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若漁點頭,“確切的說,是鳳凰的一部分。”


    聽到林若漁與楚臨的對話,走在前頭的楚英韶也慢下了腳步,轉過來聽著小姑娘慢條斯理的話語。


    “所謂鳳凰,乃是百鳥之王。形象十分複雜。按照《爾雅.釋鳥》所記載,鳳凰為雞頭、燕頷、蛇頸、龜背、魚尾、五彩色,高六尺許。其物之大,要繡在小小的錢袋子之上,顯然十分困難。而我也發現餘暉樓之人手中的錢袋子,其上所繡的鳳凰都是其身上的一部分。”


    林若漁頓了頓,又道, “就比如說梁瑩心與薛靜丹同為城主大人的貼身侍女,在餘暉樓中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在他們身上所掛的錢袋子、或者說荷包,乃是鳳凰展翅時羽翼的式樣。


    “若是我沒有猜錯,梁瑩心荷包上所繡的為鳳凰的右翼;薛靜丹的乃是左翼。而其他的侍女——比如,清雅苑中的那兩名白衣侍女,她們身上所佩戴的荷包,則是鳳尾上的五彩羽毛。我當時就猜想,這可能就代表這梁瑩心與薛靜丹乃是城主夫人左膀右臂的意思吧。”


    楚臨聞言也是輕輕點頭。


    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楚臨現在所在的華海楚家因為家主開明,一眾上下其樂融融,倒也沒有太大的等級之分。而在其他的仙門世家——就比如與中原仙都齊名的上華神山與修心宗,卻從來都是長幼有序、等級森嚴。


    上華神山列有九峰,除掌門、以及九峰峰主之下,更有上峰、中峰、下峰等弟子。每個弟子按照級別不同,手持的銘牌則各不相同。與上華之內,可得到的資源也各不相同。


    聽林若漁所言,這落日城餘暉樓中的荷包似乎也與上華的銘牌相似。


    這是細枝末節的,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可能很快就被忽略過去了。隻有林若漁對事物能夠如此的觀察入微,真的可以稱得上是七竅玲瓏。


    楚臨不由的將眼前的小姑娘的身影牢牢的鎖在了心中。


    跟她在一起,時時刻刻都能有新的發現與驚喜,讓人忍不住就想走上前去,抓住她所有的視線,再不讓別人分得一豪一厘。


    少年人的眼神幽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很快,墨黑的羽睫低垂,又將那份迷戀掩藏的一絲不露。


    “看不出來啊,小魚觀察的真是仔細。”楚英韶聽了一路,此時也是恍然大悟,提醒道,“臨,你可還記得昨日那小廝身上的荷包?”


    他也不等楚臨回答,直接又道:


    “昨日我們碰到的那個抬棺材的小廝。按照那小廝所言,他乃是內樓雜役,荷包的圖案是餘暉樓中特有的式樣。如今再回想一下,那不就是鳳凰爪子的樣子嗎?”


    “原來你們早就發現啦?”小姑娘抬起頭來,水潤的眼眸亮晶晶,“阿英與臨還真是觀察入微呢。”


    “承認,承認。”聽到林若漁的誇獎,楚英韶“嘩啦”一聲打開了手中的白紙扇扇了扇:“小爺那可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小竹籃的小貓兒實在忍不住,默默地朝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扇子收起來。”楚臨則不動聲色道,“冷。”


    楚英韶:“……”


    林若漁低頭淺笑,卻發現她家先生此時正瞪著雙湛藍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先生,我說的對不對呀?”


    小姑娘說著就靠了過來,白皙的額頭很是自然貼了貼他毛茸茸的額頭。


    淡淡的馨香氣息撲麵而來,江臨淵忍不住就要掙紮,可就在楚臨望過來的瞬間,一下子跳進了林若漁的懷中,那雪白的爪子直接搭在了小姑娘的胸口上宣示主權。


    ——本座的魚,誰都別想覬覦!


    不過,這小魚兒的胸口軟軟的,手感極好。


    “……”小貓兒又下意識地按了一下,而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瞬間石化了。


    “哎呀!”林若漁趕緊把小貓兒抱緊了,省得他掉落下去。她收起了小籃子,既然先前已經說到了荷包,於是,她想了想又道:


    “其實,我除了看了一圈餘暉樓中人的荷包,同時,也看了一下城主夫人的身上。發現她這幾日掛了一個白色的荷包,上麵卻是祥雲的式樣,跟其他人的完全不同。而我剛才看到馮執事身上所掛的,倒好似與夫人的一般,這才讓我覺得很奇怪。”


    “而且……我總覺得那荷包的式樣似曾相識。可是一時三刻卻想不起來……我應該是見過那個圖案的荷包的,隻是到底在哪裏呢?”


