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遠遠站在了原地。


    她飛速思索對策。


    似乎沒有任何辦法——她的緊張,已然暴露了一切。


    此刻唯一的選擇,恐怕隻有強殺皇甫俊。


    但皇甫俊的身邊高手環伺,還囤著數萬除魔重兵,即便以幽無命此刻的實力,恐怕也隻有五分把握。


    而且,就算殺死了皇甫俊,也無法撼動東州的核心力量,隻會迎來皇甫雄和東州軍更加瘋狂的報複,慘烈大戰在所難免,桑遠遠仿佛已嗅到了撲麵而來的血雨腥風。


    血雨腥風……


    她呆呆地望著前方,腳步忽然微一踉蹌。


    皇甫俊麵色更加陰森,咧起的薄唇之下,尖牙不自覺地突起:“這麽緊張嗎?桑王女你在害怕什麽?”


    桑遠遠慢慢回轉過身,凝視皇甫俊的眼睛。


    然後抬起一隻略微發顫的手,指向敞開的內長城大門——皇甫俊與他的精兵在這裏,把持著長城,自是不需要關上城門。


    皇甫俊微一皺眉,視線順著她的手指飄了過去。


    一瞬間,皇甫俊的心髒也猛烈地跳動了起來。


    透過內長城的大門,遙遙可以看見一段外長城的身影。此刻,那段黑色的長城上方的長空,竟已被赤色覆蓋。


    一道蠕動的赤浪淹沒了黑色的外長城,從遠處看,它好似沒有什麽威脅,行動極慢,也不見得多高。但腦子稍微一轉,便會駭到難以呼吸——黑鐵長城高達三十丈,而出現在長城上方的赤浪,看起來竟是比長城本身還要更高一些,仿佛一張吞地噬地的血盆大口即將籠罩下來,將整段長城一口吞下!


    “這是……”皇甫俊倒抽了一口涼氣,腮幫子上浮滿雞皮,一時竟是失語。


    從來沒有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曾出現過這樣的‘湧潮’。湧潮,顧名思義,便是像是湧浪一般的冥魔攻擊大潮。而眼前所見,哪裏還是什麽‘潮’,它就是整個直直站了起來的大海!


    冥魔,怎會突然這般……它們,是瘋了麽!


    桑遠遠迅速奔回幽無命身邊。


    這一刻,她甚至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驚駭。


    恐怖至極的冥魔海嘯,成功轉移了皇甫俊的注意力,也將她方才的緊張心跳遮掩了過去。


    皇甫俊衣擺一拂,躍上一頭渾身披滿甲胄的雲間獸,一馬當先,奔進城門。


    桑遠遠伏在了幽無命身前,急急取出玉簡,聯絡桑不近。


    “桑州情況如何?”她的雙手一陣陣冰涼。


    桑不近的聲音微有緊繃:“冥魔撲天鋪地!幸好火油足夠,已將火線鋪出,暫時還頂得住。”


    “嗯,”桑遠遠道,“千萬撐住,我一定盡快返回!”


    “不急!”桑不近笑道,“你回來也幫不上什麽忙,小妹,安全第一,這邊父親和大哥能擺平!”


    桑遠遠猶豫片刻:“冰霧穀中,當是遺漏了什麽線索。若有餘力還請雲許舟安排一二。”


    雖然和眼前這滔天魔禍比起來,其餘的事情仿佛都已不再重要,但此時若不抓住最後的機會解決冰霧穀之事,恐怕日後將會帶來顛覆性的災難。


    絕不能留下這般隱患!


    “好!小妹莫要憂心,天塌下來,有我們頂著!”桑不近碎了玉簡。


    桑遠遠握著碎去的玉簡,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還沒我高,怎麽為我頂。”


    幽無命頓時大樂。


    看大舅子吃癟,仿佛是所有雄性生物共同的一大樂趣。


    桑遠遠抬起頭來,見幽無命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眉梢微微挑起一點,好看的唇扯出無所謂的弧度,幽黑的眼睛盯在她的臉上,壓根就沒把那傾滅般的魔浪放在眼裏。


    “桑果。”他把一隻大手摁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必為我擔心。”他微微躬下一點身子,凝視著她的雙眼,“任何境況,難不倒我,明白嗎?”


