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在那生人祭的祭坑旁邊,受血氣衝擊,她心緒不穩才著了道。再後來親眼看見雙兒對他施這惑術時,她已在潛意識裏築起了防線——就像被病毒入侵之後會產生抗體一樣。


    她有防備,再加上此刻心緒沉定,所以並沒有被迷惑。


    她呆呆地望著他。他既是冥族,又是巫族……


    殘忍瘋狂的外殼之下,竟是藏著這樣一個秘密。他就是那行走在妖魔鬼怪之中,小心翼翼藏起袈裟的唐僧。


    在這一瞬間,桑遠遠短暫地窺見了他眸底的脆弱。看似最凶殘的試探,其實,他也是在孤注一擲。


    如果連她也是覬覦他的女妖怪,那麽他必定會和書中一樣,舍棄人性,義無反顧地踏進深淵,再不回頭。


    她的心中忽然浮起了悲憫。


    她慢慢揚起臉來,輕輕吻上他脆弱孤獨的唇。


    她第一次主動叩開了他略尖的牙。


    他僵硬地避讓。


    她步步相逼。


    他屏住了呼吸,睜大了眼睛,眸中暗星消失,身體不自覺地輕輕戰栗。


    她這是在……做什麽!


    他下意識往後躲,後頸卻不知何時被她攬住了。


    新鮮柔軟的花果香味在他口中氤氳,那一點丁香,清涼奇異,仿佛撓到了他的心底,帶給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也中了毒,渾身上下,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美妙的時光轉瞬即逝。


    雙目迷蒙的女子退開了少許,臉頰紅紅,微微地喘著氣,把額頭抵在他的下巴上。


    他依舊僵著身體,一動不動。


    “這麽多次,都沒能教會你麽?”她揚起臉來,撅著紅潤的唇,嗔他。


    幽無命猛地吸了口氣,大口地喘了起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憋了好久的氣,肺都快炸了。


    半晌,他恨恨地盯著她,道:“小桑果你完了。你以為我還會放過你麽。”


    她羞澀地笑了笑:“幽無命,你想要的隻是我嗎?還是我身後的桑州呢?”


    他不假思索瞪起眼睛:“想什麽呢小桑果,我又不是韓少陵,我要的當然是你!我要什麽桑州!”


    她彎起眼睛:“所以我想要的也隻是你啊。幽無命,你一個人,難道還能有整個桑州厲害嗎?你要的也不是桑州,而是我啊!我又何嚐不是一樣,我要你的修為做什麽,我要的當然是你啊!”


    幽無命呆呆地看著她,黑眼珠轉一圈,又轉一圈。


    好像,完全無可辯駁。


    雖然他並不認為他沒有整個桑州厲害,但道理是那麽一個道理,沒有什麽大問題。


    如果她和他講什麽感情,他還能起一起疑心,但她這樣講道理,倒是一下子把他心頭所有的疑雲都給打散了。


    他猛地立直了身體,嚇了她一跳。


    “小桑果,你討厭的人,我這就替你去殺掉!”他愉快地笑道。


    桑遠遠一怔:“哎?”


    “夢無憂啊,”他狡猾地眯了眯眼,“第一個照麵,我便看出你討厭那個贗品。”


    說著,他已輕輕巧巧地越過茶台,大步向外走。


    桑遠遠趕緊叫住了他:“她的身邊有韓少陵的親衛!”


    幽無命很酷地側過小半張臉,手指點了點她身後的木椅示意她坐回去。


    他道:“所以你留在這裏,別拖累我。我即刻便回。”


    桑遠遠咬了咬下唇,坐了回去。


    她一點都不同情夢無憂。這個女人的聖母、自大,已經不知道害死過多少人了,若是要一命換一命的話,她長幾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再說,韓少陵和幽無命,已是死敵了。夢無憂那一身機緣,他日必定都會變成射向幽無命的利箭。


    若能在這裏殺了夢無憂,那是最好不過!她一死,韓少陵即使能挺過這一次的重傷,也要死於情毒之下。


    殺掉夢無憂,百利無害。


    桑遠遠隻是有些擔心幽無命。他畢竟帶著傷。


    正暗自思忖時,隻見藤蔓一動,夢無憂的聲音再度傳出——


    “韓五、韓八,你們到茶樓外麵守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這裏很安全,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桑遠遠的心髒猛地一跳。


    這個時候,夢無憂竟支開了身邊的護衛?莫不是天助大魔王?


    桑遠遠輕輕呼出一口氣,雙手不自覺地攥在了一起。她感到有些緊張。


    片刻之後,夢無憂的聲音清脆地傳來——


    “多謝義父!”


