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硬硬的顆粒就像被淘出來的金砂,叮叮地落到了花瓣裏頭。


    “偶子這次這麽辛苦保護皇甫雄,等它回來,我一定要給它準備許多的亮晶晶。”桑遠遠道。


    幽無命不動聲色地轉著眼珠。


    反正偶從來也不敢忤逆自己。他暗戳戳地想著。到時候都是他的,嗯,沒錯。


    這些富含靈蘊的冥魔啃起來會稍微費勁些,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三百餘朵食人花終於把這處地宮清理得幹幹淨淨,一個個甩著尾巴四下遊弋,不知饜足的樣子。


    “然後呢?去找天壇嗎?天壇的秘密之地,肯定不在明麵上天壇所處的位置。不知道那個可以用銀錢收買的副統領會不會知道什麽線索?”她問。


    幽無命神秘一笑:“不用找。”


    “咦?”


    她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幽無命這台精密計算機、人體導航儀早已經推算到了天都這隻黑鐵鼎的位置,鼎在哪裏,天壇的秘密總部必定就建在哪裏,還需要問人嗎?


    “它在哪裏?”她問。


    “帝宮地下。”


    桑遠遠頓時有點頭痛:“此刻的帝宮必定高手齊聚,戒備極為森嚴,誰也沒辦法把我們兩個帶進去。”


    幽無命得意地笑了笑,反手一抓,抓住她的小手:“這世上,還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攬住她,雙翼一展,輕飄飄落到了地宮底部。


    “這裏,我挖了一條暗道,通往禦花園。小桑果,那一次要不是為了救你,我早就順著暗道走掉了,就憑他薑十三還想射中我?都是為了你,小桑果!”他驕傲地抿起了唇。


    桑遠遠假裝忘記了當時他的修為並不比薑十三高多少:“嗯嗯嗯!就憑薑十三,他還不配!”


    幽無命完全分不清這是真心誇讚還是在敷衍。


    這個媳婦,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對付了。


    幽無命很快就拉開了一扇青銅暗門。


    一條黑暗的通道出現在眼前,像是通往墓穴的墓道一般,透出陣陣陰冷黴味。


    幽無命反手震了震黑刀,刀尖上挑起黑焰,把潮濕的空氣燒得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


    半晌,他攬著她走進去,走了一段,他慢慢嗅了嗅,然後熄掉了刀尖上的焰。


    通道裏變得一片漆黑,耳畔碎發微涼,好像有細細的風在流動。


    桑遠遠心頭微驚,她感覺到幽無命的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忽然說話了。在一片漆黑的暗道中,他的聲音有點兒輕、有點兒飄。


    “小桑果,”他說,“替我挖路的人,最後全被我殺了。這種事情,絕對保密,不容有失。”


    桑遠遠指尖微微一顫。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每個人身上,我都取了一截骨頭,全部埋在我的寢宮下麵——想化厲鬼尋我報仇,可以,我歡迎。”


    桑遠遠隻覺心頭和後背絲絲發寒。


    她想起了他的那間深青色的大殿。在他昏迷療傷的時候,殿中鬼氣森森。


    他默默等待了片刻,心中有一點慌,但有些話,不能不說。


    他愛她,必須將自己的一切向她敞開。


    在這個地方,他殺掉了很多人。無辜的、與他無怨無仇的人。


    他沒有別的選擇。在帝宮下麵蓄養冥魔,這是絕對不容泄密的大事。那麽多人,不可能守得住秘密的。


    完工之後,他就站在地宮正中處,讓他們一起圍攻他。


    最後,他徒手殺死了全部人。


    半晌,她的聲音終於輕輕地飄了出來:“你給過他們機會殺你,是嗎?”


    幽無命愣了一下:“……嗯,你怎麽知道。我是在這裏,親手殺了他們,全部。”


    她沒回答,腳步聲一下一下平穩地在通道中響著。


    “小桑果,你不要討厭我。”幽無命說得很急,“不是嗜殺。這個,和打仗是不一樣的,我親手殺他們,隻是……”


    在黑暗掩護下,這個男人第一次暴露了些許無措。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他記得在秦州地下城看見那些工匠時,她的眼睛裏閃爍著憤怒的火光。


    他怕她生氣。可是,事情已經做下了。


    他的生命裏從來也沒有‘逃避’二字,既然已經來到這裏,耳響回蕩著亡靈的聲音,那麽,還要他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沉默地帶她走過這條鮮血鋪就的路,他做不到。


    “我知道,”她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你隻是想讓他們死得明明白白,隻是想要直麵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鮮血、罪惡,點點滴滴,都把它們背在自己的身上,永生不忘。”


    黑暗中,幽無命沒有再說話。


    隻有兩個人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回蕩著。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麽表情。


    走出很遠一段距離之後,幽無命站住了。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到了,”他的聲音有些輕快,也隱隱有些虛弱,“小桑果,外麵,大約已經天亮了!”


