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如若他現在出聲,承認自己先出招,還輸給了對方,那他便要被貶下一重天。


    可笑的是他們本是端木宓請來幫忙的貴客,眼下還未瞧見白鳳身影,他這個師兄就因為和人私鬥落敗,要被貶下一重天,現在還在四重天的師妹怕是會被自己給牽連……


    唐螢等不到對方的聲音,有些不敢置信,但轉念一想,不由得心頭一鬆。本來她還心虛必須隱瞞傅蓮季少寒一事,但現在看來,不讓傅蓮和這種人重逢是對的。


    “原來規則改了,贏者要下一重天,唐螢記住了,日後一路輸,定可以直上九重天。”


    少女諷刺的話語彷佛一把冰劍,直直捅進季少寒的後背。


    “不勞各位,唐螢自己跳吧。”


    南風菱本來還趾高氣昂指揮著家仆,聽少女這麽利索自便,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半坐在地上季少寒亦是一愣,他猛地從迷障中驚醒,麵色一陣羞紅,趕忙要出口阻攔:


    “等等!”


    幾乎是異口同聲。


    南風菱看到來人,不由得大喜:“殿下來得正好,這個不知從哪來的小賊偷襲了季道友,季道友可是你請來的貴客吧!”


    唐螢沒有聽見她顛倒是非,隻是看著飛來的彩鳳,想揉揉眼睛。她繞了數日想尋找的鳳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輕越的鳳歌安撫了焦躁的鹿群,隻見翠蓋珠帷,五隻奇光異彩的鳳鳥拉著異常精致馬車緩緩而來,帷後露出一女修精致的玉容:


    “唐螢?你說,你叫唐螢?”


    第六十八章 公主


    有別於一心求道的修門正派,霄國首先是國,看重的更多是出生和血統,平民貴族,外地本地。所以天穹之下的塵世之國,盡管伸手一觸即是雲海,但腳下依然離不開紅塵垢土。


    黑水澤的蛟主在霄國看來也是一國之王,應該以禮代之,但傅蓮毫無興趣,隻是安安靜靜陪著少女,在一重天瀏覽了數日,都不見厭煩。


    眼下與少女分道揚鑣,年輕的蛟主百無聊賴,他拒絕了去第八重煉塔的觀賽,隻要了一座廢棄的空中樓閣,自己一人椅杆而坐,轉玩著佛珠打發時間。


    傅恒……少年默念著親生父親的名字,心中毫無波動,隻有手上滾珠清脆,慢慢回溯他的思緒。


    那日天崩地裂,整座礁島緩緩下沉,少女以為對方屍骨無存,不由得癱軟在他懷中。但少年卻看得很清楚,不,應該是魔王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條撕裂虛空的黑縫,


    縫隙內的炎熱就連魔王都有些受不了,金色的雨水濺出縫隙外,瞬間發出滋滋的溶解聲,那是熔岩。


    魔王突然意識到,縫隙對麵就是煉獄。


    男人緊抱著女人的屍體,一腳就這麽踏入那條縫隙,進入了煉獄。身後一尊怒容利牙的魔佛擋住了熱燙的金雨,在赤金的煉獄中替二人撐出一角天地。


    手上的佛珠一燙,傅蓮稍稍回神。他狀似厭煩地將佛珠捏入手心。


    星燈稀稀落落地亮起,澄夜下的雲海似翻湧的潮水,吞吐著星芒,喧囂著夜晚。


    野獸多是夜行,夜晚的魔王犼看著與白日一樣慵懶嫻靜,但若正麵看他,就能見到一雙豔夏似的琥珀,此時正詭異專注地盯著燈上的燭火,眸中有光芒躁動不安。


    “劫火燒不死我的。”


    話音剛落,小小的火苗突然拔高數呎,露出勘比熾陽的凶光,隻是它沒能燒到少年魔王的一邊一角,就被修長白皙的手指掐住了生機。


    少年笑得清甜,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有趣的事。


    他薄唇輕吐,火光瞬間被吹散成無數星芒,一顆顆似無頭蒼蠅般,在室內飄蕩不去。修長手指起伏出好看的曲線,傅蓮隨意把玩著幾顆螢蟲似的光點,隨後將他認為最美的一顆收入掌心,再不放開。


    “再不出來,我便燒了整座雲海。”


    暗處一個身影無聲轉出,那是一個麵容精致的男童,他眼眸剔透,生得很是冰雪可愛,身上的袍料散發著奇異的光芒,好似剛從月宮下來的仙童,璀璨的身影是夜晚的雲海中的一顆熠熠明星。


    但仙童模樣的男孩此時卻是一臉驚懼,他死死盯著那看上去純良無害的少年公子,已將對方視作洪水猛獸,事實上,對方的確是。


    傅蓮心底輕哼一聲。果然是公的。


    “為什麽魔王犼會出現在這?你的地盤應該是在地下的水溝吧。”男童一臉厭惡。


    少年魔王也不氣,和徐道:


    “我更好奇霄國藏了什麽寶貝?竟能吸引來一隻祥獸,使其盤旋不去”


    祥獸白鳳惱恨地看著這頭不該誕生在世間的凶獸,他生來的驕傲不容許退縮,但本能卻自顧自地顫抖,身上的白光都跟著黯淡幾分。”


    如若弟弟可以出生就好了,天地凶獸,唯有天地瑞獸才能與之抗衡。


    唐螢看著窗外的彩鳳,她坐在馬車上,整個人還有些虛飄,實在是事情發生得太快。


    這個國家唯有一人可以享用鳳駕。


    棲鸞公主,不,應該是端木宓端起幾上靈茶,朝唐螢安撫一笑道:“今日終於能見著二妹的救命恩人,請容我以茶代酒,先敬你這杯。”


    當心愛的二妹從鬼姑的魔掌下平安回來,端木宓就將唐螢這個名字深深刻入識海內,本想著世間之大,就算找不到人,也要將這個名字銘記在心,懷抱一生感激,卻不想……


    唐螢聽到端木寧的名字時,還有些不敢置信,便自動將百鬼蠱的事從頭到尾說了出來,巨細靡遺。端木宓情緒激動過後也冷靜下來,專心聆聽少女的敘述,一一和二妹所說的回憶核對。


    當聽到二妹和唐螢合謀以劍音反擊鬼姑時,端木宓不由得眼眶一熱,以冷情寡欲出名的瓊女穀仙姝近乎要掉下淚來。


    端木寧當初因天生九指殘缺又不解音律,自暴自棄下離開瓊女穀,但自百鬼蠱死裏逃生之後,少女終於看破執念,主動放下琴,正式告別瓊女穀,回到了家鄉霄國。


    “唐姑娘,你這份恩情我們這輩子都還不來!天道有意要我們姊妹圓了這份恩情,請你務必在這裏停留一段時日。”


    端木宓看了一眼唐螢,隻覺得此女明眸皓齒,氣質澄澈,比她所想象更完美,更是心生好感,隻覺得相見恨晚,打算先行留下她一段時日。


    “她現在劍不離身,是皇城日牙衛的統領,我們先去見見她,她肯定很想當麵和你致謝。”


    公主的鳳駕果然非同凡響,唐螢看著窗外彩鳳傾斜,景色拔高,一眨眼便飛過數重天,但她摸摸胸口,沒有感到絲毫難受窒息感,端木宓更是麵色如常……


    唐螢突然想到方才,不禁開口解釋:“對了,有件事還要向殿下解釋,季道友和我前頭有先誤會,一時間失控,忘了雲海不能私鬥的規則。”


    那季少寒天之驕子,怕是不想被她貶下一重天,才厚著臉皮不肯開口。隻是唐螢來不及細說,就聽端木宓雲淡風輕道:


    “你無需擔心,他是九極門上君,打回三重天想必也就幾日的事,若他打回了,再給你們開一個和解宴,把話說清楚。”


    唐螢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一個是救妹恩人,一個不過有幾麵之緣的客人,兩方要鬧起來,端木宓毫不猶豫選擇前者,甚至還沒心沒肺地想,若打不回來,事情就更簡單了。


    隻是對方還有一個師妹在四重天待著,萬一鬧起來,驚擾到唐姑娘就不好了,幹脆一起趕走吧?


    端木宓暗暗謀劃著和隻有唐螢、二妹三人的快樂時光,不知不覺鳳駕已經停了下來。


    二人下了駕,唐螢看著宏偉的城門,還有些愣神。


    自己就這樣踏上九重天了?一會是不是要回去接下傅蓮?


    “大姐!”


    聲音從遠處傳來,唐螢立刻轉頭,一時也不確定是不是當初那個少女。


    隻見一個錦裝少女騎著靈鹿而來,頭上翠色的翎羽一顫一顫,俏麗動人。


    唐螢看著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少女,端木寧也注意到大姐身旁的人,不禁緩緩放緩步伐,從靈鹿上跳了下來。


    “端木道友?”


