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猙看得出她是真的很疲倦,臉上都沒什麽血色,便也不和她鬥嘴了,抬手一指,身邊的茶壺就在靈力的作用下自動飄到了夏露麵前。


    夏露伸手接過茶壺,剛抿了一口,就感到一股極致的苦澀從舌尖蔓延到舌根,苦得她伸舌瞪眼,捂著喉嚨幹咳不止,悲憤道:“這什麽東西?有毒!”


    “不許吐。對療傷有奇效,我花了好長時間熬成的。”賀猙起身走到夏露麵前站定,然後伸手覆在夏露的額頭上。


    突如其來的溫熱觸感使得夏露一怔。


    他的手掌寬大且有力量,很是溫暖,一點也不像他的臉色那樣冷漠。


    夏露已經很多年沒有享受過別人近距離的撫摸了,怔愣過後就是微妙的局促。她下意識要躲開,卻被賀猙一個眼刀製止,沉沉說:“別動。”


    夏露的身體裏有一絲微弱的、陌生的靈力在流轉,顯然來自其他的小妖。賀猙莫名不爽:明知道她有飼主,還往她身體裏灌靈力,莫不是在挑釁自己?


    嗬,哪個小妖這麽不長眼,敢跟他賀猙搶人?


    賀猙拿開了手,審視夏露許久才說:“看來要做個項圈把你拴住,免得有不識趣的小妖覬覦。”


    說完,他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裏忽然暴風雨,陰沉著臉坐回藤椅中,心裏有種所有物被染指的焦躁。


    夏露一臉莫名地摸了摸額角……咦,傷口完全好了,腦袋也不暈了,渾身輕鬆。


    他剛剛……是在給自己療傷嗎?


    夏露望著窗邊那人冷硬的側顏,心想:今天的賀猙莫不是吃藥上頭了?居然會這麽好心。


    ……


    第二天下了小雨,地上濕漉漉的,沒法進行室外活動,可把小崽子們憋壞了。


    為了消耗小崽子們過剩的精力,金燦燦提議來玩室內捉迷藏,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同。


    隻有小二哈死活不願意,賭氣鑽到桌子下,拱著小屁股,耷拉尾巴,正在百無聊賴地咬桌腿呢。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好聽嗎?好聽就是好桌腿。


    小二哈是園裏男孩子中少見的高顏值,烏黑的頭發,冰藍色的眼睛,五官漂亮,成年後一定會是遠近聞名的大帥哥。可惜,智商不是很高的樣子。


    夏露將小孩兒從桌子下抱出來,揉了揉他蓬鬆的短發,問:“二哈同學,不去和大家捉迷藏呢,躲在這做什麽?”


    一聽到‘捉迷藏’三個字,小孩兒眼睛一紅,忽的掙紮起來,嗷嗷叫著說:“不玩捉迷藏,會迷路!會找不到你們!”


    他啊嗚啊嗚的嗓門實在是太驚天動地了,夏露隻好手忙腳亂地抱住他亂扭的小身子,安撫道:“好好好,不玩不玩,別哭呀小二哈!哭出鼻涕來就不好看了對不對?”


    金燦燦聞訊趕來,用嘴型無聲地問夏露:他怎麽了?


    夏露一邊輕輕拍著小孩兒的後背給他順氣,一邊示意金燦燦:“他好像很抵觸玩捉迷藏……你先帶其他的孩子去玩吧,我哄哄他。”


    小二哈哭得一抽一抽的,看得出是真的很傷心。夏露抬手在桌上扯了兩張抽紙給他擦眼淚,輕聲哄道:“二哈是個堅強的小男子漢,能不能告訴露露老師,為什麽要哭呀?”


    “不、不能玩捉迷藏!”二哈抽噎著說,“會把大家、弄丟的!”


