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終究不過一個小輩,楊螭光便是要在私底下另行補償任春,用長輩的身分施壓使其放棄琉璃魅。


    “哪怕曆代楊家老祖從墳墓裏爬出來也別妄想我會鬆口,琉璃魅已是我任家掌中物了!”


    青銅馬車緩緩駛出,唐螢確認後頭無人追趕,轉頭就被扔了一包沉甸甸的靈石。


    “來,師父給你吃紅。”


    女童雙眼亮晶晶的,比起當眾打臉楊鳳霞,在小徒弟麵前揚眉吐氣才是真爽。


    少女再次享受到莫名奇妙的弟子福利,隻能無奈笑著將裝有鬼蛾蛹的木匣給了任春。


    “無功不受祿。”


    任春好奇打開一看,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就是鬼蛾蛹?我聽他們說那個楊鳳霞去鬼市找鬼蛾要對付我,結果拖累了她姊姊,卻連半隻鬼蛾都沒找到,原來是被你買去了!這東西可是好物,比我那夕歡還稀罕,等我作出好蠱定要給你一份。”


    兩個曾經生死相依的少女再見麵自然難掩激動。


    唐螢說起鬼市一事,任春一聽,便開心地八卦道:“那楊鳳霞是繼室生的,說是當年風韻姐姐的生母被惡鬼反噬,未免詛咒殃及子孫後代,便把生母的名字從族譜上抹去,另娶了姚家的姑娘作繼室,又將風韻姐姐記在繼室名下;不但躲避掉災禍,還能保留嫡長女的身分。”


    任春似乎對楊風韻頗有好感,一口口姐姐叫的:


    “隻是後來楊鳳霞出生,她老覺得風韻姐姐搶了她的位子,便一直和她爭,鬼市我可不覺得她是無心,風韻姐姐是我五哥的未婚妻,她老黏著我五哥轉,怕不是覺得連婚事都是欠她的。”


    唐螢想起楊風韻,她給人的感覺有些像端木寧,眉宇總有幾分旁人無法理解的哀傷,原來還有這層緣故。


    任春雖然同情楊風韻,但很快就被重逢之喜蓋過去。


    兩人說起離開鬼蠱後的遭遇,唐螢略過魏淩妃和鬼姑一事,隻說自己上了菩提塔,便將黑蛟骨拿給任春看:


    “這的確是黑蛟骨!隻是這佛塔下竟放任他們口中的魔蛟肆虐?”


    任春瞪大眼睛,看著那骨爪,上頭散發的氣息與九轉七魂鈴極為相似,隻是尖銳的指爪凶光乍現,怕不單單隻能鎮魂那麽簡單。


    “任府的確有養一些器修,但九轉七魂鈴是誰作的我不確定,這還得問過爹,你當真要拿這東西作法寶?”


    唐螢點點頭,看了一眼傅蓮:“我已經想好要做什麽了。”


    “行!你便來任府住,住個十年半載都沒問題!”


    沒什麽是她這個小師父給不起!正好讓爹爹好好看她收的徒弟。


    唐螢看到任春還是開心的,也不理她那些胡話,徑直問:“對了,你怎麽是孩童的模樣?”


    任春喔了一聲,便舒展身骨,隻見那七八歲的女童頓時抽高,細臂拉長,骨骼喀喀地擴張,身上的衣服卻絲毫未破,眨眼間便恢複成一個身段姣好的美豔少女,


    唐螢驚訝地發現對方竟已結丹了。


    南蘆邪修不擇手段,一向以修為神速著稱,但也同時容易被心魔反噬,任春卻是氣色飽滿,靈波正常,沒有半分不對勁之色。


    她突然想到什麽,提醒唐螢道:


    “一會你見我爹可別嚇到了。”


    第三十九章 黑蛟骨(二)


    任春能在南蘆橫著走,連楊螭光一個元嬰大能都要笑臉相迎,靠的不隻是任家數代累積的家業,還有她爹任時生是一個合修期大能。


    元嬰道君、化神太君,合修真君,合虛仙君,最後渡劫成仙。任時生已經走到修道的後段,隻差一步便能得到半個仙稱,可以說是以一人之身就能撐起任家在南蘆的半片天。


    唐螢認為,對一個合修期大能的確該心存敬畏,所以對任春說的話也很嚴肅地點頭讚同。


    任春看她正經八百的樣子,便知道對方的思考線又以完美的直線和自己那團彎彎曲曲錯開了。


    “行了,我出聲前你別說話便是。”


    黑水澤顧名思義是一片幽黑的水域,唐螢的青銅馬車在前攤的泥濘地便停了下來,二人隻得下了馬車。


    任家不愧是邪修大成之家,先前楊家的斷壁群山與這片盡乎汪洋的水域相比完全不夠看。


    大至能承載數百人的龍船,小至一人坐的草筏,在黑水澤所有修士都必須乘船行動,於是自然而然形成一片浮於水上的市集。而這一切都在任家的勢力範圍,不少身穿任氏青的弟子穿梭其中,維持著船隻航行的先後順序。


