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的手指擦過最前排的排位,在最後兩個上停下。


    “呂天佑……”


    “我妹妹的……丈夫。”不必宋初開口詢問,男鬼率先解釋。


    宋初點點頭,看向最後一個牌位:“你妹妹叫井亦舒?”


    男鬼猶豫了一下,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不是,我妹妹叫溫柔。”


    “哦。”宋初挑了挑眉,沒有追問這件事,“你不是說為了讓我出手做了準備嗎?你的準備是什麽?”


    男鬼轉過身,香案邊的簾幔無風自動,露出一副繡圖。


    繡圖一尺見方,以蘇繡的針法繡出兩個栩栩如生的女子。


    一般繡圖中若是有活物圖案,神態大多是慈祥歡喜的。而這副繡圖的兩個女人,雖然形容親密,卻隱約呈現針鋒相對之勢。


    “這幅繡圖是呂天佑生前請宮中出來的繡娘繡的,所有的材料都是禦用之物,即便隻是當一件藝術品,也絕對價值連城。”


    宋初眯著眼看著那副繡圖:“你是怎麽做到的?”


    那副繡圖上的兩個女人,真的藏著兩個女人的靈魂。


    “不是我,是找人幫忙用了引魂術。這樣,這件事就屬於你的職責範疇了。”


    宋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無奈又好笑:“其實我從昨晚就很好奇,你看上去對這件事並不是特別熱情,但是你卻又特別努力地在做這件事,為什麽?”


    男鬼沉默了一會兒:“為了找到溫柔的下落。我娘久病不治,到臨死前都在念叨著。我在她床前發過誓,一定會找回溫柔。”


    這位兄長對妹妹的稱呼一點都不親近,甚至透露出隱隱的嫌惡。


    “如果有人能夠用引魂術把她們的靈魂藏在繡圖中,為什麽不能順手把你妹妹救出來?”宋初摘下繡圖。


    “井亦舒不肯放了她。”


    “正房和小妾?”宋初斜著眼睛看他。


    男鬼閉了閉眼睛:“我們溫家是書香世家,溫家的女兒絕不會給人做妾,更何況那時已經是民國,不是清朝。”


    宋初正腦補著一場爭夫大戲,樓半夏打來電話問她身在何處。


    宋初三言兩語交代了當下的處境便掛了電話,注意力重新回到繡圖上。


    “井亦舒的牌位就在呂天佑的牌位旁邊,冠上了呂姓,寫著妻字,地位擺在那兒。呂天佑是溫柔的丈夫,你又說溫柔不是他的小妾,難不成溫柔是呂天佑的填房?這也不對啊,要是填房的話,那時候井亦舒應該已經死了。但是看牌位,井亦舒是在呂天佑之後死的。”


    在宋初的再三逼問之下,男鬼——也就是溫和,終於說出了當初發生的事情。


    彼時,革命運動興起,出現所謂的“新派思想”。年輕的人們喊著要破除封建,追求自由。


    新政策讓女孩子能夠去學校讀書,出生書香世家的溫柔自然也在學校接受知識與“新思想”的熏陶。


    一開始溫家人樂見其成,覺得女兒活潑、開朗一些沒什麽壞處。


    然而溫柔開始跟著其他的學生進行□□,對著軍閥的車隊不屑一顧,溫家發現時已經阻止不了她的步伐。


    祠堂跪了一次又一次,母親哭了一夜又一夜,溫柔卻鐵了心地要做一個“自由人”,終於逃了出去。


    溫家老太爺一怒之下將溫柔從族譜上除了名,不再承認溫柔是溫家的子女。


    然而即便如此,血緣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溫柔與溫和的母親每日以淚洗麵,求著丈夫和公婆打聽溫柔的消息。


    二人的父親也終於心軟,暗地裏請人注意溫柔的動靜,每隔幾天就會有信傳過來。


    溫柔是在嬌慣之下長大的,逃出去沒多久身上就沒了錢,卻仍然倔強地不肯回到“封建”的家中。


    此時,她遇到了呂天佑。


    呂天佑同溫柔一樣,都是被新派思想感染的青年,兩人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呂天佑又和溫柔不一樣,他是家中的獨子,逐漸掌握了家裏的財權,有足夠的財力支持自己。


    溫柔成了呂天佑的紅顏知己,住進了呂天佑的私人別苑。


    初得消息,溫柔的父母幾乎被氣暈過去,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唯有老太爺一身淡定,稱溫柔已經不再是溫家的人,他們也不必要再為她操心。


    老太爺死咬著不鬆口,很多事情就不能在明麵上做。


    但是暗地裏,溫柔的母親還是偷偷去找了她,想要勸她早日回頭。


    然而溫夫人萬萬沒有想到,開門時言笑晏晏的女兒,卻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變了臉色,把門砸得叮當響,給她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


    “母親回去以後就病了,派人給溫柔送過幾次信都沒有回音。後來我們還是從報紙上知道,溫柔和呂天佑結婚了。沒有媒人也沒有拜堂,隻是在報紙的一個小角落公布了消息。我們藏著掖著不讓母親知道,然而母親卻還是知道了,當夜就差點沒了。”


