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熱的夏風拂來,李清微微眯了眯眼,猶疑了好久,才望著少年模樣的金燦燦輕聲問:“抱歉,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第九章


    “今天太開心了!”老舊的樓道裏有些陰暗,金燦燦一步跨兩個台階追上夏露,將一根雪糕遞給她,笑著說,“剛在小區門口買的,感謝你陪我跑了一下午,等回了妖怪小區我再請你吃好吃的。”


    夏露回身接過雪糕撕開包裝,咬一口,頓時被凍得一哆嗦,驅散了一下午的炎熱。看著金燦燦天真無邪的樣子,她輕聲問:“剛才,為什麽不和李清相認?”


    “怕嚇著他嘛!更何況李清身邊已經有另一個小燦燦了,要是貿然告訴他一切,我怕他尷尬或是愧疚什麽的。他那人啊,就是愛多想,我隻要知道他好好的就行啦,其他的以後再說。”


    金燦燦像個沒有煩惱的小傻子,左顧右盼一番,問道:“你家住這裏?”


    這棟公寓樓有些年頭了,還是世紀初建的。她叼著雪糕點點頭,“我家原本在城西,是個溫馨的三居室,爸媽出事後那房子就給了姨媽,當做我這些年的生活費和大學學費。去年實習工作,我租了這裏。”


    她已經和妖怪結了緣,正巧一年的租期也到了,就打電話和房東阿姨退了租,打算將能帶走的東西收拾好帶走,帶不走的就拜托房東幫忙處置了。


    打開門,傍晚的陽光斜斜地從窗外照入,落在一塵不染的茶幾和舊沙發上,一切都保持著昨天她離開時的樣子。夏露打開門讓金燦燦進來,說:“你隨便坐,冰箱裏有橙汁和牛奶,想喝什麽?”


    金燦燦搖了搖頭:“不用啦!我最近腸胃不太好,吃冰的會拉肚子。”說完,他看到了電視櫃上擺著的全家福,小小的相框框住一家三口,溫婉的卷發女子、斯文俊秀的男人,還有一個臉蛋肥嘟嘟的縮小版的夏露。


    照片有些年頭了,泛著黃,金燦燦問:“夏露,這是你的爸爸媽媽嗎?”


    正在收拾東西的夏露抬頭一看,照片中的父母依舊年輕好看,正微笑著注視著她。


    “啊,是。十年前飛往東南亞工作時,飛機失事,人沒了。”


    “……對不起。”金燦燦的聲音小小的,為勾起夏露的傷心事而感到內疚。


    “幹嘛說對不起?都多少年過去了,早看開了。”夏露輕輕笑了笑,將屜子裏奇奇怪怪的藥瓶收拾好放入收納盒,又起身去臥室疊衣服。


    金燦燦在心裏盤算著將來結緣了就湊齊首付買個三居室,李清和他未來的女朋友住主臥,自己和弟弟住次臥,最好還有間嬰兒室,房子裏要擺滿減壓的毛絨玩具……正美滋滋,抬頭一看牆上的掛鍾,時針指向下午五點半,窗外的陽光已經從金色慢慢變成橙黃。


    “夏露,要不要我幫忙?”金燦燦扒著臥室的門框,眨眨眼說,“太陽快下山了,天黑之前我們要趕回去呢!結了緣的人類要是沒有妖怪飼主陪伴,天黑在外是很危險的。”


    夏露有條不紊地將疊好的衣服分類放入大行李箱中,說:“快了,我收拾幾件衣服和護膚品就走。”


    “我幫你提箱子!”金燦燦擼了擼手臂躍躍欲試,“以前做狗時,我就最喜歡幫李清拎東西了!”


