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波光粼粼,頭頂的幾根電線交織,將橙紅的天空分割成不規則的形狀,手機屏幕上的結緣數值隨著這個情到深處的親吻而再一次刷新,進度條推進,停留在100%的頁麵。


    但是,誰也顧不上去查看了。


    江風呼嘯,似乎在催促著什麽,賀猙收斂了暴躁的爪牙,很認真地問:“怕嗎?”


    夏露的眼睛有點紅,隻是定定地看著賀猙,搖頭說:“有你在就不怕,我相信你。”


    “好。”賀猙眉目舒展,又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天地不怕的妖獸狀態,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回去,會一會他們。”


    ……


    在和諧路下了車,走入結界,穿過曲折的胡同,青灰的高牆和朱紅的大門屹立眼前。而門前的路燈下,戚流雲和小柔已經等候在那了。


    見到賀猙和夏露手牽手從胡同外走來,戚流雲摘下墨鏡,扶著路燈柱子直歎氣:“早說會有今天,又何必拖那兩個月?你看看現在這情形,倒弄得我像是個棒打鴛鴦的大惡人似的。”


    “你盡管試試。”賀猙半張臉浸潤在胡同的陰影中,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和戚流雲對峙,“今天你能帶走她,算我輸;帶不走她,夏露以後就是我的,不管是神是仙,都別想插手。”


    “你要來硬的啊?我真的不奉勸你這麽做,天道不是個擺設,再犯錯可就不是鎮壓那麽簡單了……”


    “我不出手。”


    賀猙打斷戚流雲苦口婆心的勸誡。這下,在場的人都愕然了。


    戚流雲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我不出手。”賀猙將夏露的手握緊些,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你們,盡管試試。”


    第70章


    巷口和小區大門口各有一束路燈的暖光投下, 這邊是手牽手的賀猙與夏露,那邊是一身黑色工作西裝的戚流雲與小柔, 雙方各據一方, 一時間風過無聲。


    戚流雲身邊除了一個信得過的小柔, 特地沒有帶其他下屬來, 就是想著給夏露行個方便, 讓她不必走流程消除記憶,選個和和美美的新家庭轉世,過個十來年又是一條好漢……


    萬一賀猙要來硬的,他也好從中斡旋,至少不要讓事情鬧得太難看。


    可萬萬沒想到他做足了準備, 那一向暴躁不服管教的賀猙難得沒有大殺四方, 隻輕飄飄說了句:“我不出手。你們能帶走她,是你們的本事。”


    這是怎麽回事?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啊!


    戚流雲甚至有點懷疑賀猙被奪舍了, 可看賀猙與夏露五指緊扣的手, 直覺告訴他:賀猙絕不會這麽輕易地將夏露拱手相讓!


    這隻妖獸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既然你想開了,那我們雙方都會好辦很多。這裏也沒有外人,我就直說吧, 還是按照先前約定的那樣,我帶走夏露的靈魂交差,但不會消除她這輩子的記憶……這是在我的職權範圍內,能為你們做的最大的讓步。”


    戚流雲沒有了以往的戲謔笑意,隻靠著燈柱嚴肅道,“也希望你遵守承諾, 生死輪回是天命,事情鬧大了,於你於夏露都沒有好結果。”


    夏露側首看了眼身邊的賀猙,隻見他依舊站著沒動,點墨般的眼睛折射出夜的冷光,一如既往地鋒利桀驁,強大到所向披靡。


    戚流雲將目光投在夏露身上,笑了笑,歎息般說:“別怕,小師妹。靈魂離體可能會有些不舒服,一會兒就好。”說著,他抬手示意一旁的小柔,“開始引魂吧,記得溫柔點。”


    小柔點了點頭,中跟鞋有節奏地敲擊著青石地麵,款款朝夏露走去,一邊劃開平板電腦的資料界麵,一邊微笑道:“夏小姐,您是199x年9月xx日晚七點出生,因前世橫死,天生心魂不全,2019年7月18日因心魂不全而短壽早夭,無法投胎。上級念在你前世宿怨未了,心魂缺失,特允許你延長一年陽壽尋找心魂,順便與被鎮壓的賀猙賀先生結緣,幫助他洗脫罪孽重獲自由。現在距離一年時間還剩三個月十八天,您已經找回心魂並完成結緣……請您確認以上信息是否有錯誤?”