    桑遠遠的心髒停跳了一拍。


    眼前的幽無命,仿佛又回到了往昔——像是血與火的化身,輕易毀滅擋在他麵前的一切。


    但與往昔,又有了少許差別——他的羽翼,護住了軟肋。


    她,就是他的軟肋。


    還未回過神,便聽得他極放肆地大笑一聲,旋即,將她攬到身前,短命像風一陣,越過皇甫俊,衝到了陣線最前方!


    內外長城之間,有數裏開闊的緩衝地帶。


    幽無命一騎當先,不過片刻的功夫,便衝到了外長城之下。


    外長城的城牆上,守軍駭得心神失控,冥魔的海嘯距離外長城尚有少許距離,已有許多士兵慌亂之下徑直從三十丈高的城牆上跳了下來,摔了個粉身碎骨。也許是為了逃命而慌不擇路,也許,是潛意識裏覺得這樣死還比較痛快,總比被那滅頂的冥魔淹沒來得舒服些。


    能夠讓這些身經百戰、與冥魔戰鬥了一輩子的士兵徹底喪失了鬥智,足見眼前的境況是何等駭人。


    距離外長城越近,桑遠遠越是感覺手足發軟、冰冷。


    此刻不必抬起頭,便能見到冥魔巨浪。


    高達三十丈的黑鐵長城,在這個浪頭麵前,仿佛是孩童築在沙灘上的小小‘堤壩’一樣,無力、兒戲。


    桑遠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


    隻知那翻湧的冥魔浪潮,已堆起了數十丈高,‘浪峰’向著前方傾斜,無數魔物被衝湧到了數十丈之高,然後被巨力挾裹著,摔了出去。它們徒勞地揮舞著四肢和長舌,像是浪尖跌落的水珠一般,濺到前方,然後被那奔騰巨浪毫不留情地吞噬。


    這股浪潮,根本無法阻攔。


    它們會摧枯拉朽一般,毀掉膽敢擋在麵前的一切事物。


    幽無命單手攬護住桑遠遠,另一手祭出黑刀,刀鋒之上,燃起了青白雷焰。


    “左平翼,全力護佐幽州王!”側後方,傳來皇甫俊陰柔而堅定的嗓音。


    桑遠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皇甫俊一馬當先,緊跟幽無命,衝至一線。


    在他身後,主力軍率了停駐在內長城下的大股鐵騎,向著冥魔海嘯發起了衝鋒,沒有遲疑,沒有退縮。


    在他發號施令之後,左側那股鐵軍立刻與主幹部隊分離,追隨幽無命。


    桑遠遠的眸光不禁微微閃了一閃。


    此刻的皇甫俊,眉眼肅穆,神情冷冽,眸中再無半點私怨和野心。他祭出了戒條,戒條上黑光蕩起七丈,已是迫出了全力!


    皇甫俊重傷未愈,又增心疾,此番欲以全力拚殺冥魔,已是在燃燒生命力了。


    這,便是雲境十八州的英雄和梟雄。


    外長城之上,陸陸續續有士兵跌落下來。


    從高空摔落的那些浪尖的冥魔,已開始摔在了外長城的牆壁和城牆之上!


    可以想見,此刻若身處外長城的城牆上,視野之中必已隻餘一整片赤紅,再無他物。青空不再,山河不存,世間,已隻見魑魅魍魎!


    還有勇氣舉得起手中兵刃的,已是人中之龍鳳。


    “轟——”


    陡然間,腳下的大腳仿佛高高地蹦了起來。


    短命正好一躍而起,一切變成了慢動作,不知從何而來的衝擊巨力,令得整塊平原之上,頃刻間割開數道一尺之寬、數丈蜿蜒的裂痕!