    日影西斜,正此時,對門樓房的屋頂上。


    一男一女兩個身影正逆著夕陽站立,挺拔的身姿形成一道暗色的剪影。


    微風拂過,男的黑衣黑褲,戴著黑墨鏡,女的職業套裙,一頭白色短發中支棱出兩隻毛茸茸的貓耳,顯然就是人保協會的成員小柔。


    傍晚的風吹來,幾隻鴿子撲騰著翅膀飛過。透過對麵樓層的窗戶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夏露收拾東西的一舉一動,小柔伸手撫了撫鬢角被風吹亂的短發,問戴墨鏡的男人:“老板,我不明白,為什麽您如此大費周章的選中了她?”


    男人沒有直接回答,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背叛,欺騙,殺戮,複仇,滿山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的神色隱藏在墨鏡下,微微揚起嘴角,意味深長地說:“賀猙再這樣作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作死。歸根結底,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一陣黑霧掠過夕陽,天空忽的昏暗了一瞬,隨即又很快恢複明亮,好像隻是普通的烏雲遮蔽,但屋頂上的兩人都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


    “有妖,朝214小區的方向去了。”小柔目不轉睛地盯著天邊飛速竄動的妖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妖氣很純,應該不是什麽雜魚蝦蟹,而是排的上號的大妖。”


    夕陽籠罩下,男人抬起白皙修長的手指取下墨鏡,露出一雙含情帶笑的眼睛,目光追隨著流竄的妖氣移動。


    “214小區裏養著一大批靈力純粹的妖獸,有很多修煉急於求成的惡妖會想方設法地入侵結界,靠吞噬年幼的妖獸快速增長修為。”小柔問,“戚先生,您要不要出手?”


    戚流雲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彎著眼不正經地一笑:“放心吧,有賀猙在,哪還輪得到我等小神出手。”


    下午六點,日昏,黑暗侵襲。


    “咦,才六點半,今天怎麽天黑得這麽早?”馬路邊的胡同口,金燦燦幫著夏露把行李箱從後備箱提下來,抬頭望天道。


    夏天晝長夜短,平時至少要七點半才完全日落天黑,今天確實黑得早些,空中黑蒙蒙的一片,不像是大雨將至的烏雲,倒像是蒙著一層詭異的黑氣。


    “趕緊回去吧,再晚點就看不清路了。”夏露付了打車的費用,將另一隻箱子提下來。


    兩人拖著行李箱一前一後入胡同,頭頂的黑霧越來越濃,風也變得陰涼詭譎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夏露心中一緊,不由加快了速度。


    前方有朦朧的光亮隱現,順著光的指引走出胡同口,青灰色的高牆和朱紅的獸首大門出現在眼前。令人不安的是,出門前還陽光燦爛的幸福妖怪小區此時籠罩著黑壓壓的烏雲。


    一聲淒厲的怪叫劃破雲霄,刺得人渾身發麻。


    夏露驚疑抬頭,隻見烏雲之中,一團火焰般的東西在小區上空盤旋飛躥,不斷撞擊著結界試圖侵入。


    一開始夏露以為那紅色火焰狀的東西是賀猙,後來才發現不像:賀猙的真身像是長了數條尾巴的虎豹,而天空中的那團紅霧卻生著巨大的鳥翼,拖著炙焰的尾羽,明顯和賀猙不是一個品種。


    “什麽東西?”夏露抬起手臂試圖擋住席卷的大風,艱難問道。


    金燦燦也注意到了那團東西,忽的慘叫一聲:“不好!是妖怪!”


    夏露無言。這傻狗自己就是個妖怪,尖叫個什麽勁?


    猝不及防,空中盤旋的鳥形大妖似乎發現了遺落在小區外的夏露和金燦燦,發出一聲又尖又長的怪唳,隨即一個猛紮,裹著一身火焰狀的妖氣直直地朝兩人俯衝下來!


    “慘了!”金燦燦被嚇得夾住了狗尾巴,崩潰大叫道,“衝我們來了!”


    傻狗叫這麽大聲,是嫌自己的位置暴露得不夠徹底麽!


