就不舍得桑遠遠嫁到韓州,她與韓少陵若是過得和美那也就罷了,如今鬧成這樣,父子二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小桑果藏回家中,不再讓這些小子多看一眼。


    韓少陵唇角噙著淺笑:“我並不是要見王女。我想找的正是二位,請看——”


    他側身,讓出身後的車廂。


    隻見兩名親衛掀開車簾,將一個勒住嘴巴的女子拽下了車,押到桑氏父子麵前。


    桑州王目光微凝。


    此女臉上罩著半副金色的麵具,剩下那一半,眉眼鼻唇,與桑遠遠像了八分。


    “賢侄這是何意呀?”桑州王悠悠問道。


    韓少陵偏了偏頭,便有親衛上前,掀動麵具一角。


    隻見麵具已烙進了皮肉,再也無法摘下。


    見慣了血的桑氏父子倒是沒有什麽大感覺,心中隻歎,這韓少陵果然是手段狠辣,成得大事。


    韓少陵揮揮手,令人將夢無憂押了回去。


    他溫和地笑道:“他日,待我與旁人競爭王女時,還望桑州王與桑世子,莫記這減分項。”


    說罷,他輕輕一揖,轉身離去。


    背影瀟灑利落得很。


    “這小子,這小子……”桑州王指著韓少陵的身影,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話。


    桑世子皺起了兩道漂亮的眉毛:“我觀他神色,是真的懊悔至極。像韓少陵這般才俊,也當真是難找第二個,我怕小妹要心軟,被他騙了去。”


    “嘿,”桑州王笑道,“他也得有本事見著人。走,歸家!”


    三位接引使者已在道旁等候。


    王族出入天都,帝君都會派出接引使者隨行。使者總數不過十人,個個修為都在靈耀境,且身負獨門奇技,除非遇上膽敢公然謀逆的正規軍,否則足以將任何人平安護送至任何地方。


    桑氏一行橫穿薑州。


    眼見即將抵達桑州的邊境,忽見地平線上黑浪湧動,不多時,一支鐵甲凜凜的凶軍如風雷一般碾到了近處!


    旗幟招搖,幽。


    桑州王父子神色凝重。幽無命既敢揮軍直闖薑州地界,恐怕是不會再有任何顧忌!


    此刻,靈姑正在同桑遠遠閑聊。說的是韓少陵如何在十八、九的年紀,接下了亡父的重擔,生生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了韓州大旗。


    靈姑頗為感慨:“韓州王確實是舉世無雙的俊傑,隻可惜在情之一字上,還是幼稚了些,不夠穩重。”


    桑遠遠笑著搖搖頭:“倒也不是不穩重,隻不過沒把女子當回事罷了。”


    靈姑道:“他早年喪母,父親那兩個小夫人,心心念念便是拉下他,扶自己的庶兒子上位……自小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難免養出了冷硬心腸。”


    “我不怪他。”桑遠遠探身拍了拍靈姑的手,“母親與他的父親是至親血脈,桑與韓本就是兄弟之州,靈姑安心,我會勸好父兄,斷不會與韓州生出嫌隙。”


    靈姑感慨萬千:“王女……您是真的長大了啊!如今韓州王既已毀去妖女容顏,王女是否考慮給他個機會?”


    桑遠遠輕輕搖了搖頭。


    她和別人說好了。


    她的唇角浮起了一縷淺淡的笑,笑意還未舒展,便又皺起了眉頭。


    她想起了那支箭的位置。


    看著離心髒很近。


    車簾被掀開,桑世子眉目凝重:“靈姑,速速帶小妹先走。幽州軍,殺過來了!”


    桑遠遠心髒重重一跳。


    他,竟這般公然搶人麽?!他不是答應過她了?莫非又出了變故?


    她急急下車,隻見北麵的鐵騎已逼到了近前,要不了多久,便會碾過她們這一支小小的隊伍。


    三位接引使者已迎上前去。


    護送桑氏王族平安歸桑,是他們的職責。


    縱然來的是千軍萬馬,他們也必須頂在最前方。


    “幽無命敢動天都使者?”


