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螢也不知該從何解釋


    話說唐螢在玉蟬衣裏修行太陰煉形,蟬外一時,蟬內一春秋。唐螢在蟬衣裏過了數年,越發渾然忘我,不知不覺外頭也過了三天。


    等少女回神,青銅馬車已經駛到了一處白霧迷蒙的狹界,來往的行人麵孔不清,行走間略顯僵硬,顯然並非現世,唐螢有一種回到百鬼蠱的錯覺,隱約明白是怎麽回事。


    唐螢不得已隻能將燈中的小鬼放出來引路,順道來見識見識這座鬼市。鬼市一般隻開在陰陽交界,盡管陽氣稀薄,厲鬼出沒,但跳脫天地五行之外,自然有許多陽界所沒有的奇珍異寶,所以不少人修、甚至是妖修都會來此處碰碰運氣。


    “在鬼市不能直呼人名,否則會被鬼勾魂折壽,這是借名牌,注入靈力便能獲得一個假名。此名可以作為法符,若被厲鬼襲擊,還可以代替假死一次。”


    方才被唐螢所救的少女名叫楊風韻,她已經鎮定下來,見唐螢什麽都不懂,卻還冒險相救,隻覺得感激不已,便掏出一片價值千金的玉牌,也不說破,免費予她,又道:


    “我欠道友半條命,還望道友回到陽間,可來幽岑楊家拜訪一趟,我有重禮想答謝。”


    又怕對方謙虛推拒,補充道:“今年蠱鬥在楊家舉辦,道友若有興趣,可以來做客觀蠱,若道友有蠱,更可以下場一鬥。”


    說完,便憑空喚出一隻翩翩玉蝶。


    “等等!這蠱鬥的名額怎能隨便……”兔子麵具的少女話沒說完就被青年拉到一旁,隻能不滿地瞪了一眼楊風韻。


    楊風韻方才撿回一命,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救命恩人,壓根不想理會這個任性到無可藥救的繼妹。


    唐螢本想推拒,卻聽她們如此明目張膽地說起蠱術,心底暗暗猜想:看來從此地返回陽界應該就是南蘆了。


    “多謝道友看重,我定會準時赴約。”


    唐螢伸手,那玉蝶便停入掌心,漸漸不動,最後靈光一閃,竟憑空消失,隻在白皙的皓腕上留下一個像是飛蟲的圖樣。


    “噗……一隻小飛蟲不知死活。”


    一行人離去前,那兔子臉的少女偷眺了一眼,看見唐螢手上那隻不起眼的小蟲紋,忍不住輕嘲。


    不過一段小插曲,唐螢等她們走遠,便徑直走向另一條街。


    隻見青銅馬車停駛在路中央,但其方圓半徑內卻空蕩一片,鬼怪們紛紛有意無意繞開馬車,彷佛裏麵坐著一尊大佛。


    唐螢順手從避退的鬼潮捉住一個小個頭。


    “想跑?故意不告訴我真名之事,想害我被勾魂?”


    少女手上的小鬼立刻求饒:


    “我沒有、我沒有,我也是從姑姑那聽到鬼市的!哪裏曉得裏頭的規矩。”


    見少女不信,又想起馬車那近乎魔王的存在,深怕被對方一怒之下扔去喂食,小鬼隻能含淚報上自己生前的真名,鬼以名為形,以形禦鬼,算是徹底對唐螢臣服了。


    魏沉香似乎沒少來過鬼市,小鬼生前就一個賤名蛛娃,她雖然也是第一次來到鬼市,但按著鬼姑說的路線,帶著唐螢繞了幾個圈,走了一會,便看到白綢覆蓋四角的牌匾,上頭寫著:鬼神判


    “姑姑就是請這家來給她做百鬼蠱的。”


