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螢點點頭。


    “永不分離。”


    唐螢正要點頭,突然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對,就聽少年突然拋出一問:


    “唐螢,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想救我?”


    僅僅是愧疚,就能使人做到這種地步嗎?傅蓮說不出是懷疑還是期待,每個幫助自己的人都心存企圖,如果是她的話……


    但少女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回答了:


    “不需要為什麽阿。”


    少年眨了眨睫羽,罕見有些呆滯,但隨後又被少女一個反問:


    “那你當時又為何救我?”


    這時,唐螢彷佛看到了那個在九極門的青蓮少君。


    溫雅秀麗的少年公子輕淺一笑,眸如春光:


    “等你帶我出去了,我在親口告訴你吧。”


    幾乎在同一時刻,少年活屍低下了頭,他懷中出現異樣。


    懷中的少女雙眸緊閉,似毫無知覺,但以她為中心,四周生起旋風。


    活屍下意識爆出煞氣抵禦異變,但他身上的煞氣卻不聽命令,立刻如風襲雲卷般瘋狂地湧向少女,不,應該是少女正瘋狂吸收四周的煞氣。


    太陰之氣至寒無比,來不及吸收的靈氣在周遭的草木凝出濃厚的靈霜,若是有修士靠近,即使有法衣護身,也難逃被凍傷掉一塊肉的命運。


    此時少女身上薄霜速生,但很快又融去,反反複覆,與先前不同,始終無法徹底將她冰封,顯然每一絲入體的陰煞之氣都立刻被唐螢煉化成自身純元的靈力。


    是的,不斷汲取,不斷煉化,一層一層如拉棉抽絲,最後擠壓成體,少女體內的太陰靈氣來到了前所未有的飽滿。


    唐螢開始築基了。


    第二十九章 驚鴻鍾(四)


    “嗯?”


    地麵嗡嗡的鳴動,似有不安的蜂群在四處盤旋不去,妙音睜開了眼,手上的法串發出輕脆的聲響,似在平複主人腦中的雜念。


    “方丈。”小和尚急匆匆在外頭敬禮:“確認了,的確是驚鴻鍾的聲音,隻是不知為何是在這種時刻響。”


    驚鴻鍾乃鍾型法寶的器王,天生就富有靈性,它極愛鴻蒙初開之氣,也就是破曉之際時鳴響,平日早起的僧人便能趁機入定冥想,獲得往日不常有的靈感。


    但如今已經日高三竿,朱色赤黃,驚鴻鍾卻是騷動不絕,連帶著整座鍾樓齊鳴,嗡嗡嗡的鍾聲完全沒有往日的清澈滌人,反而像一群揮之不去的蟲蠅,令人心煩意亂。


    見妙音沉默不語,小和尚越發懊惱,心想著果然不該放那兩個九極門的弟子進去鍾樓。萬一驚鴻鍾認主,真的跟了那位安施主跑了,那該怎麽辦?日後四更誰來打鍾?肯定是他們這些初門子弟了。


    一直靜默不語的思空突然出聲:“還是讓弟子去請示淨光上師。”


    小和尚眼睛一亮,淨光上師一直在鍾樓內冥修,十五年來雖未出鍾樓半步,但樓內上百玄鍾實則都是出自其手。事實上,他不但是少數大乘修為的佛修,還是以鑄鍾出名的器修。


    比起胡思亂想的師弟,思空目不斜視,安靜地等待方丈的回複。


    “十五年了。”


    “恩?”


    妙音看著俗氣未消的小和尚,彷佛看到自己當年的身影,隻是那時的驚鴻鍾還未高掛在羅梵塔的鍾樓。那隻是女子纖手上的一頂龍紋紫銅小鍾,其本體實則為鍾鼎上附著一絲蒲牢真靈的龍型獸紐,盡管隻是一絲龍氣,卻完好繼承了真龍十足的臭脾氣,鍾響鍾停全看心情。


    恍若仙子的女人告訴小和尚,驚鴻隻會為她一人響,一但響起,哪怕是萬裏晴空也會瞬間紫雲密布,下一刻便雷霆大作,


    驚鴻鍾最是厭惡除了紫瑤之外的人修,所以一有人入鍾樓,驚鴻鍾便會立刻收回靈氣,間接導致整座鍾樓停擺。外頭僧人耳提麵目的規矩不過隻是靈器在亂發脾氣。


    妙音張開寬厚的手掌,輕按在地麵上,感受著地麵的震動,同時也是鍾的不安。


    今日這樣頻繁鍾鳴的確異常,與其說是心情頗好地在哼曲,更像是出於本能的警戒,就恍若人類在……顫抖?