    話音未落,便見那黑鐵浪潮已裹住了三位接引使者,道道靈蘊震蕩轟然爆開,三位使者就像是落入了蟻群的大昆蟲一般,瞬息之間被淹沒,在萬軍之中掙紮翻騰。


    他們可以輕易地碾死那些靈明境的修者和雲間獸,但蟻多咬死象,一隊隊鐵騎不斷來回碾過,三名接引使者敗相漸露。


    “走!幽無命這是要反!”桑世子怒目圓睜,吩咐靈姑,“帶著小妹先走!”


    “不!”桑遠遠道,“我不能走。”


    前方,戰鬥已接近尾聲。即便想走,也走不了多遠。她若走了,桑氏父子恐怕要凶多吉少!


    “殺!”


    “殺!”


    “殺!”


    終於,三名接引使者寡不敵眾,徹底陷落。


    而那數千人的鐵騎,生生被這三名靈耀境強者拖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折損三成!


    如蝗大軍,轟隆衝到近前,將桑氏的隊伍團團圍住。


    “奉主君令,接桑氏王女入宮。”為首那人麵無表情,“其餘的人……一個不留!”


    他揚起手,隻見無數鐵弩直指桑氏父子!


    一百親衛用自己鐵塔般的身軀築起防線,將桑氏王族護在正中。


    “聽聞桑州王愛女如命,若不想王女被誤傷,便將她交出來,我保她平安無事。”幽軍將領皮笑肉不笑。


    桑州王怒極而笑:“幽無命這是要反了麽!”


    幽軍將領淡笑:“我數三聲,三……”


    桑氏父子正待上前拚命,隻聽身後傳來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


    “幽州王要的,是活的桑王女吧。”


    眾人齊齊望去,便見那道嬌小的身影立得筆直,手中握著一把削果子用的尋常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頸上。


    她立在風中,毫不在意地把匕首往自己的肌膚上重重壓了一壓。


    便見一道血線迅速氤氳開。


    “小妹!”“女兒!”


    桑遠遠緊緊盯住敵方將領的眼睛:“要麽放我父兄走,要麽大家一起死在這裏。”


    對方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桑州王和桑世子,至少得留下一……”


    桑遠遠狠狠將匕首割過半道弧。


    她甚至能感覺到脈搏在貼著刀鋒跳動。


    “放不放人?!”


    為首之人眸光閃動,終於陰陰地開口道:“讓他們走。”


    幽軍讓開了一條道。


    “女兒……”


    “走,”桑遠遠冷靜地道,“別逼我手抖。”


    桑州王老淚縱橫,被桑世子拽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幽軍的包圍。


    待桑州王一行徹底消失在地平線後,桑遠遠又撐了許久,才疲憊地垂下手。


    匕首鐺啷墜地。


    “桑王女,得罪了。”


    為首那人把她捉上了雲間獸,率著騎兵轟隆碾向北方。


    她端端正正地坐著。


    脖頸火辣辣地痛,血已凝固了,糊進衣領裏,說不出的粘膩難受。


    她的心微微往下墜,甚至有點希望這些幽軍是韓少陵的人假扮的,其實是要把她擄到韓州去。


    可惜他們卻是直直穿越了薑州地界,揮軍北上,沒有半點要西行前往韓州的意思。


    很快,幽軍便穿過一處被徹底攻破的薑州邊塞,順利進入了幽州境內,一路過關,暢通無阻。


    真的是幽無命。


    她有些難過。她覺得自己當真是太傻了,那個男人,明明一次又一次告訴她他不是好人,她卻傻乎乎地覺得他隻是嘴硬心軟。


    他哪裏是什麽好人?


    她怎麽忘記了,幽無命這個人,是能把冥魔引進天都的瘋子啊。這樣一個瘋子,做出殺人強擄這種事,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她暗暗想著,如今自己身上已無契約束縛,若是他要,便順著他,哄著他。他殺死三名接引使,天都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自己隻需靜靜等待機會,父兄必會傾盡全力來救人。


    心神一定,她閉目調息,引木靈蘊來治愈身上的外傷。


    隻是心底終究是有一點隱痛,好似傷了,又好似沒傷。


    這支軍隊穿過一處處關隘。


    三日之後,抵達了幽都。


    幽州人用一種厚重的深青色石材造屋,白日裏覺得滄桑大氣,到了夜間,映著白慘慘的月色,便有些像傳說中的幽冥鬼城。


    幽州全民皆兵,氣氛和別處大不相同。


    將領徑直將她送到了王城。


    他押著她,立在高大的深青門樓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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