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騙你。如果我不是妖,又怎會被人類追殺?”男子看穿了他的戒備,如此說道。


    “如果你不是同類,我也懶得救你。”猙問,“你叫什麽?”


    紫衣男子想了會兒,才說:“袁祁。”


    “怎麽像個人類的名字?”


    “常在人類中混,這名字方便。”袁祁咳了一口血,皺著眉硬撐著問,“方才見小兄弟的真身威武無比,身上妖力純厚,想必是隻大妖吧?袁某孤陋寡聞,不知小兄弟是何妖類?”


    “猙。我和你們不同,天地山川孕育而生,無父無母。”少年猙漠然地轉過身,說,“我不喜歡和人類混居的妖,你走吧。”


    看到這,旁觀的夏露已是焦灼不已。


    她認得這抹姿色的背影,上一段回憶中,她在深山裏撿到失去靈力變成小貓的賀猙時,那個雙手染血站在黑霧中的男子就是袁祁!


    他明明是個人類,為什麽會有妖氣?又為什麽要騙賀猙?


    難道賀猙當年被騙走妖丹的事,就是這個袁祁一手造成?


    心中太多的不明白,又無法扳著少年猙的肩膀讓他看清楚袁祁的真麵目,夏露隻好看下去,爭取將前因後果弄明白。


    深夜,山林蒼寂,一座破敗的古廟裏,黑影逆光而站,拿著短刃靠近熟睡的少年猙。


    猙幾乎立刻警覺,翻身將那道黑影按在身下,冷峻的臉變得猙獰萬分,齜出森森的白牙。


    袁祁被猙按在身下,短刃哐當一聲掉出老遠,脖子被妖化的尖利指甲紮了好幾個血洞。他張開嘴艱難地呼吸著,說:“我隻是……想給你包紮傷口……”


    怕猙不信,他摸出了懷裏揣著的金瘡藥。


    少年猙惡聲問:“上藥要用刀?”


    袁祁嗬嗬道:“用刀……裁衣袖……給你包紮!”


    少年猙嗅了嗅袁祁顫抖握著的藥瓶,的確是上好的金創藥膏,便稍稍放鬆了麵容,鬆開袁祁道:“哼,區區七百年的小妖,諒你也不敢。”何況,普通的兵刃根本殺不死他。


    袁祁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也顧不得處理,當真盤腿坐下,認認真真地給猙包紮起傷口來。他已洗淨了臉上的血汙,五官雖然沒有賀猙那般淩厲俊美,卻也還算得上討喜,一邊給賀猙皮肉翻卷的傷口清理上藥,一邊低低笑出聲來。


    少年猙本來反感他的觸碰,聽他這麽一笑,好奇之下忘了閃躲,問道:“你笑什麽?”


    “我笑我七百年道行,在北山一帶也算是稱王稱霸的主兒,到了小兄弟嘴裏倒變成‘小妖’了。”袁祁歎了聲,似是不服氣般問,“敢問小兄弟修煉了幾個甲子?”


    少年猙皺眉看著肩上纏繞的布條,渾身僵硬,冷傲地說:“記不清了。人類築長城那會兒我便存在,隻是那時靈智未開,還不會化形,除了力量強大些外,和普通的蟲魚鳥獸並無區別,前幾十年才化形成功。”


    袁祁露出深思的神色:“這麽說來,小兄弟剛化形成功,還是白紙一張,從未下過山?”


    “我為什麽要下山?”猙抵觸道。


    “下山有很多好玩的,人類可是種有趣的生靈。”袁祁擱下最後一塊袖子,給繃帶打了個結,笑得很和善,“下次,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畫麵如煙消散,陡然翻轉,枝頭的綠意轉眼褪成了殘雪斑駁。


    冬夜蕭索,少年猙已經換上了一套暗色的胡服,淩亂的長發也用發帶束起,顯得冷峻無雙。他提著一壇酒與袁祁一前一後從薄雪未化的屋簷飛過,落在城中最高的樓房瓦楞上,俯瞰全城夜景。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你看那叛軍兵臨城下了,這城裏的皇親國戚卻還在堅信‘長江天險’,以為叛軍打不過來,豈不可笑?”袁祁將劍放置一旁,拍開封泥大飲一口,才說,“我想活得更長久,看著人類此消彼長、鬥個不停,而自己卻千秋萬代永不衰滅,那才叫好玩。”


    “無聊。”少年猙勾著酒壇說。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瓦楞上,雖是人形,影子卻赫然是隻五尾獨角巨獸的形態。


    “以後有我這個朋友陪著你,自然就不無聊了。”袁祁哈哈大笑,見賀猙不語,他又有些受傷地問,“猙,我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你不會還沒把我當朋友吧?我要是想害你,還會等到現在?”