    他記得很清楚,十五年前,與魔蛟女一戰,驚鴻便是發出了同樣的聲音。


    隨著妙音飄遠的目光而去,金色的屋脊正傲然挺立於熾陽下,那金銅雕塑的蚩吻龍身內彎,口吞屋脊,乍看下不過屋頂上最常見的吞脊獸,卻見那銅鈴大眼突然眨了眨,本來死氣沉沉的雕塑瞬間活了過來,身軀扭動了幾下,龍鱗折射出片片璀璨。


    驚鴻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它許久沒來這鳥屎遍布的屋頂,但此時卻無暇顧及,一雙銅鈴大眼傲慢地注視遠處的某個方向。


    如若隻是山下那隻妖蛇作怪也就罷了,不過就是那魔蛟女遺留的一根小指血肉。自己高高盤踞山頂就能鎮壓它十五年之久,一次讓它魂飛魄散也非難事


    但那處的上空有陰雲聚會,幽深得恍若在天空開了一個小洞,人修看不見,但驚鴻感覺到蠢蠢欲動的戰意,體內已然雷電交鳴,彷佛被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所吸引,但單就如此,還不至於讓它如此躁動,甚至表露於外。


    就在那引人的旋渦中心,還有一個更不尋常的東西在,而能令極陽的龍之真靈都克製不住顫抖的……唯有,極邪之物。


    銅首的目光越發冰冷。


    無論那是什麽,都必須立刻殺掉。


    唐螢這頭還在繼續,她完全沉浸在境界之中,對外頭的騷動一無所知。


    活屍的陰煞源源不絕入體,少女神智清明,維持胸口真氣不散,故三魂真火也始終不滅,才能不斷煉化源源不絕的陰煞之氣。


    少女的丹田充滿純元的太陰之氣,過多的便退出丹田,開始滲入骨髓經脈,靈氣之濃鬱,讓她不自覺吐出一口凝霧,隻是一碰觸半空,便掉落下小片小片的霜晶。


    隨著最後一絲陰煞入體遊轉,化作太陰靈氣滲入骨碎的右踝,像是水氣落成大雨前的飽和點,一種融雪似的白晶開始從中凝出,並迅速修補上這具漏洞密布的凡人之骨。


    不稍片刻,少女全身筋骨恍若新生,晶白無瑕,好似冰雕玉琢而成,不見絲毫漏隙。


    唐螢似有所感,張開眼睛,同時用力一呼吸,罩在全身的冰殼繃地迸裂,晶瑩碎落在地上,似乎方才下了一場小雪。


    築基成功。


    唐螢還來不及給自己賀喜,就忙著多喘幾口氣。她發現自從練習太陰之法,每次一有境界突破,就像是突然被從冰水撈起來,又被丟在熱燙的陽光下,每一次都像是死透了又重新活了過來。


    隻能說不愧是大破大立的逆天之法。


    唐螢不自覺淺笑。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現在的自己已然脫胎換骨,全身經脈宛如流轉著月華凝露,隻覺得從未有過的清爽無比。築基與煉氣的差距就恍若仙凡之隔,就連最簡單的行走,唐螢也走得輕逸飄然,一踏便是數十步,似乎真成了半個仙人。


    指尖隨意輕點,便是星光乍現,靈力逼人,


    此地本是與妖蛇的戰場,四周草木皆被破壞,一地糜爛的蛇血腥鼻刺人,然而當少女閉眼感受,輕調靈力時,四周似有所動,無論是枯草、敗木、甚至是蛇屍中,都凝出點點星火,頓時成就一片腐草化螢、死中生有的奇跡之景


    下巴還染著大片鮮血,美貌蒼白的少年長發落肩,恍若食人的山魅,一雙眼眸似染上濃麗的紅墨,看不到絲毫靈動的神采。


    隻是當少女四周升起螢火之光、將她襯托得宛如山林小仙時,似有一顆星光滑過活屍眼底,折射出一絲的瀲灩,卻又很快沉入殷紅的血海。


    唐螢從領悟中回神,她掃了一圈滿地的狼藉,妖蛇的屍骸如今隻剩下一根形狀奇特的骨頭,唐螢顧不得查看一二,趕忙衝向一旁的少年活屍。


    傅蓮的三魂。


    唐螢愣愣看著目光空茫的少年,從他身上,她竟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生氣。她不知該慶幸傅蓮三魂未散,還是要擔心三魂過早回歸後的傅蓮。


    隻是任憑少女期待地打量了半天,之前那眸光瀲灩、輕聲蠱惑她的少年,依然無法和眼前這個麵容空茫的活屍重迭在一起。


    就目前看來,魏菱妃的話是真的,沒有養好神魂的傷,就算三魂回歸,也還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傻子。