    幽黑不見底的水澤彎彎繞繞,星羅棋布著萬千島嶼,其中還遍布不少吃人沼,人類修士隻能老老實實用最簡單的船隻通行,倒是那些通水性的原生妖修因此占了不少便宜。


    “這是水市,沒什麽好逛的,全都是坑人的貨。”


    任春朝那幾個弟子揮揮手,那些人一看到任春,就急著劃船過來,卻被少女一手製止了。


    今日她帶朋友來,才不要坐什麽俗氣的龍船呢!


    數個美貌的鮫人少女浮著精致的蓮舟而來,身下鱗光瀲灩,薄鰭雲紗,好似搖曳著霓光水虹。


    “是任姑娘的話,算你一顆上品靈石,要不要阿!”她們笑嘻嘻地擺蕩蓮舟


    任春怒嗔一眼:“好阿,都知道本姑娘賺錢了,特地來坑我阿,往日蓮舟明明隻要中品靈石的。”


    “行吧,本姑娘心情好,分你們吃紅。”


    她粗暴地扔下一顆上品靈石,隻聽噗通一聲,數個鮫人趕忙爭先恐後下去打撈。


    “你別看她們生得可愛,其實每一個都上百歲的老醃魚,早就染上人修的銅臭味了,連地主家的姑娘都敢宰客!”


    有鮫人聽到就朝她們潑了幾鞠水,唐螢見狀,趕忙拉著傅蓮後退。那鮫人不禁往兩個陌生人看了一眼,目光瞟見少年活屍,突然一愣,手裏的水頓時失了形,嘩啦嘩啦落下。


    “看什麽看,沒看過活屍阿?”


    任春毫不客氣地帶著唐螢等人上舟,前麵的鮫人用皓白的美腕持著一顆明澄的鮫珠,在前麵為蓮舟引路。


    任春這一行人著實惹眼,不說幾個美貌的鮫人為其開路,上頭少女少年姿容極其出色,一個是任家那嬌蠻的千金;另一個沒見過的少女長發烏美,襯得側臉雪白,竟比底下水養的鮫人還靈秀;而身旁還伴著一個令人一眼驚豔的少年郎君


    看來大小姐今日帶著朋友,想走一條不尋常的觀光路線呢。


    果然任春指揮著鮫人拐了數個島嶼,和唐螢說起黑水澤的往事。


    這黑水澤從上古就是妖修的寶地,海有鯨落生百物,黑水澤則是有龍落生萬妖。上古有一神龍殞落於此,其血肉滋養這裏的土地,突然湧出的黑水孕育出了鮫人、澤精、玄龜等水中妖物,以及最重要的---黑蛟,


    黑蛟生來強大,黑水澤的妖修視黑蛟為神龍魂識碎片的化身,故將黑蛟一族奉為黑水澤之主,而後開始有不怕死的人修冒險涉入黑水澤,其中就以任家做得最成功。任家祖先清楚明白擒賊先擒王,打是打不過萬妖,但隻要說服黑蛟,整片黑水澤便是囊中之物。


    人修和妖修混雜的千喜殿便是因此而生,任家與黑蛟可說是世代交好,不過任春認為這純粹是黑蛟們不想管事。


    畢竟所有蛟最大夢想絕不是待著髒兮兮的泥灘打滾,而是天空,是成為真正的龍在天穹中騰雲駕霧。他們可以說是被硬拱上王座,糊裏胡塗給眾妖做萬年擋箭牌,有人願意來接手這等麻煩事自然是好,之後便是沉寂萬年專心化龍。


    “我從小到大整個黑水澤都遊過一遍,從沒看過任何一隻黑蛟,聽說還待在千喜殿修煉呢。不過就連那座千喜殿我也是看也沒看過,要不是真的有九轉七魂鈴,我都快懷疑這黑蛟的故事是編出來的。”


    蓮舟突然停下,那幾個鮫人聚在一塊,其中一個將之前那顆靈石往舟上一擺,竟是說不給戴了。任憑任春又氣又罵,她們就將蓮舟往附近的島灘一擺,魚尾一晃就一哄而散,看著竟像在逃竄。


    “她們怎麽回事阿?雖然在外人麵前會裝羞怯,但有必要裝成這樣嗎?”