    感覺到賀猙握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夏露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說:“沒有錯。”


    “那好,按照規定我現在得引出您的魂魄,帶您前去投胎轉世。”小柔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收起平板,右手抬起,輕聲道,“您不用緊張,一會兒就好。”


    小柔閉了眼,雪白的貓耳在帶著花香的夜風中輕輕抖動。她張開五指朝向夏露的額頭,催動靈力準備攝魂。


    夏露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墜,一眨不眨地望著賀猙,眼裏是全身心的信賴。


    月亮就在頭頂,心愛之人就在眼前,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心安呢?


    “賀猙,你不要動手。”盡管賀猙承諾了不會動手打架,但夏露還是輕聲提醒道,“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衝動,萬事以保全自己為先,聽見了嗎?”


    賀猙‘嗯’了聲,篤定地說:“不會有事的。”


    小柔已經催動靈力,淡藍色的柔光升騰而起,如泉水般自她的掌心流淌,最終聚集在夏露的額間。周圍靜得可怕,連戚流雲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等待那一抹靈魂離體……


    然而,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小柔的眉頭越蹙越緊,掌心的藍光也越來越亮,可夏露依舊淡然地站立在路燈之下,沒有靈魂離體的跡象,隻有脖子上的長生繩發出絲絲縷縷的紅光,像是一抹遊走的鮮血與小柔的引魂術做抗爭。


    不知過了多久,小柔無奈收回靈力,深吸幾口氣平複紊亂的呼吸。半晌,她睜眼,麵帶疑惑地打量夏露一會兒,這才扭頭朝戚流雲匯報:“老板,我取不走她的魂魄。”


    戚流雲早已將剛才的那一幕看在了眼裏。


    沉默片刻,他緩步向前,視線落在夏露的吊墜上,摸著下巴觀摩了會兒,問賀猙:“你到底使了什麽手段?看樣子,這項鏈有點問題。”


    心下疑惑,戚流雲下意識伸手,想去感應項鏈上湧動的強大力量,卻被賀猙一個淩厲的眼刀製止。


    戚流雲動作一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摸項鏈的動作未免太曖-昧了,隻好收回手轉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說:“老狐狸那兒的長生繩啊?普通得很,也不是什麽稀有物件,避避邪還行,但沒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怎麽會讓小柔束手無措的?”


    想到什麽,他眼眸一轉:“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既然是繩子的問題,那我斬斷它是不是就可以破解了?”


    夏露抬手捂住項鏈,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眯著眼看戚流雲:“好歹這麽深的交情了,不要趕盡殺絕啊戚先生。”


    戚流雲笑了:“交情是交情,工作是工作,我總得象征性地努力一把,上級的天道眾神才不至於怪罪呢!現在公務員不好當,還請見諒啊!”


    “沒用的。”賀猙打斷他的話。


    “我不信!”說著,戚流雲抬手一揮,寒光閃過,夏露隻覺得脖子上一涼,接著哢噠一聲細響,長生繩便裂成兩截。


    賀猙迅速伸手一接,那枚小角吊墜和長生繩就穩穩落在了他的掌心,被他攥住。


    與此同時,戚流雲翻掌化出一隻小巧的玻璃瓶,單手捏決,催動靈力匯聚於食中二指的指尖,隨即睜眼,輕喝一聲,指尖穩穩點在夏露的眉心之處!


    夏露猝不及防被戚流雲點住眉心,後退了一步才站穩,隻見一股藍白的光芒如漣漪般從她的眉心蕩漾開來,隨即消失在夜色中,再無蹤跡。


    戚流雲眨眨眼,看著夏露;


    夏露也眨眨眼,看著戚流雲。


    奇怪,被戚流雲點住了眉心,夏露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或不適,像是有一道屏障為她隔離了所有的傷害似的。


    倒是一旁的賀猙輕輕‘嘶’了聲,抬手揉了揉眉心,咬牙嗤道:“戚流雲,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念舊情!”