    大概是感覺到主人的目光,活屍聽話地低下頭,露出微笑,同時也露出唇下兩根青色的小獠牙。


    少女這次沒有心情獎勵他鮮血。當她看到獠牙的瞬間,便心下一沉,因為她清楚知道傅蓮並沒有複活,他還是一具殭屍。


    總之,先把傅蓮的三魂從肉身引回來吧。


    見他吃得滿臉鮮血,少女隻能扯下塊破布,先給他擦擦臉,不然路上回去怕是要嚇死路人。


    許是妖蛇比以往那些鬼魅強大不少,傅蓮在此次戰鬥上徹底展現出了活屍的凶暴,不說那妖蛇殘缺得可憐的屍骸,唐螢皺著眉越擦越往下。她很快發現鮮血順著下巴往下,一路脖頸,最後根本是滿襟的血,就是野獸的吃相也不為過了。


    她一煩躁,竟是啪地扯開了濕透的上襟。


    “這,”


    來不及懊悔,唐螢便被眼前這一幕嚇得說不出話來。哪怕是百鬼蠱、還是之前的妖蛇都無法像此刻這樣動搖少女的情緒。


    隻見少年敞開的胸膛上,一片片黑鱗遮蓋住生前那處致命傷,彷佛覆了一層黑鐵鑄造的玄甲,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傷處,把先前外露的心肺五髒都掩得牢牢實實,不見絲毫縫隙,唐螢不禁低頭細看。


    粼粼黑鱗泛著金石一般的冷意,連著蒼白的皮膚,的確是從少年身體內長出來的東西。但傅蓮就算現在是殭屍,生前也是實實在在的人修,怎麽可能吃了妖物,就長出妖物的東西?


    唐螢皺眉苦思,她看了看地上的屍骸,便撿起那根骨頭查看,這下更是一頭霧水。


    節骨分明,前端微彎,這東西不像是妖蛇的脊髓,反而像是爪子的部位?但妖蛇哪來的爪子?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往這裏趕來,滿地的腥臭實在難以掩藏,唐螢隻能先把骨頭塞入儲物囊,拉起傅蓮便往另一側悄聲離開。


    第三十章 驚鴻鍾(五)


    外頭吵得兵荒馬亂,安如瑤本來睡得香甜,但後來越吵越過分,對方兵馬似乎已經打到自己洞府前了。少女忍無可忍,半夢半醒間,還以為是在九極門,便忍不住拉開房門,扔了一道雷鞭過去。


    “師妹!”


    聽到熟悉的少年吃痛一聲,安如瑤這才直起腰,打了個大嗬欠,看著鬢發被劈掉一邊的季少寒,忍不住噗哧一笑道:


    “偶而換個發型挺好看的阿。”


    季少寒已經習慣姑娘家自小的嬌蠻任意,他一邊拍掉幾縷被燒得焦臭的發絲,一邊對才剛睡醒的安如瑤解釋來意:“你不是想吃這裏的素菜嗎?可能要晚一些了。”


    安如瑤這才想起來自己為了拿驚鴻鍾,現在人已經到了羅梵塔。想起美夢被攪,她忍不住嘟起嘴抱怨:“佛門之地不是講就清淨嗎?怎麽外頭吵得跟打戰似的。”


    九極門各鋒乃至各大小洞府都會設置禁製,哪怕隻是一處簡單的小溪都靜謐得好似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哪裏像菩提塔這些佛修,大多做的是入世苦行,所以事必躬親,過得比凡人還刻苦。


    “有僧人在山下發現大妖的殘骸,山野的小妖被血肉吸引群聚而來,他們正在山下疏散村民。”


    季少寒麵色凝重,盡管隻是從旁人那裏聽來,但那妖物竟能在佛門重地下潛藏修行,可想而知其道行之高深。


    “大妖?”


    安如瑤本來還昏昏欲睡,隱約可以觸碰到周公那好看的白胡須,突然鼻子上可愛的小瞌睡蟲長出了可怕的毒刺,反轉一刺,惡狠狠刺醒她的好夢。


    小姑娘倒抽一口氣問:“你說什麽大妖?”


    季少寒見安如瑤興致勃勃,不由得提議:“瑤兒想下去看看”


    老實說,年輕氣盛的少年劍修也想知道是何人擊殺妖物。聽說發現殘骸之地方圓數裏的草木都染成一片血紅,景象之壯觀,光想想就讓他熱血沸騰,隻想提劍與那位英勇的道友酣戰個痛快。


    安如瑤一聽,趕忙拉過季少寒的衣襟,急切道:“我們快下去看看!!白吃白住也怪不好意思,說不定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


    二人駕馭飛劍,上下山不過一瞬的功夫,若是乘坐先前的轎子可能又是兩三天,但心急如焚的安如瑤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她搶先飛在季少寒前,甚至連回頭確認人跟上的空檔都沒有,隻是一個勁往山下前進。


    從天上可以清楚看到紅岩山的全貌,山脊一線赤紅,山下則是一片望不見底的蔥鬱,但安如瑤一眼就看出不對勁。炎熱的陽光蒸騰出一股不輸死魚的腥臭,幽綠的樹海中生出了一抹不尋常的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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