    他前言不搭後語,夏露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耐心問:“‘把大家弄丟’是什麽意思?不要急,慢慢說。”


    “我以前的主人,也喜歡和我玩捉迷藏,每次她躲起來,我都能找到她。可是她的家人不喜歡我,因為,我總是弄壞家具,讓他們生氣……”


    說到這,小二哈嘴巴一癟,冰藍色的眼睛裏滿是淚水,用帶著鼻音的奶腔說:“再後來,主人的肚子一天天變大,她說她有了寶寶。有一天晚上,主人帶我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公園,她把我放下車,眼睛紅紅的,讓我在原地等她藏起來……可是這一次,主人藏的太好啦,我一直找一直找,都沒有找到她……我把她弄丟了嗚嗚……”


    第十七章


    斷斷續續地聽完小二哈的話,夏露總算弄清楚了小二哈抵觸捉迷藏的緣由,一顆心像灌鉛般沉了下去,彌漫開淡淡的酸楚。


    女主人養了小二哈,卻在懷孕後將它拋棄在很遠很遠的公園裏。直到現在,這小狗崽都不知道自己是被遺棄了,還以為是自己太笨將主人弄丟了……


    金燦燦說:“去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我們在胡同外發現了流浪的小二哈,深重的執念已經使得他妖化。他跟著我們來了這個小區,卻從來不和我們說起過去,每天傻乎乎的好像沒有煩惱似的,沒想到竟有這樣一段故事。”


    “不告訴他真相嗎?”夏露望了眼在不遠處玩積木的藍眼睛小孩兒,真相雖然殘酷,但瞞著他未免太不公平了。


    “還是不了。”


    “為什麽?”


    “因為那些根本不重要啊。”金燦燦在夏露身邊坐下,屈起雙臂枕在腦袋後,“其實除了少數仇恨人類的極端分子,大多數犬類的腦子都很簡單,隻裝得下快樂,而忘記痛苦,這是最好的解脫。”


    這裏的小妖怪們花費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去學習、了解人類,而人類撫養寵物前,又會花多少時間去做準備呢?


    一年?一個月?一天?或者,僅僅是一時興起?


    不遠處,小二哈睫毛上還掛著淚漬,卻好像已經忘了剛才的悲傷,手裏拿著一塊三角形的積木朝夏露揮舞,一本正經地說:“我要造大房子!”


    夏露心中一動,轉頭對金燦燦說:“我有個主意,想請你們幫忙。”


    十分鍾後。


    窗外雨聲停了,向日葵花盤上盛著晶瑩的雨水。夏露悄悄走過去拍了拍小二哈稚嫩的肩頭,彎腰微笑道:“來和老師玩個遊戲好不好?我躲起來,你來找我,找到了有獎勵哦!”


    說完,趁著小二哈還沒反應過來,夏露一溜煙兒跑出教室,飛快地將自己藏起來。


    二哈一愣,保持著堆積木的姿勢抬頭看夏露,眼眶兒卻漸漸泛了紅,嘴巴一癟一癟的,眼看又有風雨欲來的趨勢。


    一旁的李建國見狀,蹲下身教導二哈:“靜下心用鼻子聞,你能感覺到夏老師的氣味。”


    可二哈對‘捉迷藏’有條件反射的恐懼,急得團團轉,根本就聽不進李建國的話。他丟了積木站起來,‘嗷嗚嗷嗚’地哭喊 :“露露老師丟了!我把老師弄丟了!”


    這小孩兒的服從性一向不高,金燦燦沒辦法,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門外的位置,溫聲提醒他:“乖~去那邊看看。”


    二哈哭著搖搖晃晃地跑出去,到了活動室門口,就看到其他同學安安靜靜地等候在外,齊刷刷地伸出小肉手指向浴室門口,示意小二哈往浴室裏找。


    二哈擦了擦眼淚,跑到浴室門口,就見班長momo輕聲提示他:“打開門。”


    全幼兒園的師生都在默默幫小二哈找夏老師,替他建立安全感。小二哈不再哭鬧,踮起腳尖打開浴室的門把手,輕輕推開一看……


    他的露露老師正坐在浴缸裏呢。


    見到二哈推門進來,夏露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朝他張開雙臂道:“哎呀,被你找到了!”


    二哈眼睛一紅,飛快地撲過去,一頭撞進夏露的懷裏,尾巴螺旋槳似的搖著,小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衣服。


    夏露愣了愣,回擁住小孩兒小小的身軀,撫了撫他蓬鬆的頭發,笑著鼓勵說:“你看,捉迷藏並沒有那麽可怕,你做到了對不對?好厲害的呢!”


