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一旦走出這一步,再沒有迂轉可能。


    但她也知道,他很快就會離開,很快就會厭倦,甚至都不確定究竟哪個來得更快。每每想到此處,她心中便有一絲澀澀的釋然。


    第20章  小情人兒


    回城之後的第二天就是禮拜一,“清營造”事務所中標的消息已經開始公示。


    中午,吳惟來找隨清吃飯,說是祝賀她中標,但又特地跟她約好隻她們兩個,不帶其他人。隨清知道這話就是針對魏大雷說的,吳惟大約想借著這頓飯的機會,與她好好談談大雷的事情。


    對此她不禁有些忐忑,雖說在這件事上一向是吳惟在撩撥她,但當真開始了,卻不知道那家夥會不會又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她,就好像上一次提醒她保持距離一樣。


    那時,她尚有保持距離的餘地,事到如今卻已是太晚了。


    兩人約在名士公寓附近一家新式川菜館裏。隨清步行過去,走到餐館門口,剛好看到吳惟在街邊停車。兩人才接上頭,吳惟果然就提起大雷。


    “daryl是不是屬狗?”吳惟看了看她問。


    “二十二歲,屬老鼠的吧。” 隨清不明白何來這一問,順嘴答道。


    吳惟笑而不語,拿出手機歪到她身後拍了一張照。


    “怎麽了?”隨清回頭,不知道這又是玩的什麽花樣。


    吳惟還是不說話,帶著點笑把手機遞給她。隨清低頭看了看屏幕上的照片,拍的是她脖子後麵。她此刻頭發隨便綁了個馬尾,露出頸側的皮膚,上麵赫然一處吻痕。隨清這才反應過來,腦中又閃過前兩天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麵,到底還是臉皮不爭氣,又紅起來。


    他實在是很喜歡吻她,尤其是在深入她身體的同時。


    隨清不知道這算什麽毛病,又或者算不算是毛病。在他之前,她隻有過曾晨,若將曾晨作為參照係,那大雷便是顯著高餘正常值的。這種比較,似乎是有點不公平,但世上很多事本就沒有公平可言。


    平心而論,那感覺,並非不好。隻是很多事對他們來說都太不一樣了,他的蜜糖,或許就是她的砒霜。於他不過是一個吻,對她來說卻代表了一種極致的親密。隨清不禁又一次地覺得,在這段關係中,她並沒有完全展開自己的打算,並且相信他要是真的得以一窺究竟也不會喜歡。她的內心宛如拆遷現場,任何人都不想看。


    直至坐下吃飯,吳惟還在打探細節,隨清隻是敷衍,說一起看了整季的美劇。


    吳惟自然是不信,調侃道:“謝謝你如此顧及我這個失婚婦女的感受,但你這個低調得實在是不得法。美劇一集四十分鍾,一季二十來集,去掉零頭就是八百分鍾,差不多十三個小時,除去睡覺吃飯,你倆等於根本沒出去過,也是非常優秀了。不過,年輕人嘛,都是這樣啦,什麽挑逗啊節奏啊,根本不用操心,隨時隨地,怎麽來都行……”


    隨清直覺臉紅得要破了,罵道:“你這家夥試過啊?要不要這麽直接?!”


    吳惟卻隻是輕哼了一聲,不屑道:“誰還不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


    隨清無語,心想她就不是。


    吳惟自己倒是與忻濤從校園戀人一路走來,而她與曾晨在一起的時候,曾晨已經三十三歲了,她還真不知道二十出頭的男人是怎麽回事。由此,竟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曾晨比她大十歲,也就是說和魏大雷之間有二十歲的年齡差,也就是說她睡了兩代人。她突然被自己驚呆,一時間竟不知是罪惡感還是成就感。


    大約也是想到了忻濤,吳惟收斂了些許,不再胡鬧,同她說起正經事來。先是恭喜她中標,又八卦了blu的近況,說是新晉升了一個建築師做合夥人,另外又在美國聖何塞那邊開了新的辦事處,新工程也拿下幾項,其中包括一個縱聯的商業項目,一派生意興隆的樣子。


    聽聞這些,隨清倒有種出世的淡漠,雖然自己是被掃地出門的,但那畢竟是曾晨創立的事務所,是他留下的legacy之一,僅僅因為這一點,她就希望blu越來越好,無關個人恩怨。


    吳惟對她這佛係的態度卻十分不忿,看著她道:“你也知道那裏的人怎麽議論你,真的無所謂?”