    “跑啊!”來不及多想,夏露果斷地舍棄了笨重的行李箱,拉著渾身僵硬的金燦燦迅速撤回胡同中。


    胡同又窄又長,彎彎曲曲的,那龐大的鳥妖進不來,是個很好的藏身之處。


    “喂!離那根豆芽菜遠點!”


    幾乎是同一時刻,熟悉的低吼響徹雲霄,一團更為淩厲迅猛的黑霧從天而降,在半空中化出巨獸的身形,將那俯衝的火鳥猛地按在爪下,怪鳥慘叫一聲跌落,霎時火紅的鳥羽四下飛散,劈裏啪啦像是下了一場火雨,連空氣都被燃燒扭曲。


    半路殺出來的是一頭豹子般威武的巨獸。它的毛發黑中透紅,額上生有尖銳的獨角,還有五條有力的尾巴……它將赤紅的怪鳥死死按在爪下,一雙暗紅的眼睛滿是暴躁之氣。他目光瞥向黑越越的巷子口,發出賀猙的聲音:“躲好!別老子礙事!”


    這句話明顯是對夏露說的。


    她忙靠牆蹲下,憋著一口氣找了個堆積雜貨的旮遝躲好,閉眼喘息許久,心髒的不適才慢慢壓下。


    那落地的九頭鳥又撲騰起來,渾身火焰色的羽毛張揚地立起,九個腦袋齊聲怪叫,震得耳膜生疼。隻見她鳥嘴一張,竟發出了如泣如訴的女人的哭音,朝著賀猙哀哀戚戚地說:“猙,你曾也是遠古大妖,荒山萬妖之首,現在怎麽淪落成看門狗了?”


    賀猙獸瞳一眯,身後的五條尾巴如長矛揚起。


    九頭鳥桀桀怪笑:“妖終歸是妖,你和我們才是一路人,不如和我一起吞噬這裏,我助你一統妖界!”


    “你算個什麽東西?雜碎而已,也配和我談合作?”賀猙爪下用力,狠命一扭,一個燃燒著赤焰的鳥頭竟被他生生地撕扯下來。霎時,被鳥妖吞噬的冤魂化作黑霧一股接著一股地從她斷裂的脖頸處湧出,哀嚎著衝向天際,怨氣強大到連天空都完全遮蔽。


    怪鳥吃痛,剩下的八個腦袋哀嚎不斷。大概自知不是賀猙的對手,鳥妖嗤的一聲化作一團火焰朝西邊日落的方向逃竄而去。


    賀猙沒有追,黑色妖氣落地聚攏,迅速化出人形。


    不多時,妖氣散盡,橙紅的夕陽重新傾灑下來,鍍亮了青灰的高牆和朱紅的大門,地上斷裂的鳥頭化作火焰消散得幹幹淨淨。


    賀猙戾氣未散,凜冽的目光直直地刺向胡同深處,冷冰冰地說:“狗膽肥了,敢偷偷溜去人類的世界?”


    此時的賀猙麵如寒霜,渾身濺著妖血,特別陰森特別可怕。


    金燦燦自知理虧,垂著耳朵和尾巴,躲在夏露身後亦步亦趨地挪出來,嚇得大氣不敢出。


    “還有你,弱了吧唧的就不要隨便出門……”說到一半,賀猙皺了皺眉。片刻,他捂住右臂,深吸一口氣說,“還愣著幹什麽?回家了!”


