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你還在為那件事情耿耿於懷嗎?連一杯酒都不願與為師喝?”昊空大師將酒杯放回到了石桌上,麵上難掩失望之色。


    “師尊?嗬!”江臨淵忽而抱胸於前,似笑非笑道,“師尊故去多年,隻怕是連佛門的三皈五戒的忘記了?”


    昊空大師一滯,抬手卻是輕輕敲擊了一下木魚。


    “篤——”


    “多年未見,為師竟然忘記了,當年的臨是一位多麽的循規蹈矩,端方正直之人啊。為師念念不忘的可都是當年的臨。臨啊,既然如此,為師便帶你回憶回憶過往,如何?……”


    “篤——”


    也不容江臨淵拒絕,木魚聲伴隨著喃喃的念佛之聲又起,昊空大師兀自佇立於微光之中,四周卻突然景色大變。


    “轟——”火光四起,到處殘垣斷壁,焦屍遍野。


    一隻髒兮兮的小手突然從屍堆中探出,掙紮著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女屍。


    又過了許久,一名幼童才艱難地手腳並用從屍堆裏爬了出來。


    他表情木然的看著周圍。


    “篤——”


    遠處,一名年輕的僧人頭戴鬥笠、汲著草鞋,逆光而來。他眼含不忍之色,朝著幼童蹲下身去,柔聲問:


    “我乃上華明昊空。孩子,你可願隨我上上華?”


    幼童抬起頭來看他,一雙眼眸漆黑空洞。


    半晌,雙拳緊握,他又倔強的搖了搖頭。


    “竟然不願意?”


    年輕僧人無奈一笑,憑空取出一把戒尺,交到了幼童的手裏:“你既不願走,我也不勉強。你帶著它,它可保你平安。”


    幼童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接過了戒尺……


    “篤——”


    木魚聲又響,場景再次變化。


    當年的幼童已然變成了俊逸少年。


    他鮮衣怒馬,一騎絕塵,取得了上華選拔的頭籌。可是,到了問靈階段,少年卻抿嘴不語,倔強地不肯說出自身父母來曆。


    上華掌門與一眾長老齊聚芳華之巔,對此隻得搖頭拒絕、遺憾不已。


    “上華曆來門規森嚴,向來不收來曆不明之人為徒。你若是始終不語,那隻能說上華與你無緣。你回去吧。”


    少年表情肅然,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慢——”


    就在此時,有人推開沉重的大殿之門,身披光明,緩緩行來。


    是他,是當年那名年輕的僧人。


    多年過去,幼童已經長成了少年。而他卻無半點變化,眉心的朱砂痣赤紅依舊。


    “不好意思,是我來晚了。”


    僧人行至大殿中央,指著少年手中的戒尺道:“臨,出自東海之濱的楚家,早已在鳳凰城拜我為師,此修羅尺便是我贈予他的拜師禮。”


    少年倏然抬起頭,墨黑眼眸直直的盯住了那僧人。


    年輕僧人回視於他,笑容恬淡,眼眉溫柔。


    “篤——”


    場景又變。


    寒來暑往,花開花落,年輕僧人在梧桐樹下彈琴,少年人在梧桐樹下練武。


    轉眼間,少年人變成了身材頎長、俊逸非凡的青年。而年輕僧人卻容顏未改,隻是眼底更加的純淨溫柔。


    僧人青衣赤足,飄飄欲仙,起身將手中的琴交到了青年的手中:


    “臨,你既已修得金丹,日後便要以天下為己任,維護若葉大陸的和平。此乃鳳凰焦尾琴,乃是你母親的遺物。今日,為師便將它物歸原主。”


    青年撫摸著焦尾琴久久不語……


    “篤——”


    “篤——”


    “篤——”


    木魚聲聲,伴隨念佛之音喃喃。


    “你都忘記了嗎?”