    隨清隻是笑,他們大約都當她是完了,失了靠山,腦子也不大正常,與一個實習生糾搞在一起。她對這些流言當然不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但時至今日,她有了自己的事務所,拿下了第一個項目,便已是回應流言的最好姿態了。


    而且,實習生那回事,本來是假的,現在卻成了真的。她實在沒臉再去說人家誹謗。


    那餐飯吃到最後,吳惟才把自己下個月就要去國外工作的消息告訴隨清。


    “什麽時候決定的?”隨清十分意外。


    “就上周的事,”吳惟笑答,“你那一室春光的,不好打擾你。”


    隨清想起那天晚上兩人一起在名士公寓看老電影,吳惟便對著手機心事重重,大約那個時候就是在談這件事。吳惟和忻濤本科之後又出國去讀法律學位,忻濤一畢業就回了國,吳惟不想異地,又一心急著要結婚,雖然在那邊拿到了很好的offer,最後還是直接回國工作了,後來就再也沒提過出國的事,直到現在。


    隨清知道其中的淵源,不免有些難過,感覺此舉就像是要把過去的幾年時間統統抹去似的。


    吳惟卻已經拿起茶壺給兩人杯中添了茶水,笑著與她碰了碰杯,好似慶賀。


    隨清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是該挽留,還是支持。


    不等她想明白,吳惟先開了口,語氣難得的正經:“我這次出去恐怕就是長期的了,q中心對麵那房子我租到月底結束,錢已經結清,字也都簽了。事先沒跟你商量,是希望你早點走出來,你不要怪我。”


    隨清一怔,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招釜底抽薪。但吳惟的用意,她其實也是懂的,結束的就讓它結束,一切重新開始。她於是笑吳惟大驚小怪,說這件事辦得挺好,省了她許多麻煩。可心裏卻是踏空了一步的感覺,好像所有熟悉的東西都在漸行漸遠,再難回複到原本的樣子。


    而眼前的生活,當然不再是原本的樣子了。


    中標之後,一連串的管理庶務接踵而來,擬定合同,約見法務,招聘新人,準備出施工圖,並且協助選擇施工團隊,還有業主方麵計劃中的發布會和路演,也都需要“清營造”參與配合,一時間千頭萬緒。


    隨清對這些事既不擅長,也不喜歡。相比此類工作,她其實寧願在野外徒步實勘,或者幹脆將自己關在辦公室內畫圖。但如今條件有限,她還遠遠沒有當甩手掌櫃的資格,也就隻能事無巨細地管起來了。


    好在,魏大雷倒是能幫上些忙,帶出街見人,樣子也十分好看。


    當初,他去blu麵試的時候,隨清還不曾見過他。後來在那裏上班,實習生不必見客,dress code也隻是smart casual而已。於是,直到如今見客的機會多了,她才看到他穿西裝的樣子。於她意料之外,此人並不像外麵那些小年輕喜歡將西裝穿得前突後翹,再係一條極細的領帶,反倒有幾分老派,舉止儀態也是分毫不錯,跟著她在業主、律所與獵頭那裏出入,十分得力。


    而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她尚未正經與他談過。畢竟這件事於情於理都是她不對,想要正經,也是正經不起來了。總算此人有幾分眼色,不管私底下與她玩兒得有多開,於人前還是像從前一樣,叫她“老板”,一雙眼睛純潔地看著她,一派坦坦蕩蕩的同事友情。


    有時候,連隨清自己都覺得不真實,眼前這人的確就是清晨趴在她身邊,手腳大開,睡作一個大字的那個?


    但低頭卻又看見自己身上套著他的t恤,上麵印著全部大寫、加粗黑體的一個詞,positive,似是正無聲回答她的問題,答案確定無疑。


    又或者下一秒,她伏案工作,頭發滑落。他走過她身邊,伸手替她攏到一側肩上,就像是一個完全無意的動作,雙方都已經習以為常。


    甚至在她開會的時候,手機震動,突然收到他發來的照片,穿著她的t恤,緊裹在身上,肌肉賁張的樣子。她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又隻能盡力收斂著自己,默默退出關閉。


    也許表情還是不對,身旁有人問:“怎麽了?”