    唐螢不放心留傅蓮一人在車上,畢竟滿街百鬼在活屍眼中等於一大鍋熱好的麵條,所以少女便帶著少年一同入店。


    推門便是一陣悠悠的鈴鐺聲,走在唐螢背後的蛛娃瞬間變回一團不安定的鬼火。少女不由得一瞥,心想那門上掛的鈴鐺想來就是一件法器,便聽到一個女子尖細的說話聲道:


    “這裏可不是什麽孤魂野鬼都有資格進的。”


    唐螢一瞧,竟是一個黑發赤目、額前生角的鬼女,但那鬼女渾身散發著令人舒服的檀香,似乎是以靈木作為附身之物,道行定是比魏沉香還高上不少。


    那鬼女上下打量唐螢,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她是活人小姑娘,而身後卻跟著一隻麻煩的屍妖,一直冷清的生意似乎變得有趣起來。


    “小輩想來此處尋些適合自己的法器。”


    “你們人修來找鬼修的法器作什麽?覺得奇筢有趣,想拿去陽界賣弄?”


    雖然唐螢態度謙卑,但一個大活人戴著屍妖出現在這,鬼女免不了懷疑一二。


    “並非如此,而是小輩怕是用不得尋常人修法器。”


    想起蛛娃的提醒,唐螢目光一變,指尖輕凝,月華之光乍現,昏暗的室內瞬間流光溢彩。


    熟悉的太陰之氣撲麵而來,鬼女一時都忘了收起獠牙,立刻對唐螢露出裂至耳後的笑臉:


    “原來如此,幽玄仙尊的傳承子弟自然有資格入這鬼神判。你想要找什麽法器?”


    第三十六章 陰陽環


    紫瑤仙子一身雷霆浩氣,凜然而美麗,使其飛升後一直位居圓得榜第一;而幽玄仙尊卻恰恰相反。


    屍解成仙,顛覆陰陽,魏淩妃雖身處名門正派,但亦正亦邪的作風使其在九極門圓德榜上一直敬末陪坐;就連其師父穀虛子對這個弟子的評論也是四個字:“離經叛道”,很是不客氣;更別說她留下的道法還被後人四分五裂,絕對是混得最差的仙尊沒有之一。


    卻不想這在陽界乏人問津的仙尊,在陰間鬼界卻是炙手可熱。唐螢頭次享受了一把仙尊弟子的待遇,身邊陪著卻是活屍和鬼女。


    鬼神判分三樓,比外頭用白布搭建的攤販更有模有樣,從外頭看是一棟華樓的廢墟。鬼女表示既然唐螢是仙尊弟子,一樓那些裝飾門麵的東西自然配不上,說著便轉動牆壁上的一張惡鬼麵具,開出一條通往地下二樓的暗道來。


    不是上樓?


    唐螢心疑,但她見一樓擺滿博古架,與凡間店鋪無異,其中還有幾個看著她眉心一跳的鼻煙壺,便暫時收起戒心,帶著傅蓮跟在鬼女身後下去


    “百年前,妾身與幽玄一見如故。她實在是……一個很獨特的女子,當時妾身就好奇像她這樣的人會收怎麽樣的徒弟,要不是與她相近,要不便是與她截然不同……”


    鬼女喚作紅螺,乃一隻西冥的天羅鬼。與外頭的孤魂野鬼不同,她生來便是鬼怪,相當於木魅山鬼的存在,隻不過她從睜開眼就是在冥界出生。紅螺嘴上聽著很是懷念魏淩妃,但下一句話鋒一轉,便毫不掩飾對魏沉香的鄙夷:


    “那魏家小鬼拿著她的玉蟬過來時,妾身便覺得不對,如今見你,果然如此,隻是見玉蟬如見幽玄,便將就指點了下魏小鬼,卻不想她胃口如此之大,也不怕噎死。”


    說著,一雙紅得隨時能流出血淚的赤目毫不客氣地打量唐螢上下。


    “你與幽玄截然相反呢,她定是很喜愛你。”