    端木寧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一開始從百鬼蠱回來,她屢次夢到自己又回到那噩夢之地,但每一次,在惡鬼撲向她的那一刻,那句端木道友就會實時將她喚醒,一次兩次後,漸漸的,她想起來了。


    她在夢中喚出飛劍,清靈劍音衝散所有幻影,唯有她一人,終於能在夢中得到平靜


    “唐螢姊姊,終於又見麵了。”


    少女微微一笑。


    第六十九章 霽國(一)


    霽國的皇城是建築在開國祖先端木青風的法寶,七星定天錨柱之上,


    所以當城門轟然打開,濃鬱的靈氣瞬間如大海襲來。原來七根定天錨形成了一座巨型的巨靈陣,不分晝夜支撐著霽國的子子孫孫。


    雲中之國名副其實,霽國的皇城是真的懸浮於半空之中,這裏沒有地麵,外麵壯闊的雲海虹浪似乎也泛濫進了城內,霽國人以彩雲代步,或以靈獸駕雲車。


    高亭玄闕浮空而起,房屋高聳浮誇如座座山阜,動則便是七八層重簷,屋頂上棲滿彩羽祥麟、模樣各異的異獸,那些全都是修士的飛騎。


    當公主的彩鳳雲駕行經而過,所有靈獸和行人紛紛退讓,一路暢通無阻。


    霽國皇姓端木,端木宓和端木寧便是上一任國君青宣帝的兩位愛女,分別封以棲鸞公主和飛鵷公主,但鑒於當時公主年幼,所以如今霽國是由青宣帝的三弟端木景深以攝政王之身代為執政。


    不過棲鸞公主端木宓天資優秀,又是化神太君愛徒,論起威望,絕對不輸端木景深這個攝政王。


    “足不染塵,雲中國府,百聞不如一見。”


    唐螢不由得盛讚,心想此處與沼海,一天一海,若再加上九極門的山,天光水色山黛全置於一幅,當□□絕景。


    霽國大皇女的麵容輕攏在冉冉茶煙下,半遮半掩間透著一股虛渺的美麗。


    端木宓抿嘴輕笑:“當年先祖坐下麒麟就是被此地的靈氣所吸引,才會想在這裏開辟出一片人間淨土。”


    但端木寧卻似乎不怎麽讚同。她看了一眼窗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別光看他們飛得愜意,這些靈獸一天積累的糞便都要另外設官職來處理了。”


    她聲音雖小,但在三人的車內格外清晰。


    端木宓蹙眉微斥道:“在唐姑娘麵前瞎說什麽!”


    不過唐螢注意到端木寧麵上難掩疲態,想到端木宓提起的,少女如今已是城兵的統領,曾經那些嬌怯和懦弱似乎在這段時日被磨練得一幹二靜。


    鳳車一停,外頭的玉女搖鈴呼喚,端木宓先行下去,留著二人對看。


    端木寧眉目盈盈,麵頰微紅,似乎對方才的話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姑娘家一開口就說糞什麽,的確不太妥當。


    唐螢卻不甚在意道:“你們日牙衛也要管這些事嗎?”


    端木寧一愣,似乎沒料到唐螢會接她的話,但隨即眼睛一亮,那昔日說一句都要半遮半掩的小姑娘,現在嘴巴一開立刻大吐苦水。


    城內靈獸不說上萬也有上千,又全都擠在一塊,占據屋簷高牆,靈獸的糞便又不是馬糞牛糞,有些靈獸糞便甚至有毒,光味道就能使人心肺受損。


    隻要一天未清理,那燕尾馬脊、屋瓦房磚會變成何等慘樣……端木寧方才所言並非誇大,隻需一天,這雲中國就會變成糞土國。


    “其實我們都會向修士斟酌收稅,但要我說左右都離不開俗事,從一開始就別沽名釣譽,非要把這裏吹成仙境,誰來仙境會帶銀兩的?今年收到的稅我看是連三成都不到,到時又要開國庫,我三叔和他底下的言官絕不會放過我。”


    不能怪端木寧對著唐螢一個外人大吐國事。霽國以修士為尊,全國上下無不努力修行,曾經的青宣帝便是化神大能,就連現任的攝政王端木景深也是元嬰大能,但偏偏這是一個國家,有人有家有國,那就絕對免不了俗事纏身。


    大多霽國人是不屑這些庸俗之事,其中端木宓便是這樣。她自幼生養在瓊女穀,餐葩飲露,雖疼愛妹妹,卻不喜妹妹變得這般世俗,張口閉口錙銖必較。


    “姐姐不喜歡我提起國事,說是我道心蒙塵,有礙修行。但難道什麽都不說,那些糞便就會自己消失嗎?我們是修士,但也是公主阿,隻要霽國一日尚存,凡緣一日未斷,我們就身負公主的職責。”


    外人看這霽國,隻覺得雲中之國,當真仙人住所,但端木寧從瓊女穀回到霽國,卻是從修門重歸凡塵。


    如今她深感曆任霽國國主的確偉大,能在仙凡間取得平衡,既能治理一國,又能保持道心不變。如若她的父皇還活著,霽國應該會更好,或許總有一天會到達那仙人之國的境界;而不是像現在,淪為南風家和三叔手上交易的籌碼。


    端木寧眉目憂傷,倒恢複幾分在百鬼蠱時的怯弱之姿,隻是如今她不再害怕鬼怪,而是認認真真地在煩惱著治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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