    “妖怪不需要朋友。”少年猙冷哼一聲,灌了一大口酒。


    可雖說如此,他對袁祁的防備卻是一天比一天少。


    “明日宮裏有梨園戲,我帶你溜進去看美人,如何?”袁祁看著他問。那雙眼睛溫溫和和的,可卻像蒙著一層霧般,怎麽也看不真切。


    “人類女人哭哭啼啼的,沒興趣。”猙說。


    “對美人沒興趣,那美酒呢?”


    “好,去。”


    正聊著,月下兩道陰影掠過,有細碎的談話聲從上空傳來,看樣子是兩隻不知名的小妖怪。


    “……當心些,聽說人類中有個專門掠奪妖丹的邪門修士,殺了妖怪後剝皮抽骨,將妖丹據為己有以快速提升修為。”一個妖怪的聲音說,“已經有好幾個同類遭他毒手了。”


    “不是說已經有正統門派出手捉拿他了嗎?”另一個妖怪道,“沒抓到?”


    “誰知道呢!還是小心點為妙……”


    兩個聲音窸窸窣窣地遠去了,猙聽了個大概,轉頭問道:“他們說的是誰?”


    陰雲蔽月,暗影侵襲,袁祁的眼睛變得又冷又暗,仿佛淬了毒的利刃。


    但僅是一瞬,那抹冷意仿佛錯覺般消失不見,又變成了言笑晏晏的模樣,說:“是個仙門敗類,叫蘇酒,自己不是修仙的料,偏生又野心勃勃妄想長生,加之一家三口全部死於妖怪之手,憎恨之下就走了歪門邪道,靠殺死妖怪、吞噬妖丹來暴增修為。如今天下已經少有人類是他的敵手了,他卻仍不知足,隻有到了連妖怪、連神仙都拿他沒辦法的強大,他才會罷手吧。”


    “你為什麽對他的事這麽清楚?”猙隨口問道。


    “在人類世界中混久了,什麽事都知道點。”袁祁岔開話題,舉起酒壇道,“來,喝酒!”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今夜是百年難遇的血月,至陰至煞,對我們妖怪來說真是難熬的時候。”袁祁依舊是紫衣飄飄的樣子,將一壇未開封的酒丟給獨自在樹梢坐著的賀猙,自個兒也躍上枝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我帶了壺好酒,給你暖身。”


    猙隨手接過,仰首飲盡。沒多久,他眼前一黑,直直栽下了樹枝,發出撲通一聲悶響。


    袁祁跟著躍下,輕飄飄落在賀猙身前,望著毫無抵抗的妖族少年,目光冷得嚇人。


    再次醒來,猙發現自己躺在露水深重的草叢裏,紅月西斜,陰森森冷到骨子裏。他打了個顫,想要起身,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


    “醒了?這麽快。”一旁溫和帶著笑意的聲音,聽到耳朵裏卻莫名湧上一股寒意。


    猙扭頭,看到了一旁磨刀的袁祁。


    這種時候,再聯想之前喝的那壇酒,猙就是再涉世未深也該知道自己的處境怕是危險得很,眼前這個笑著磨刀的男人絕對不是好心想要給他割開繩索。


    “別掙紮了。以前我吞了一條五百年龍蛇的妖丹,又將他的筋抽出來做了這副繩索,便是大羅金仙也掙脫不開,專門用來對付你的。”


    “袁祁!你到底想幹什麽?”


    “袁祁?唔,假名聽久了,倒險些忘了我的真名是蘇酒了。”


    袁祁舉著刀,依舊笑得眉眼彎彎:“你知道為什麽我的身上帶著妖氣嗎?因為我是妖?不,我隻是個普通人類,靠吞噬妖丹增長修為,遇見你之前我剛殺了北山猿妖,所以才會在初見之時瞞過你,讓你天真地誤以為我是同類。”


    真相呼之欲出,猙滿眼憤恨,死死地盯著袁祁:“你……騙我?”


    “幾千年的蠻荒大妖,如瀚海般純厚的力量,叫我怎麽不覬覦?”袁祁哎呀一聲,嘖嘖歎道,“可惜你太警惕了,讓我不能近身。從破廟偷襲失敗那次開始,我就改變了策略,萬幸你從未下山見過人心的險惡,前前後後我花了四年來討好你、安撫你,總算讓你放下了防備。”


    “你騙我!”猙眼裏拉滿血絲,因極度的屈辱和憤怒而妖化,雙目暗紅,齜著犬牙重複這句話,“你說是朋友……竟然,騙我!?”


    “哈哈哈哈哈!朋友?”袁祁笑得前俯後仰,故作悲憫道,“你是醜陋的妖怪!人類怎麽會和妖做朋友?”


    血月即將西沉,這是百年難遇的機會,是妖怪最虛弱的時候。袁祁毫不留情地舉刀落下,狠狠劃開了少年的肚子……


    “啊啊啊——!”


    紫紅的鮮血四濺,破曉之際,淒厲的慘叫聲回蕩在山穀,因極度痛苦和憤恨而迸發的黑色妖霧如大浪般一股接著一股地湧出,在林間翻湧掙紮,慘烈無比!