    “怎麽會……沒有反應?”戚流雲簡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懷疑中。成仙近千年,靈力雖然算不上毀天滅地,但絕對不至於連一個陽壽已盡的人類的魂魄都拘不走。


    更何況,夏露脖子上的護身項鏈明明已經斷裂,按理說沒有護身效果了才對!


    趁著戚流雲深思的間隙,賀猙閉眼緩過那陣不適。


    複又睜眼,他伸手撫了撫夏露的眉間,見她安然無恙,這才暗自鬆了口氣,轉而對怔愣的戚流雲道:“我說過沒用的,你帶不走她。長生繩隻是幫助我完成融合的媒介,融合一旦完成,我和夏露之間的羈絆也就形成了,從此再沒有什麽能將它斬斷。”


    “你在說什麽?融合是什麽意思?”夏露聽得一頭霧水。


    她原本以為長生繩就是個護身符而已,現在聽賀猙這番話,似乎問題沒有預料中那麽簡單。


    賀猙還沒說話,一旁的戚流雲想到了什麽,原本狹長的眼睛忽的瞪得老大。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安然無恙的夏露,又看了看皺眉抿唇的賀猙,喃喃道:“難道,你……”


    像是要驗證自己的猜想,戚流雲抬掌朝賀猙襲去!


    他沒想傷害對方,隻用了一兩成力道,以賀猙的實力是完全可以接住這一掌的。但這次,賀猙並沒有與他正麵交鋒,而是拉住夏露的手旋身一躲,那一掌擊出的靈力就擦著他的肩打在了牆上。


    牆被擊裂,有細碎的磚石飛濺,夏露感覺自己的手被尖銳的石塊劃到了,可感覺不到疼痛。相應的,賀猙的手背上卻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戚流雲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還保持著出掌的姿勢,神情怔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賀猙抬起手背,望著上麵那道淺淺的血痕,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更顯深冷,陰聲問道:“你想打架?我奉陪。”


    “奉陪?”戚流雲笑了聲,回神收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問道,“賀猙,你的靈力呢?”


    賀猙身形一僵。


    夏露也愣住了。回想起操場上那隻沒有接住的籃球,心中的不詳之感爭先恐後地漫了出來,她問道:“賀猙,怎麽回事?”


    “沒事。”賀猙瞳仁獸化,依舊是純粹的黑色,不似之前那般妖冶狷狂的暗紅。他攥著夏露的手腕說,“我能搞定。”


    “你的靈力,隻能維持人形和獸形的轉換了吧?真打起來,你不一定是我的對手。”視線落到賀猙手背的傷痕上,戚流雲眯起眼,長長歎了聲,“原來如此……賀猙,你是瘋了嗎?竟然會想出那種法子留住夏露!”


    “到底怎麽回事?”心中的恐慌越來越重,夏露再也無法維持麵上的平靜。她反攥住賀猙的手,盯著他妖化的黑色獸瞳,顫聲問,“賀猙,你的靈力呢?”


    見到她擔憂的模樣,賀猙眼底的殺氣一點點消散,妖化的眼睛也漸漸恢複正常。他隻是沉默著將吊墜重新串好,繞過夏露的脖頸重新打了個結係好,吻著她的發頂低聲說:“靈力夠用,我沒事。你知道我的秘密,除了你,這世上沒有人能殺死我。”


    “能不能……給我個解釋?”夏露將額頭抵在他寬闊的肩上,聲音有些發哽。


    “我來解釋吧。”戚流雲抬眼,少見的肅穆,“如果我沒猜錯,賀猙以那根長生繩為媒介,與你建立了‘共生’的關係。”


    “共……生?”夏露瞪大了眼。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共生’是種什麽樣的禁術了。她曾經,就是因為‘共生’而成了袁祁的替死鬼,以至於丟了小命不說,還讓賀猙背上了千年的罪名……


    “難怪我取不走夏小姐的魂魄。”一旁觀戰的小柔醍醐灌頂,冷靜道,“沒記錯的話,‘共生’一旦建立,被施術者可以共享施術者的力量和能力,但相應的,所有施加在施術者身上的傷害都會轉移到被施術者身上,簡而言之,就是以力量為誘餌,讓被施術者替自己擋災。”