    “沒事。”她清清嗓子搖頭,而後言歸正傳。


    心裏卻忽覺好笑,居然有一天她也成了這樣的人,與業主和總包開著會,小十歲的情人惡作劇地發私房照過來。


    繼而,又是些許的淒涼,隻覺自己是在曾晨離開後的世界裏拙劣地模仿著他曾經的作為。


    這些事她和曾晨或許並未全部做過,但其中撩撥人心的禁忌感卻是如此的相似。


    時隔多年,她仍舊記得他們第一次身體接觸。那時,他們正在h市做臨江度假村的項目。有一天,他病了,她去他房間裏看他,跪在床邊,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探了探他掌心的溫度。而他並沒有一點退避的意思,反而握住了他的手。


    她有些好奇,精衛中心的屈醫生對此種心理又會做出何種評價,會不會說是重症無疑,通知家屬準備臉盆被褥立刻住院呢?


    她無法回答。


    但至少在那一刻,她如此確信,自己並非不喜歡魏大雷,但目的也許並不那麽純粹。


    第21章  鏡子


    吳惟離開之後的那一周,有兩條地產圈子裏的消息見諸媒體。


    其一便是羅理公司在g南的那個項目,通篇隻是程式化的官方軟文,不管是在傳統紙媒,還是在網上,都屬於那種一望而過,一過即忘的消息。


    其二亦無有太多細節,但光看標題就已經十分勁爆。那是有關縱聯地產在香港開發的一個新項目,在申請國際環保認證階段涉嫌商業賄賂,警方與廉政公署展開調查,結果又牽扯出之前的幾處地產,影響逐漸擴大雲雲。


    這樣兩條消息撞在一起,第二條的熱度自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蓋過了第一條。


    隨清知道這也屬正常,建築工程周期漫長,從設計方案到落成迎客往往要好幾年時間,所以此類項目發布的消息一般隻會在地產或者設計圈子裏流傳,除了切身利益相關的方方麵麵,其餘人等在早期階段根本不會太多關注。


    至於縱聯惹上的官非,她初初聽說,倒是也有幾分震動,隻是那幾日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功夫各處打聽,想著吳惟大約會知道更多內情,便發了信息去問怎麽回事。


    因為時差的關係,吳惟那邊並沒有立刻回複,直到當天中午才打電話過來。


    那個時候,隨清正在商場試衣服。款式是魏大雷選的,叫櫃姐拿了合適的尺寸,將她連人帶衣服塞進了試衣間。


    手機就是這時候震起來,隨清接了,就聽見對麵開門見山:


    “老邱這件事,聽說是內線舉報,他下麵直屬的兩個高管都已經進去接受調查,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完不了,再查下去就輪到他了。”


    “怎麽會這樣?”隨清也是意外,順手將衣服掛在牆上。


    吳惟那邊還在繼續:“有消息靈通人士說是內鬥,拿這件事當個由頭逼宮奪嫡,要他讓位給二房的那個邱其愷。”


    畢竟是多年的熟人,隨清聽見,心裏多少有些震動,拿著手機一時愣神。


    她們這正說著話,試衣間外有個人已經等不及了,敲了敲門問:“好了沒有?”


    “你等會兒……”隨清隨口回答。


    吳惟耳朵多好,在電話那頭已經聽出不對,開口便語氣曖昧:“喂,我說你那邊現在還是中午吧,這青天白日的在幹什麽呢?”


    隨清聽著來氣,生硬回答:“逛街,買衣服。”


    “你?逛街買衣服?”手機裏傳出吳惟的笑聲,顯然不信,“現在在哪家店?”


    隨清老實說了店名,一個設計師牌子。在她的概念裏,就是開在那種超甲級商業地產底樓邊區的店,那種logo,出效果圖的時候可能會用上,除此之外就跟她沒什麽關係了。


    吳惟一聽卻即刻了然:“daryl肯定也在,他帶你來的吧?”


    隨清不服,心說:他帶我?究竟誰是領導?