    袁祁挖出了那枚血淋淋的妖丹,渾厚純黑的妖力流轉,使得他臉上綻開猙獰的笑來。將妖丹帶著血吞下,他冷眼看著躺在血海中的、失去靈力化出原形的巨獸,再一次提劍刺去!


    一劍,兩劍,三劍……無數劍刺入皮肉中,直到袁祁渾身濺滿鮮血,再無力刺砍,那猙獸依舊顫抖著,睜著憤恨的眼睛看他。


    袁祁終於意識到,猙獸是殺不死的,哪怕他現在已經千瘡百孔如破布娃娃。


    想了想,他一劍斬去猙的獨角,權當做戰利品揣入懷中。


    身後的灌木叢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顧不得處理半死不活的猙獸,袁祁匆忙禦劍飛去,免得落人口舌又惹來追殺。


    破曉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黑霧中蜷縮的巨獸,失去靈力的支撐,他的身形急劇縮小,終於變成了一隻渾身染血的‘黑貓……


    然後,一個髒兮兮的、十二三歲的女孩撥開灌木叢,出現在他麵前。


    第60章


    猙坐在石橋上, 聽救他的那個小丫頭絮叨,她沒有去處了, 正好祁雲山上的新門派招門徒, 打算去那兒拜師碰碰運氣。


    猙在心裏一聲冷笑。


    所謂的修仙人類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猙對他們的恨意還是拜袁祁所賜, 一想到他的妖丹竟然成了那騙子的囊中之物, 猙便氣得五髒六腑都疼,此生不殺他泄憤,便難以平息心中徹骨的恨意……


    隻是沒想到,連救他的小丫頭也要成為那群為善之人中的一員了。


    猙並沒有多喜歡那個將他撿回家的瘦弱女孩。所以傷好後,他毅然地選擇了離開, 沒有一點留戀。


    一顆心一旦被傷害背叛過, 便再也難以相信他人。這瘦了吧唧的女孩子照顧了他大半年,誰知道是不是在覬覦他什麽呢?既是道不同, 就無須相見。


    轉眼十餘年過去、


    猙日夜聚靈, 從頭開始修煉,終於能化出人形。但和以前相比,他現在的力量還太薄弱了, 要想打敗吞噬了他金丹的袁祁還需要很長時間,而極度的仇恨已經讓他連一天都等不了,他必須借助同類的力量。


    可他沒想到,在打敗窮奇後,自己那麽快就再次見到了當年救他的姑娘。


    她長大了,背負長劍, 手執拂塵,穿著一身飄逸的紫衣。可那樣刺目的顏色,總讓猙想起袁祁那個騙子。


    因為沒了妖丹,夏露錯把他認成了人類,細心地給他包紮了傷口,並給了他一個人類的姓氏……


    濫好心,十幾年如一日地傻。


    聽說夏露的師父就是祁雲山的山主袁祁,猙沒多想就答應了夏露想帶他回家療傷的要求。


    這些年,袁祁大概很怕仇人來刺殺,將祁雲山的結界布置得密不透風,猙試了好多次都沒能進入結界尋仇,有一次還險些讓對方發現端倪。夏露的出現就像命中安排的那樣巧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能跟著她摸進結界裏,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可萬萬沒想到,袁祁那老王八閉關了,猙撲了個空。


    “師父啊?他要閉關好幾年呢,現在祁雲山的事都是我在接手。”夏露換上了幹練的束袖衣袍,正在柴房燒水,笑著問,“你打聽師父的下落幹什麽,莫非也想拜入門下?”


    聞言,野性十足的少年勾了勾唇,笑得很涼薄。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哼道:“你?你根骨不佳,根本不適合修煉,老王八……袁祁怎麽舍得將門派交給你這個小嘍囉打理?”


    “咦,你才認識我幾天,怎會知道我根骨不佳?不過,以前這些事都是交給戚師兄做的,他天賦異稟,修為極高,去年卻不知因為什麽和師父鬧翻了,就賭氣叛出師門雲遊四海,再後來,師父就選中了我。”


    夏露抬指一撚,操控靈力將鍋中的熱水引入沐浴的木桶中,慢悠悠說道:“我的確根骨不佳,入門派好幾年了也隻是個燒火端水的外門弟子罷了。不過有一天,師父要找個和他同月同日同時所生的後生,我的生辰恰巧和師父是同月同日同時,於是就被選入內門……”


    正說著,一旁的少年目光一凜,猛地抓住夏露捏決的手。感受到她脈息中流淌的熟悉靈力,猙幾乎是惡狠狠地打斷她:“這靈力哪來的?!”


    夏露一怔。


    強烈的共鳴使得猙不可抑製地發抖,全身的汗毛都快到豎起來。他目光如冰刃凝成,力量大得骨節發白,啞著嗓子惡聲問:“這股靈力不屬於你,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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