    溫家人查清了呂天佑的底細,發現他家中已經有了一個妻子,還生下了一兒一女。


    且不論婚禮的問題,就算成了親,溫柔這也是巴巴地送上去給人做妾了。更何況當時那個情況,溫柔隻能算得上是個見不得人的外室。


    明明是無媒苟合,卻被他們自己美名為“打破封建婚姻”。這樣的事情當時對男方並無多大的影響,對女方卻是給外人看了笑話,也給家門蒙羞。


    呂天佑那邊當然瞞不住,他媒正娶的妻子井亦舒很快就知道了溫柔的存在,端著正房的態度氣勢洶洶找上門來。


    溫柔自幼被嬌生慣養,自然不會退步。兩個女人一時之間掐得風生水起,成為鄰裏街坊茶餘飯後的一樁笑話。


    “沒過多久溫柔就不見了,呂家以妾室的名分辦了喪禮,我娘……沒挺過去。臨死前,她死死抓著我的手,要我一定找到溫柔的下落,把她帶回溫家。可惜我很快染上肺癆,也沒能活多久。我死的時候一直想著我這輩子唯一沒有完成的諾言,就是幫我娘找到溫柔了,所以……我沒去投胎。”


    “我找了很久才發現溫柔的下落。她也沒去投胎,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年雙十一,你們的手還在嗎?


    我就剩兩根手指頭了。


    感謝讀者“旺旺小小蘇~~”,灌溉10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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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心結


    “溫柔是被毒死的,身上被井亦舒下了血咒。隻要井亦舒不鬆手, 溫柔就永遠沒有辦法脫離她的掌控。”


    宋初輕輕拂過繡像中女人的麵龐, 唇邊帶著莫名的笑意:“真是狠心的女人, 一次血咒短壽十年,還不一定能成功。也不知道,井亦舒是幾次下咒才成功的。”


    溫和神色不明地看了宋初一眼:“溫柔不得解脫,井亦舒也不能去投胎,生死糾纏。你救了溫柔, 就解脫了兩個人。”


    宋初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不是兩個人,是三個人。還得加上你,不是嗎?”


    溫和愣了一下,突然搖頭扶額, 唇角幾不可見地上揚了些。


    說到底, 他在陽間徘徊這麽久, 就是為自己求一個解脫而已。


    什麽溫柔,什麽井亦舒, 其實他都不關心。


    他隻關心自己的諾言有沒有實現, 如此而已。真的走到這一步,他卻竟然把自己給忘了,真是……可笑。


    “繡像我要帶回去,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不了,我相信你。”


    宋初有些莫名,好像從一開始,溫和就對她有種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信任。


    對上溫和的眼睛, 宋初蹙眉:“為什麽?”


    溫和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幫我的那個人說,你值得信任。”


    然而當宋初追問幫他的究竟是什麽人,溫和卻怎麽也不肯開口了。


    即便對他的記憶進行搜尋,也隻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別說長相了,連衣著都看不清,宋初隻能暫時作罷。


    離開鬼宅沒多遠,宋初的車胎突然漏了氣。


    她忍不住爆了粗口,將車停在路邊。再抬頭一看,宋初氣笑了,前方不遠就有修車店。


    撐著傘下車一看,路麵上撒了不少釘子,下作又熟悉的手段。


    打了個電話,宋初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離開現場,看得維修店裏正在偷笑的員工目瞪口呆。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都會選擇就近找個維修店,修個輪胎多大事兒啊?


    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宋初這種人還真是少見。


    沒過多久,宋初聯係的維修人員到達現場給宋初的車換輪胎,順手把路麵上紮輪胎的釘子和玻璃渣給掃了。


    維修店裏的人見狀,等他離開又偷偷過去撒玻璃渣,卻被突然圍上來的交警嚇破了膽。


    宋初接到交警大隊的回饋,笑得一臉奸詐。


    一般人遇到被紮胎的事情也就自認倒黴,但是很明顯宋初不是這樣的人。


    跟著梁京墨混了大半年,她學得最精的就是有仇必報。


    “你在笑什麽?”正研究繡像的章邯一抬頭看到宋初陰測測的笑容,頭皮一麻。


    宋初收斂了笑容:“沒什麽,怎麽樣?”


    “繡像保存得很好,繡工精致,曆經百年,絕對具有收藏價值。”章邯對這副繡像估出了不錯的價格,讓宋初很滿意。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擺在他們麵前,要救出溫柔,就得破了井亦舒的血咒。


    破除詛咒這件事以往都是千慧寺來做的,他們文物修複處處理一些簡單的詛咒還可以,血咒這種以命下咒的卻沒有過。


    宋初空有力量,卻隻能以蠻力破咒。那樣的話溫柔和井亦舒一定會受到波及,七成可能會當場灰飛煙滅。


    現在最好的選擇,應該是讓井亦舒放下仇恨放過溫柔,但這又談何容易?


    二人的糾葛在場眾人也都知道了,自古以來爭夫的戲碼從來就沒有斷過,每每令人無語。


    溫柔這種情況,打著“新思想”的旗幟叫囂著打破封建,做出的事情卻未免過於激進。就如同如今興起的女權主義,追求男女平等固然是好,卻有不少激進女權主義把所謂的女權認作為將男權踐踏在腳下。


    本是一件好事,卻被他們搞得令人生厭,甚至有人利用他們這種思想激化矛盾。


    “先讓她們倆出來,別毀了這副繡像。”宋初用鋼筆敲敲桌子,她們倆一直在繡像中對峙,相看兩厭也說不清楚事情,必然是要先讓她們倆出來的。


    一根紅繩牽兩端,銅錢引路血為媒。


    昏暗的審訊室中,兩個影子在紅繩的牽引之下,浮出繡像。然而兩人卻像是長在了一起一般,半點縫隙也無。


    盤著發髻的女人雙臂纏在前麵年輕一些女人的脖子上,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若是不知道兩人之間的糾葛,單看這副親密姿態,說不定會以為兩人是一對兒呢。


    “你們倆抱著過了百年了,有沒有抱出一點感情來?”宋初一開口,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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