    可這種事,瞞誰也瞞不過吳惟。她們認識多少年了,吳惟自然知道她從中學起就不喜歡買衣服。起初是因為受不了母親的評頭論足,寧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棲身在校服裏。當然,就算是這樣,評論還是會有。


    工作之後,隨清很快自立,但這毛病並沒有痊愈,反而繼續惡化,直到後來連售貨員的目光也受不了的地步,以至於她的衣服都是在那幾個極簡派自選式的店裏買的,差不多的顏色,差不多的款式,完全可以按照季節和功能分類,比最直的直男還要直。


    “就我一個人,要不要我們現在視頻?”隨清試圖自證清白,以避免無謂的爭論,好趕緊完成任務。可再細看牆上掛的衣服,竟是斜肩裁剪,一邊肩膀完全露在外麵。這什麽眼光?她腹誹,開了試衣間的門就要出去,打算叫櫃姐過來換一款正常點的。


    卻不想剛剛撥開插銷,魏大雷在外麵已經等得不耐煩,看見她居然還沒換,直接就推門進來了。試衣間裏才多大地方,他一把抱了她一直退到鏡子前麵,這才把身後的門又關上。


    隨清嚇了一跳,可顧忌著電話上的吳惟和外麵的櫃姐,不敢鬧出太大動靜,隻能一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勉強抵擋。


    不信就視頻的話已經說出去,此刻她卻慫了。看鏡中映像,兩人擠在試衣間內,魏大雷正在解她身上襯衣的扣子,到底是能做木匠活兒的人,端的心靈手巧,一眨眼功夫已經成功了大半,露得春光一片。


    “好好好,我信你,”所幸吳惟先放了軟,但話裏話外仍舊帶著幾分戲謔,“女為悅己者容,我算是知道了,這老話還真是沒說錯。”


    隨清無語,自信理由充分,也懶得解釋。


    她買衣服當然不是為了什麽“悅己者”。再過一天,就是g南項目的發布會,照例是辦在酒店裏,前麵有儀式,後麵有酒會。她作為建築師,少不了要在人前露麵。吳惟不在,身邊就連個可以借衣服的人都沒有,也是拖無可拖,才出來準備一下。


    “行了,有空再聊吧。”她敷衍一句,就要掛斷。


    吳惟還在那邊聒噪:“你替我給daryl帶句話,買衣服的事情就叫他做主,要是你挑,別又是西裝長褲的就去了……”


    隨清不理她,果斷按了紅鍵。


    但那件衣服最後還是買了,雖說露肩的款式稍嫌暴露,可隨清倒是喜歡那素練的白色與長褲的樣式,真當穿起來,的確像是她的衣服。鏡中人看起來也的確是她自己,而不是刻意地穿了一套新衣,甚至臨時借來的行頭。或者更準確地說,穿這件衣服的人是一個更高版本,更自信的一點的她。眼下她最需要的莫過於這個了。


    離開商場,隨清與魏大雷去地庫取車。


    大雷一以貫之,凡是閑事,他都要管,才剛坐進車裏就湊上來問:“剛才吳惟跟你說什麽啦?”


    “就是縱聯商業賄賂那案子,你大概也看到過新聞了吧。”隨清簡短回答。


    這件事,圈內的人應該都知道。如今造房子的潮流就是要拿一個金級或白金級的國際環保認證,而想要拿到這種認證,除去幾百萬的認證費用,還有一些所謂指定綠色產品的采購。定價公不公道且就不說了,若是加上運輸一項,細究起來甚至一點都不環保。總之,這裏麵的水實在是深得很。所以,這一回縱聯接受調查,很可能真的會被查出一些問題。


    但大雷聽她這麽說,卻隻是問:“那件事會影響到你嗎?”


    “應該不會。”隨清搖頭,建築師跟著業主一起進去吃牢飯的情況不是沒有,但不是這一種。


    大雷一聽便道:“那就行了,我說的不是那個老什麽的事。”


    老什麽,不知邱其振聽見,又會作何感想。隨清失笑,問:“那你說的是什麽?”


    “女為悅已者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大雷看著她,仿佛誠懇請教,半個人都湊到她跟前來了,簡直氣息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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