    門外,金燦燦和李建國帶頭鼓掌,十幾個小崽子也一擁而上,將夏露和二哈團團圍住,紛紛奶聲稱讚:“真棒呢~”


    全園師生用自己的熱心和善意完成了這場裏應外合的遊戲,一時間掌聲清脆,小二哈被同學的讚美聲包圍,也漸漸露出了自信的笑顏,忘記了曾經深入骨髓的無助與恐懼。


    【溫暖的人不懼孤獨,願今後能自信向前。眾生過客,你終會遇見一個永遠不會和你走散的人。


    2019年x月x日】


    在觀察日誌上留下這行話,夏露合上本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下午五點半,雨過天晴,夕陽重新傾瀉大地,在窗台上投下金紗般的光芒。園外的大路上有小貨車駛過,濺起一地的泥水,貨車上還刷著‘大熊貨運’的字樣。


    奇怪,貨車去的方向不是賀猙的家嗎?


    正納悶著,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身一看,卻是係著粉色骨頭圍裙的李建國。


    李建國應該是在給小孩兒們準備晚飯。別看他長得跟糙老爺們似的,卻是繡花下廚樣樣拿手,黑臉下麵是一顆十足的少女心,當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夏露問:“要我幫忙嗎?”


    “不用,窩頭已經蒸上了,羊奶金老師在泡。”李建國解下圍裙折好抱在懷裏,走到夏露麵前站定,高大壯實的身軀幾乎將她整個籠罩在陰影裏,垂下眼半晌,才說,“我……我有話對你說。”


    夏露這才想起來,這幾天李建國找她私聊了幾次,但每次都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斷了,沒談得成。


    小崽子們都去二樓休息候餐了,這時候的一樓安安靜靜,隻有屋簷上的積水間或滴落,窗台上的夕陽漸漸收攏餘暉。


    李建國這一臉正色的模樣倒讓夏露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她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凳說:“李老師,坐下說吧。”


    李建國抱著圍裙坐在夏露身側,和她一起看著玻璃窗外收攏黯淡的夕陽,一時間誰也沒開口。


    沙發凳是兒童版的,李建國身材壯實高大,坐在凳子上完全伸展不開手腳,頗有幾分老實大狗蹲坐看門的樣子。夏露怕他坐得難受,‘呃’了一聲說:“要不,我們還是站著聊吧。”


    李建國搖了搖頭,目光有些飄忽,黑臉上閃過幾分局促,過了好久才在夏露疑惑的眼神中沉聲開口,不好意思地說:“我找你,其實是私事。”


    夏露點頭:“你說。”


    “冒昧問一下,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怎麽了?”


    “二十二……”李建國無意識重複,搓了搓手,“年齡正好相配。”


    等等……


    相配是什麽意思?


    李建國停頓了一下,才鼓足勇氣看向夏露,無比清晰地問:“那,夏老師有沒有男朋友?”


    誒?他問這話什麽意思?


    總不是喜歡我吧?!


    氣氛忽然變得微妙起來。夏露緩緩搖頭:“暫時沒有。”


    李建國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又興奮又緊張,一張臉漲得黑裏透紅,蒼蠅似的搓著手問:“那你能不能和我……”


    實在不能怪夏露多想,夕陽,向日葵,二人獨處……無論是氣氛還是李建國殷勤的表現,都很容易引人遐想。


    可夏露根本沒有心思搞辦公室戀情。想了想,長痛不如短痛,她趕在李建國說出那句言情劇的經典台詞前,搶先一步道:“抱歉李老師,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合適。”


    “啊?”李建國一臉茫然,反應實在不像是表白被拒。


    “啊??”夏露也茫然了。


    一陣沉默。


    半晌,李建國總算反應過來,一臉沉重地解釋:“夏老師誤會了,我對你不是情人間的那種喜歡,而是像是親人間的那種欣賞。”


    沒等夏露從尷尬中回神,李建國又鄭重地說:“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請你和我主人相個親?他二十七歲,也是單身。”


    夏露:哈??????


    第十八章


    李建國,一位拿著青春言情劇的劇本,卻醉心於說媒拉纖活計的熱心妖怪。


    夏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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