    這個男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手在不可抑製地顫抖,他把兩隻手抓在了一起,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


    半晌,她的聲音輕輕軟軟地響起:“嗯。今天和昨天一樣喜歡你。”


    好的、壞的,從此兩個人一起分擔。他日若有什麽清算,她陪他一起受著。


    “唔。”幽無命很無所謂地應著,雙手不自覺地重重一抓,自己把自己的骨頭捏得生疼。


    他偷偷甩了甩手,反手出刀,在通道壁上切出幾條歪歪斜斜的通道。


    走了一段,刀尖驀地一輕,刺入了空氣中。


    “找到了。”


    三下五除二扒拉出一個口子,頓時有燭光照了進來。


    二人四下一看,發現這裏是一間外殿。


    建造在地底的殿堂,牆壁上刻著複雜的雕紋,幾支高腳的青銅鼎上托著鶴嘴燈,有種神秘幽暗的詭異感。


    找到了!


    桑遠遠:“這麽容易就找到了!”


    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


    幽無命攤攤手:“順藤摸瓜罷了。在我麵前,露一點破綻,就是死路一條。”


    桑遠遠略一琢磨,發現他說的是大實話。


    其實,這根本不能稱之為‘順利’,而是幽無命實在太變態了。換一個人,絕對不行。


    如果沒有幽無命的話,雲州祖廟之行,到了發現血蠱那一步,便會戛然而止。


    幽無命卻因為血蠱發現得太容易,推測出雲帝還藏著更深的秘密,進而發現了密室中的黑鐵鼎。


    而那黑鐵鼎的秘密,除了幽無命之外,恐怕再無第二個人能夠破解其中的關鍵。


    也正因為破解了‘共振’之秘,幽無命就可以利用地下巨鼎的位置來反推出位於天都的那隻共振小鼎的準確位置,從而鎖定了天壇最隱秘的所在。


    果然是,順藤摸瓜。


    隻不過這‘藤’對於別人來說,簡直就是量子雲。


    “幽無命,你真的好厲害啊。”桑遠遠歎息。


    幽無命麵無表情:“小桑果,不用一直重複顯而易見的事實。”


    話雖這麽說,背後的翅膀卻是果斷背叛了他,‘呼’一下就翹了出來,還非常騷包地扇了兩下。


    幽無命:“……”我殺我翅!


    正北麵,有一扇黑鐵暗門。


    幽無命指了指那扇門,道:“就在那裏。小桑果,你不要以為我失誤走錯了地方。”


    他很嚴肅地為自己正名:“我怕收不住手,故意歪了點兒。隻是不想無意中毀掉線索罷了。”


    “是是是!”桑遠遠敷衍地點頭。


    二人走到了黑鐵暗門前,幽無命眯著眼思忖片刻,並沒有拔刀,而是取出了雲之濯的身份令牌。


    他把令牌嵌入黑鐵門上的梅花凹陷處。


    兩息之後,黑鐵門緩緩以八卦形狀分向左右。


    桑遠遠抬眼一看,便見一束日光不知從哪裏照下來,正正照在陰暗大殿正中的祭壇之上。


    這裏,正是薑一和雲之濯施術的那間地下密殿。


    桑遠遠心神恍惚了片刻。


    這,就是讓她魂穿異世的根源之地。


    那樣玄乎,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她與幽無命竟是一步步順藤摸瓜,找到了始作俑者。


    回憶之前種種,像是做夢一樣。


    祭壇之下,無數身披黑色鬥篷,臉戴青銅麵罩的人,轉身凝視著這兩個入侵者。他們中的一大部分人仍然綿軟地坐在祭壇下,看著像是剛剛在這裏施過什麽術的樣子,疲倦得一時無法站起。


    一雙雙望向幽無命和桑遠遠的眼睛裏,滿是愕然。


    幽無命忽地笑了笑。


    “有人願意在臨死前,給我講講自己的故事麽?”


    他語氣飄忽,模樣漫不經心,輪廓上卻是漸漸燃起了黑焰,黑焰燒去了易容物,露出羅刹麵容。


    他鬆開桑遠遠,吊兒郎當地走向祭壇。


    幾個黑袍人躍了出來,一言不發,攻向幽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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