    唐螢也不知該怎麽回答,隻是目珠輕轉間,回想起百鬼蠱的種種,最後嚴肅地點點頭:“我定不負師尊所望。”


    正經八百的,的確截然相反。紅螺掩笑。


    昏暗的地窖內燃起一簇磷紅的鬼火,紅螺帶著唐螢走過一圈,這裏沒有琳琅滿目的博古架,隻有無數個小肚大的黑壇子懸掛在半空中,隻是唐螢注意到每一個都用紅繩捆牢,頂蓋貼滿黃符,像是在封存什麽。


    “這裏的法器都是妾身親手打造,有幾個很是調皮,不好好封印住怕是會鬧事,嚇著外頭的孤魂野鬼。”


    唐螢看著滿室的酒壇子,隻覺得頭很痛,好好一個器鋪倒像是酒窖,也不知酒壇內裝了什麽,不過她本來也不是想買法器,便狀似無意地隨處走走。


    她正想開口詢問黑蛟骨作的法器,卻隻聽砰匡一聲,酒壇的碎片散落一地,一個本來綁得好好的壇子突然就斷了線,還好死不死正在唐螢麵前。


    少女腦袋一片空白,隨即又跳出四個字:賣身抵債。


    “恭喜姑娘,那麽快就選中了!”


    紅螺一臉驚喜,也不等一頭霧水的唐螢,便浮起酒壇子裏的東西,那是一團紅布,裏頭不知道包了什麽。


    紅螺攤開紅布,唐螢見那裏頭裹著一對奇異的玉鐲子,一個漆黑如墨,另一個純白如雪,兩者彼此相扣,盡管很細微,但少女還是感覺到一絲奇異的氣息在二環間流動。


    隻聽鬼女道:“此乃陰陽環,與你們凡間的乾坤圈類似,但是套在手上的,黑環為陰,白環為陽;陰中有陽,陽中含陰;陰陽循環,周而複始,即為生死因果之輪相。陰陽環是一件很強大的護身法具,但也是進可攻退可守,你先試試。”


    紅螺示意她伸手一探,果然手掌宛如浸入清澈的溪水,經脈內絲絲遊魚似的靈力流轉伏貼,唐螢來還不及收回手,兩個玉環便似有自己意識般自動滾上少女的手腕,化作左右兩手的護法。


    不鬆不緊,好似無物,但唐螢一下就感覺到自己周身氣場強上不少,似添了一層鐵壁。


    唐螢驚喜不已,便又四處看看,而後還有一枚象牙大攝印,和一把能化作百種兵器的白骨釵,不過都沒有方才的陰陽環還來得伏貼舒適。


    大有斬獲後,唐螢不忘本意問:“此處可有黑蛟骨作的法器?”


    “黑蛟骨?”


    紅螺瞪大眼睛,一臉驚奇道:“誰有那個命煉黑蛟骨妾身倒想知道呢。黑蛟成不了龍,乃天生魔魅,其吐息一瞬便可燒灼數百靈魂。煉他的骨頭,怕不是嫌投胎麻煩。”


    唐螢心一沉:“小輩聽聞有以黑蛟骨製成的攝魂鈴,好奇一問罷了。”


    紅螺笑道:“你是說九轉七魂鈴吧,那的確是好物,但不是妾身所能駕馭。那是黑水澤的任家走狗屎運,與那千喜殿主有恩,黑蛟親手賜骨予他的。”


    紅螺既然與魏淩妃交好,修為自然高深,目光毒辣的鬼女一下就看出少女有所隱瞞,但黑蛟骨再珍貴,她一個鬼女碰一下也會魂飛魄散。


    紅螺索性助她一臂,意味深長道:“你若不怕,倒可以去黑水澤走一遭,那裏不隻有任家,還有千喜殿的妖修,隻是凡事小心,千喜殿主乃黑蛟化形,所以萬不可直呼黑蛟。”


    “那是喚什麽?”