    “嗚——嗡——”大地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咆哮。


    裂痕迅速擴大。無數雲間獸馬失前蹄,摔落在這滿目瘡痍之間。


    前方那道佇立了千萬年,堅不可摧的黑鐵長城,重重一晃、一擰,扭曲的黑浪迅速交疊,向著左右擴散而去。


    這是何等駭人的衝擊之力!


    幸而這黑鐵長城首尾相連、深植地下,雖有些不堪重負,卻也穩住了腳根,並沒有傾塌之相。


    但那冥魔巨浪,卻已是徑直越過了三十丈城牆,撲到了緩衝平原帶!


    視覺的衝擊是極其恐怖的。


    此刻迎著這波魔嘯,繼續往北的人,個個雙腮都已麻木到僵硬,吸進肺裏的不再是空氣,而是極為黏稠的腥味,就好像身處無邊無際的臭魚堆裏麵,無法如何撲騰掙紮,都沒有辦法把頭探出去,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幽無命輕挽韁繩,隻見皇甫俊派過來為他掠陣的東州軍毫不遲疑,頃刻間衝到了前方,擺出了抵禦衝擊的三角陣形。


    “有點誠意。”幽無命唇角浮起淡笑。


    他一開口,桑遠遠頓覺滿麵腥風之中,陡然多了一股清新空氣,還帶著幽暗花香。她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用自己柔軟的身體倚住了背後這具勁瘦的鋼鐵之軀。


    一句話的功夫,那徑直飛越了黑鐵外長城的冥魔浪頭,已攜著萬鈞之力,以一種摧枯拉朽,搬山平海的姿態,轟然砸落下來!


    這般形勢之下,任何人的心神都會被那撲天蓋地的壓迫力禁錮在方寸之地,視野仿佛變得極為狹窄,再如何努力掙紮,也無法將視線投向遠處。


    這大約是一種生物的本能。


    桑遠遠不敢有任何留手。


    她雙手一揮,十九朵究極體食人花陡然出現在東州軍的外圍,它們齊齊揚起了花苞,將巨大的花瓣口對準了從天而降的冥魔浪潮。


    倒也不怪桑遠遠要錢不要命,她其實是想把另外那五十三朵儲存了靈脈的食人花全部調出來禦敵的,奈何它們竟是不聽使喚了,隻顧著煉化那些靈脈,怎麽調也調不動,隻能作罷。


    就在這略一遲鈍的功夫,冥魔巨浪已至!


    隻見排列在東州軍前方的十九朵大花,薅下第一波冥魔之後,齊齊被冥魔巨浪砸得低了下頭,花瓣像波浪一般,重重顫抖。


    下一波冥魔頃刻即至。


    東州軍早已亮好了兵刃,不假思索便向前揮劈,將第二波砸落的冥魔斬於足下!


    冥魔連續不絕,再度襲至。


    桑遠遠抽空向右邊望了一眼,便見皇甫俊身前的防禦軍,已被冥魔巨浪砸翻了幾處,雖然有靈甲護身,人一時無礙,但那冥魔巨浪已順著缺口湧入,倒地的士兵被無盡的魔軀踩踏,根本站立不起。


    在冥魔戰場上,很多士兵便是這般憋屈地死去。甲胄護著他們,雖不會被咬死,但卻會被層層疊疊的冥魔一直擠壓,毫無反抗之力,直到死亡。


    皇甫俊身上帶著傷,雖然一時遊刃有餘,但很顯然,他的續航能力很成問題。


    他揮著戒條,道道玄水重芒劈斬向被冥魔衝破的缺口,助那些倒地的士兵重新站起,重築防線。


    幽無命沒有出手。


    他微眯著眼,望著四野。


    在他的帶動下,桑遠遠感覺到束縛心神的那層無形禁錮仿佛鬆脫了許多,她循著他的目光往遠處望去,便見這冥魔海嘯並非一處兩處,望到左右視野的盡頭,隻覺它當真是一道波浪,有起有伏,但凡浪起之處,皆已突破了黑鐵外長城,轟砸在平原緩衝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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