    那微不可察的停頓並沒有瞞過夏露的耳朵。


    她應了聲‘好’,撿起剛才丟在地上的行李箱,視線下移,不經意看到賀猙的小臂上有一道四五厘米長的傷口,正汩汩地冒著鮮血,想必是剛才和鳥妖搏鬥時不小心被抓傷的。


    傷口不大,但很深。


    第十章


    夏露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正擦著頭發,隱約聽到樓上有響動,從客廳探出腦袋一看,就見賀猙皺著眉從二樓下來。


    賀猙手臂上的新傷還沒包紮,隨手拿了塊毛巾按在傷口上,但鮮血流個沒停,怎麽也擦不幹淨,他不耐煩地丟了毛巾,使勁甩手,登時血珠子亂飛。


    這人臉上的傷口還沒好全,手上又添新傷,大概是那鳥妖身上的怨氣太濃,以至於賀猙手臂上的傷遲遲沒有愈合,仍在絲絲縷縷地滲著鮮血。


    夏露在一旁看著都疼,眉毛擰成八字。


    兩隻行李箱還在沙發邊躺著,來不及收拾,夏露隨手將毛巾掛在脖子上,披散著半幹的頭發,打開其中一隻小的,從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常備的消毒紗布和碘伏、創傷藥。


    賀猙已經走到落地窗邊的藤椅上坐下,昨晚被他撞破的窗戶還沒修補好,有涼爽的夜風拂動潔白的窗紗吹進來,襯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單。


    “賀先生,我給你止一下血吧。”夏露手捧著藥瓶和繃帶向前,還沒走兩步,就被賀猙冰冷的眼神製止。


    “別過來。”賀猙交疊著雙腿坐在藤椅上,滿眼的戒備和疏離,“我心情不好,再晃來晃去的就吃了你打牙祭!”


    夏露歎了一聲,說:“賀先生,我隻是想給你包紮傷口。”


    “不需要。”賀猙擰著眉,冷硬拒絕,“這點小傷,舔舔就好了。”


    療傷的方式還真是簡單粗暴,符合賀猙的性子。


    夏露隻好采取迂回的法子,換了個話題問:“今天那是什麽妖怪?為什麽要闖小區結界?”


    “鬼車,又叫九頭鳥,最喜歡吃小孩和吞噬魂魄。小區裏結緣的小妖怪和人類靈氣充沛,吃掉他們可以快速增長修為,容易招來一些旁門左道的雜碎覬覦……”說到這,賀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他垂眸看著臂上淌血的傷口,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圈暗色的陰影,咬著牙說:“如果不是因為當年戰敗,我的妖力被封印了大半,今天還不至於被區區一隻九頭鳥傷到。”


    “賀先生力量被封印了一大半,那九頭鳥都不是你的對手,要是全部力量都釋放出來,豈不是天下無敵了?”夏露抓住時機拍馬屁。


    賀猙聽了果然很高興,挑著眉說:“那當然。”


    夏露悄悄往他那挪了兩步,見他沒反對,就大著膽子又靠近兩步,軟著聲音說:“賀先生今天大顯神威救了我,作為你的寵物,理應為你包紮傷口表示感謝。而且,我聽說賀先生的封印跟結緣契合度有關,早點完成結緣,你就能早點解除封印……”


    賀猙:“誰跟你說的這些?”


    夏露自然不會供出金燦燦這個同夥。


    “不錯,與人類結緣的契合度越高,我的能力越強,功德修滿,封印就會徹底解除。那群神明是想用這個法子磨滅我的鬥誌,拔去我的爪牙,竟送了你這麽個小玩意到我這兒來,企圖像馴服那群寵物小妖一樣馴服我。”


    見夏露眨著眼看自己,賀猙扭過頭哼了聲:“你也配?”


    “我倒覺得我們很配。”夏露嘴角一揚,小聲說,“沒頭腦和不高興嘛。”


    賀猙眯了眯眼,“你在罵我?”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夏露趕緊岔開話題,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結緣程序,對賀猙說,“賀先生,你過來看看這個。”


    “做寵物的敢使喚主人?”賀猙顯然忘了剛才還在恐嚇夏露不準她靠近的事兒,冰冷倨傲地往藤椅裏一靠,說:“你過來。”


    “哎。”夏露計謀成功,嘴角勾起一個笑,堂而皇之地走到賀猙麵前,將手機遞給他。


    結緣程序上顯示,夏露和賀猙之間的進度已經達到了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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