    不過任家千金一揮手,數條華美巨大的龍船立刻爭相而來。


    任春見唐螢還興致勃勃地欣賞風景,鬱悶之氣這才稍稍退散,也不知道那些鮫人是發生什麽神經。她想不透,也不打算再多加細思。


    唐螢出了九極門才發現這天地之大,當真無奇不有。少女從未到訪過如此水鄉澤國,看得眼睛都亮了;而身旁的少年臉戴銅錢罩,隻露出一雙妖美的紅眸。


    他始終直直盯著幽黑的水底,似乎對水麵上的美景渾然未覺。紅色的妖眸倒印在潭麵上,似是沉入水底的紅珊瑚石,再不見絲毫光芒。


    龍船速度遠比蓮舟,唐螢隱約看到前麵還有一個更華美壯麗的龍首船頭,等龍船再靠近一點,往後一看,隻見無數船坊相連相接;每一艘船上都蓋著燕尾飛簷的精致殿房,這樣頭尾串連,成百上千,不正是一座方方正正的水上龍宮嗎?


    這任家竟是在水上的浮船組成?


    龍船緩緩駛入船坊的接口,任春解開她的疑惑道:“我們居無定所,哪邊船多我們就往哪邊跑,省得出事沒人調停,這妖修和人修打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半天時間就給你拉幫結派,搞得黑水澤分裂都有可能。”


    “你還敢說,沒事你也是到處亂跑,爹想找都找不到人。”


    隻見一個穿著魚鱗銀袍的青年走上龍船,唐螢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似乎就是鬼市那位帶著青鬼麵具的男人。


    “五哥……”


    沒等任春說完,任夏行便伸手輕彈她額間道:


    “楊家的人早你一步,爹生氣了,快去吧,三哥四哥六弟都給你擋在前麵了。”


    任春和唐螢對視一眼。


    “好!我就看他們怎麽鬧。”


    中央的龍船,黑曜石雕刻出細密的鱗片,南方的紅瑪瑙眼燁燁生輝,那高昂的龍首散發著迫人氣勢,好似隨時回活過來鑽入黑水而去。


    “還知道回來?”


    男孩尖細的聲音竟帶著不輸大人的傲慢。


    隻見三個高挑出色的青年侍立在大殿兩側,中央的雙頭龍王座上,一個穿著青蟒袍的男孩正拿著一個木匣子,擺弄著上頭的封靈珠。他看著不過五歲,連站不站得穩都是個問題,但當他掃過一眼,唐螢就感覺一股非比尋常的氣勢。


    她不禁想到在羅梵塔遇到的高僧,隻是那人是深不見底的大海,讓人沉浸其中不知防備;而男孩則像是冰冷的大浪席卷而來,令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唐螢看著方才還豪氣萬千的任春瞬間唯唯諾諾。她不甘不願地上前幾步,顫顫道:


    “爹……”


    少女內心暗暗吃驚,心想這任家老老少少怎麽都愛變成幼童的模樣?難不成孩子的模樣在黑水澤很吃得開嗎?


    “你倒是好本事,九轉七魂鈴也輪得到你作主了?”


    任時生聲音極輕,彷佛孩童在問一個天真無邪的問題。


    “爹,這自然輪不到我做主,但若有人毀謗我任家名譽,那我還不能做主嗎?”


    任時生不說話,顯然是在給愛女解釋的機會。任春心下一喜,便加油添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無外乎就是楊家仗勢欺人,甚至捏著鼻子重複三遍楊鳳霞的挑釁。


    “你瞧,我不就把琉璃魅給你贏回來了嗎?楊家可是說了,誰言而無信就不用臉在南蘆混了。爹,難不成我們任家收不起琉璃魅?就怕得罪楊家?”


    “哼!油嘴滑舌!少和你老子玩激將法!”


    說霸,手上的木匣子竟飛擲而出,眼瞧著那邊角就要砸到少女光潔白皙的額頭,在場的幾個青年二話不說,一個擋住木匣,一個拉過任春,另一個年紀最長直接跪在男孩麵前。


    “爹,請饒了妹妹吧!”三個人異口同聲,語氣宏亮,場麵壯觀。


    唐螢見到此景,突然有些明白少女那份有恃無恐的張揚從何而來。


    任時生倒也不見怒色,似乎見怪不怪,右手一揮,隻見前頭跪著的青年被無形的力量扔擲出去,再來第二個,第三個,外頭傳來三聲淒慘沉重的水花聲。


    “爹,不用你動手,這水下的怪鱷想必餓很久,女兒這就自己投河去!”


    任春一臉威武不能屈的悲壯,但任時生哪能不知道自家女兒在想什麽,怕是又想撒ㄚ子水遁直接跑了。


    他覷起眼睛:“你贏來的東西不要了?”


    任春看著地上的木盒,這才恍然大悟,轉憂為喜道:“謝謝爹!”


    “琉璃魅這種玩意我任家還是收得起的,你看是要賣了、送了,還是存著等元嬰用,不管怎樣私底下做,別太刺激楊家便是。”


    任時生冷哼,顯然沒有將幽岑楊家看得多重。其實他隻是想趁機敲打敲打任春,省得她不知收斂,哪天引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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