    “不必,”一個略帶些陰柔的男聲道,“夜長夢多,速速回韓州去罷。其實你何必心軟,與寧鴻才說那些廢話。抓走不就完了。”


    “那哪成呢,畢竟是一條生命啊,總得讓他心甘情願才好。”夢無憂的聲音裏滿是歡快,“憂兒自小沒有父母,有幸邂逅了義父,已是感激上蒼恩德了。真沒想到,義父這一次竟能幫我找到冥族,這份恩情,也不知該如何報答。義父!憂兒真是太幸運了!”


    桑遠遠緩緩地長吸了一口涼氣。


    義父?書中,夢無憂確實有個義父!


    就像所有失去雙親的瑪麗蘇女主一樣,夢無憂莫名其妙就遇到一個強大的長者,視她為親女兒,無條件地嗬護她,幫助她,劇情發展到中後期的時候,這位‘平平無奇’的長者掉了馬甲。


    原來,這位義父,竟有個非常厲害的身份。


    他就是,東州王,皇甫俊。


    皇甫俊!


    夢無憂支開護衛,是為了見皇甫俊!


    桑遠遠心如鼓擂,急急向門口撲去。


    略顯陰柔的男聲有些不悅地說道:“憂兒,我還是勸你考慮清楚,我把寧鴻才是冥族的消息告訴你,是希望你自己用了他,來治你臉上的傷,而不是為了韓少陵那臭小子!嗬,他這般待你,你還矢誌不渝?”


    夢無憂道:“他恨我騙了他,所以才會這樣對我。他不是有意的,他隻是誤會了我。其實,我並非有意隱瞞,我從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情族……不過沒有關係,誤會總會解開的啊,我救了他,他以後定會對我好的!義父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嘛!”


    桑遠遠冷汗直冒。


    夢無憂和皇甫俊在一起!


    必須阻止幽無命!立刻,馬上!


    他重傷未愈,根本不可能打得過皇甫俊。


    她感到陣陣耳鳴,腳下的地麵好像變成了柔軟的棉花團,一腳深,一腳淺。


    她聽到血液在身體中瘋狂奔騰的聲音。


    她仿佛看到了書中幽無命的結局。


    知道了那段過往,她又怎忍心看著複仇之子在皇甫俊手中殞落?


    桑遠遠衝出廂房。


    這裏是二層,古色古香的木廊環起一圈,她衝到走廊上,視線急急掃過全場,定在了一間洞開的雕花木門內。


    門內有屏風遮擋,桑遠遠看到一片衣角,恰好繞過屏風,踏入室內。正是幽無命!


    桑遠遠渾身顫抖,她使出了全部力氣奔過去,幾乎掠出一道殘影。


    廊上也爬著藤蔓。


    她聽到了夢無憂驚訝的聲音——


    “你是誰?進來做什麽?”


    第35章 心在喉嚨口


    那一瞬間,桑遠遠覺得自己心髒都停跳了。


    她離那間廂房,還有小半個走廊。


    皇甫俊陰柔不悅的哼聲響起:“這麽沒規矩?”


    桑遠遠頭皮發麻,輕身一躍,跳上半人高的雕花木欄,淩空一縱,徑直飛越拐角,落到那間敞開的廂房門口。


    她來不及換一口氣,低頭瞄一眼身上的衣裳,然後徑直衝了進去,搶在幽無命開始大放厥詞之前,晃過屏風,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急急抬頭,見他麵色平靜,黑眸如同萬裏之下的深海。


    他緩緩偏頭,盯住了她。


    桑遠遠深吸一口氣,臉上掛起諂笑,視線緩緩掃過茶台前對坐的兩個人,微微躬身,道:“對不住,這小子新來的,不懂規矩,衝撞了客官。該是我來給二位奉茶。”


    她回過身,推了幽無命一把。


    “愣著做什麽,換了衣裳,到水房幫忙去!”


    她重重捏了捏他的手,目光軟軟的,流露出一點懇求。


    她感覺到皇甫俊和夢無憂的視線都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她頭皮發麻,輕聲催促幽無命:“去啊。”


    他抿了下唇。


    “替我盯著那些小子,別叫他們偷懶。”她快速地說著,又推了他一把。


    這便是暗示他不要單打獨鬥,既然已經知道皇甫俊在這裏,不如帶了人過來圍剿他。


    幽無命深深地盯了她一眼,轉身繞過了屏風。


    桑遠遠悄悄地舒了一大口氣,笑吟吟地回身,衝著皇甫俊道:“抱歉抱歉,這一批新人不太懂規矩,衝撞了客官,我替他賠個不是。”


    皇甫俊仰著身體,眯了眯眼睛,道:“過來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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