    “不錯,我這小師妹當初就是因為‘共生’而栽在袁祁手裏,成為了他的替死鬼。可沒想到千年之後,‘共生’之術再現,施術者成了夏露,而擋災的被施術者……”他頓了頓,嘴角扯起一個苦澀的笑,“……卻成了妖獸賀猙。”


    小柔點頭明了:“所以,要想夏小姐死,就必須先讓賀先生死;所有試圖取走夏小姐魂魄的引魂術,都會先一步反彈到賀先生身上。”


    “不錯。可問題就在於,猙是天地靈脈所生,壽命不歸陰曹地府管轄,也就是說天地之間沒有人能真正殺死他。再加上‘共生’擋災的關係,所有施加在夏露身上的術法都會反彈到賀猙身上,而賀猙又是無法殺死的妖獸,這樣一來就陷入一個無解的死循環中,所以,我們確實沒法帶走夏露……不,不止是我們,應該說隻要有猙在,天地之間再沒有人能傷害夏露分毫。”


    夜色清涼,遠處的桂花香似有還無,戚流雲重新戴上墨鏡,遮住眼底翻湧的情愫,歎道:“真是一個完美的獻祭方案,要說唯一的弊端,就是猙那身上天入地的本領基本上是廢了。畢竟被施術者享受和施術者同等的力量,一旦施術者——也就是夏露是個普通人的話,被施術者的賀猙的靈力也會大打折扣,除了能維持妖獸的轉化外,基本和普通人相差無幾了。”


    抽絲剝繭,真相浮出水麵的那一刻,夏露控製不住地模糊了視線,視野全成了斑駁的色塊,看不清誰是誰的臉。


    戚流雲和小柔的話字字句句如有千鈞之重,落在她的心裏發出沉痛的聲響。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賀猙給她係上長生繩時會長鬆一口氣,用那般篤定的語氣說:“以後,沒有誰能帶走你。”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在操場上,賀猙下意識抬手想要運用靈力,卻連一隻人類的籃球也沒接住;也明白為什麽今天天黑後明明可以使用靈力傳送,賀猙卻依舊選擇和她擠了一個小時的公交和地鐵趕回胡同結界……


    他竟然是與她締結了‘共生’的關係,心甘情願地為她擋災。


    從此隻要賀猙不死,自己便可長生無憂。


    “什麽時候的事?”夏露已經很努力地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了,可聲音依舊抖得厲害,不知是聲音,她渾身都在顫抖,如同泡在冰水裏般,牙齒咯咯打顫道,“我什麽時候對你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明知道‘共生’是用別人做肉盾替死,還在你身上施加這種禁術?”


    “不是你的錯,是我瞞著你做的!”見夏露這幅悲哀的神情,賀猙有些慌了,想要安撫她卻不知道從何下手,急忙解釋說:“那天在老狐狸的店裏,他取了你一滴血,那就是施咒的媒介。我們的生辰八字不同,我廢了好些功夫才讓他將‘共生’的咒法融入長生繩裏,長生繩戴在你身上的那一刻,‘共生’就生效了,而且這輩子都無法解除……自始至終,你都是不知情的,不要自責。”


    夏露隻是望著他,說不出是悲憤還是心疼,“你答應過我,不傷害自己的。”


    “你忘了?我是殺不死的,不會有事。”賀猙收斂渾身尖刺,摸了摸她濕潤的眼角,哄道,“你問了我那麽多遍,我一直不敢說,怕你會生氣,怕你一氣之下一走了之,留下我一隻妖孤獨度日……”


    星空暗淡,他擁她入懷,低聲且鄭重地說:“‘共生’曾經傷害了你,但這次,我想用它來保護你。”


    第七十一章


    “老板, 這事該怎麽處理?”畢竟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哪隻妖怪甘願獻祭, 以‘共生’的禁術為人類擋災, 小柔經驗不足, 隻好詢問上司的意見。


    戚流雲一臉消極怠工的神情, 漫不經心搖頭道:“沒法處理啊……散了散了, 收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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