    “蛟隨月出,那殿主喚作朧姑,已有十年不見,說是閉關。”


    見唐螢念念有詞,紅螺笑道:


    “都忘了,對你們來說千喜殿可是大成邪宗,那朧姑換你們說法便是魔蛟女,這樣你可清楚了?可別弄錯名諱白白丟了性命。”


    “原來如此。”唐螢一聽魔蛟女,便想起九極門的舊聞,聽說魔蛟女曾經蠱惑一個仙君,但反而失敗被擊退,也不知是真是假。


    紅螺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本隻是打趣,卻也不禁心生幾分憐愛。這個小姑娘把自己渾身上下繃得緊緊,看來是一刻都不敢放鬆,與魏淩妃沒心沒肺的模樣截然不同。


    回到一樓,唐螢又替傅蓮買了一套假皮手套,戴上去皮膚恍若新生;另外還有一副銅錢縛魔罩,好讓他不再亂吃東西。


    最後她掏出了魏沉香給她的靈珠付賬,少女再次在陰間感到仙尊弟子的福利,九萬九千六百三十二顆靈珠,她掏了掏儲物囊,眨眨眼,竟真的一次付清了。


    這些凝聚鬼氣的靈珠在陰間可當作貨幣,但在陽間就是毫無用處的小邪穢,所以唐螢也隻能在陰間過過一擲千金的癮。


    紅螺舍不得放少女走,又招待她入了二樓廂房,奉上好些茶點,熱情道:“黑川茶可滋魂,還有這酥炸鬼蛾蛹,我每日必吃,今天就把整條街的鬼蛾都買光了。”


    少女端茶的手可疑一抖。紅螺卻沒發覺不對,反而高興道:“這鬼蛾是好物,活蛹可以養顏美容,生翅了還可做凶蠱,一舉兩得!”


    心滿意足離去前,唐螢厚著臉皮要了幾個活鬼蛹,心想著給任春做見麵禮


    一走出鬼神判,滿戴而歸的少女還有些恍然。


    她看著一個麵容爛光的女鬼走近商家,隻見她翻翻撿撿,最後挑起一麵蟬翼薄的皮戴上。那張爛泥臉立刻生成一層細膩的皮膚,不稍片刻就成了一個輕蹙蛾眉的憂愁美人,煞是有趣。


    也許下次還可以再來?


    少女一直以來緊繃的麵色微微一鬆。


    她到底壓製不住那絲雀躍的小童心,拉著傅蓮去了不遠的一個攤位,等拿到兩串血糖串,卻又手忙腳亂要給傅蓮摘下銅錢罩。


    最後,兩個糖串都讓傅蓮給吃了。


    第三十七章 楊家


    唐螢從陰陽狹界回到陽間還有些不適應,特別是白天午陽正烈時,她體內的太陰靈力顯得怠惰許多,連帶著她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一路上就躲在青銅馬車打坐。


    如她所想,從先前的鬼市返回便是南蘆。幽岑與黑水澤相隔不遠,她想到任春說過自己的禦鬼術是向楊家表哥學的,方才就是聽到那位楊家小妹說要在蠱鬥上擊敗任春,她才留了一個心眼,便有後來的出手相救。


    也許去楊家能碰碰運氣,遇上任春。


    若說南蘆與北麓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唐螢不再需要帶著傅蓮東躲西藏,她這輛陰氣森森的兵馬俑走到大街上是稀鬆平常,天空上有不少施展妖術生出鳥翅的南蘆修士,還有亮著鬼頭燈的豪車飛馳而過。


    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帶著傅蓮逛大街,轉頭就看到脖子圍著一圈黑白貂毛的人修,如果她沒看錯,那分明是一個道行高深的妖修掛在築基修士脖子上,隱約間還聽到人修喊著師父。


    人妖混雜,陰陽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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