    “你如何能忘記?……”


    猶如魔音穿腦,聲聲入耳。


    林若漁躲在小小的角落,目瞪口呆之餘居然覺得那景象轉換實在是精彩絕倫,簡直比她在家裏看的戲文、話本子還要好看百倍。


    若不是她聽了昊空大師與江臨淵的對話,知道這是先生的過往,是先生真實經曆過的,她都要忍不住為之鼓掌叫好了。


    隻是……


    林若漁突然捂住了肚子,微微皺眉。肚子漲漲的、熱熱的,甚至還有點隱隱作痛。


    唔?這是吃錯東西了?


    “……先生?”她低低的喊,卻眼見著江臨淵黑眸中竟然劃過一絲迷離、糾結的神色。


    “篤——”


    下一刻,場景再次變化!


    “臨!”


    一道爽朗輕快的聲音蓋過了木魚聲,“昨日我挑燈夜讀,今日考試,我定會拔得頭籌!”


    一名頭戴玉冠的年輕公子的身形漸漸出現在了僧人的身邊,他手持白紙扇,笑得囂張跋扈、洋洋得意。


    “昊空大師與我作證,若我贏了你,你就等著給我鋪床疊被、洗衣服吧!”


    昊空大師抿嘴淺笑不語。


    那年輕公子上前一把勾住了青年的脖子,隻恨不得把自己掛到青年的身上去。


    青年雖麵無表情,但唇角還是無法抑製的微微勾了起來。


    “篤——篤——”


    木魚聲漸漸密集急促了起來。


    “臨!”


    “臨公子!”


    “臨哥哥!”


    呼喚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或滄桑、或清脆、或歡快,一道道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扶老攜幼、紛至遝來。


    江臨淵隱在黑暗之中不動聲色,垂落在身側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著。


    “篤——”


    “篤——”


    昊空大師舉起雙手,光芒大盛。在他的身後,青年公子與那些男男女女都麵帶笑容,迫切地呼喚著江臨淵。


    “臨,你看大家都在這裏。大家都很想念你,你快些過來,你莫要忘記了……”


    “臨!快來!”


    “臨哥哥!”


    “臨公子!”


    聲聲呼喚殷切,伴著那喃喃地念佛之聲,令人根本無法抗拒。


    江臨淵神色微動,緩緩地抬起了左腳……


    第11章


    “嗚嗚……”肚子越來越痛了。熱得好像要燒起來了一樣,林若漁心裏也急得要死。


    這是什麽昊空大師啊!他根本早已死去,留在此地的不過是一個不懷好意的鬼魂而已!


    而他身後的那些“人”也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妖法弄出來的!


    別以為使用那些障眼法就騙得了她!


    林若漁自小便有些神奇,除了她出奇好的氣運外,還能自動分辨別人對她散發出來的善惡情緒。


    ——若是那人出自善意,即使表現的凶神惡煞她也能在第一時間體會到。而那人若是惡意滿滿,即使他再偽裝的慈眉善目,林若漁也能一眼看穿。


    從小到大,這個能力為她與她的家人躲過了數次災禍。她也對她自己的感覺深信不疑。就比如此時站在她麵前的江臨淵。


    他被人口口聲聲稱作大魔頭,林若漁卻未曾在他身上發現過對她的惡意——這也是她願意跟著他一路從空暢山下來的原因。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往日這份善惡之感,她隻能當做當事人體會。而今日,她卻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個和尚,對江臨淵的不懷好意!


    不行、不行,不能讓先生落入圈套去!林若漁深深吸氣,大喊了一聲:“先生!”


    這清脆的聲音一下子打亂了木魚聲。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修為高如魔尊,想要控製他強大的心神本就是艱難異常。那和尚也不過是看準了機會,偷襲成功。而此時江臨淵一滯,便陡然清醒了過來。


    他麵容凝重,身上冰冷的戾氣猛然爆發出來,黑暗範圍瞬間就擴展開去,將那片光明鯨吞蠶食。


    和尚無暇對林若漁發作,口中不斷喃喃道:“臨,你如何能忘記呢?”


    “篤——”


    “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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