    小姑娘微蹙著秀眉,陷入沉思之中。


    而小貓兒也總算是回過了神來,這時,隻見到一道銀光閃過,一隻做工考究的荷包便直接掉進了林若漁的懷中。


    “呀!”林若漁一驚,拿起來一看,那荷包上儼然繡著的便是朵朵祥雲,“對對對!我見過的便是這隻!先生,你原來把這荷包收起來了呀!”


    不止林若漁驚訝,楚臨與楚英韶也是吃驚不小。湊過來一瞧,他們便發現那個荷包不正是在包子攤上,被孫老三丟在老板娘爐火之中的那隻嗎?


    原來,江臨淵早就在孫老三把荷包丟進爐子裏之前,就把那荷包收進了自己的儲物空間之中。


    “先生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林若漁忍不住誇讚,她捏著荷包細細看了一遍,“我觀其針法,都是使用了搶針、齊針、套針等針法。所繡之祥雲繁而不亂,色彩鮮豔奪目。且針步均勻,紋理分明,乃是繡品中的珍品。”


    “而且,此荷包的配色也甚是喜慶,並不是夫人身上的白色。若是祥雲圖案隻有餘暉樓中等級高的人才可以佩戴,那這荷包的原主人又是誰呢?


    “這還不簡單,待我們從義莊回來,去問問孫老三不就可以了。”楚英韶不以為然道。


    “嗯。那就趕緊走吧,”


    林若漁如今也有練氣四層的修為,雖然有兩條經脈被封,但體力早已好於常人。她收起了荷包,與楚臨、楚英韶一路來到了義莊之中,也並沒有感到疲累。


    隻是,這義莊一如所有恐怖故事中的場景,破舊淒涼,雜草叢生。即使是在大白天的,這遠遠的看上一眼,還是難免讓人心生退意。


    “別怕。”楚臨低聲說道。


    “不怕的。”林若漁緊了緊身上的皮毛大氅。


    下一刻,她突然感覺到懷中一暖,低頭看去,原來是小貓兒的白爪子,又搭在了她的胸口上。


    “嗯?”林若漁奇怪,先生向來不喜歡別人碰他,每次她抱他,也都是勉為其難的感覺,這次怎麽這麽主動的與她親近了?


    小貓兒倒是毫不在意,用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勾住了她的手臂。江臨淵低沉道:“進去,有我。”


    “哦……”


    義莊門口懸掛著兩隻白色的破燈籠,在上麵輕輕地打著旋兒。


    “吱嘎——”一聲,楚英韶上前,一把推開了義莊的院門。裏麵是個極大的空地,落滿了樹葉,卻又寸草不生。


    他回頭與楚臨對視了一眼,又揚聲道:“有人在嗎?”


    一般來說,義莊之中是有看守人負責照應一切事務的。


    之前他們倆悄悄的巡查過義莊的四周,知道這莊子的後堂放置了許多棺材。但想再進一步,卻受到了不小的阻礙。今日這一來,楚臨與楚英韶便準備換一個方法——借餘暉樓的名頭,看看能不能查出些蛛絲馬跡來。


    楚英韶的聲音在空蕩的院落裏回響,卻沒有得到半點回複。


    “難道這義莊裏沒有看守人?”


    “或者說看守人出去了?”


    回想昨日,他們好像也並沒有碰到什麽人。如此一來,楚臨一行人便飛快的走進了義莊之中。


    剛一進門,楚英韶便是抽了一口涼氣。


    林若漁循聲看去,模模糊糊的發現門後似乎站立許多人。


    那些人悄無聲息的站立在那裏,披紅掛綠的,又密密麻麻的,隻一眼就讓人心口一跳。


    好不容易在定睛一看,林若漁這才發現那些個竟然都是些紙人——穿著紅襖綠褲的童男童女,臉上擦著誇張的紅胭脂。大大的唇角向上勾起著,露出幾分猙獰古怪的笑容來。


    還好如今是大白天,日頭明亮,若是大晚上看到那麽多紙人,隻怕要嚇個一大跳。


    還好還好……林若漁拍了拍胸口,這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


    雖說如今是大白天,再往裏走,看著院子裏招搖的白皤,以及散落滿地的紙錢,但她總感覺到有一股陰森的寒氣從不知道什麽地方冒出來。


    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皮毛大氅,懷中的小貓兒卻是用大尾巴纏繞住了她的手指。


    熔熔的暖意便隨之傳了過來,讓她一下子便不害怕了——想當初,她都敢一個人獨闖薛家祠堂。如今,又是大白天,身邊又有那麽多人陪伴,她有什麽可害怕的。


    不過,話雖這麽說,隨即,當林若漁猛然見到了那一大排排列的整整齊齊的薄皮棺材,她還是覺得頭皮發麻。


    上百口的棺材就被這麽大大咧咧的放置在露天的院子中央,每一口棺材前都放了一炷已經燃盡的香、一碗清水、一隻饅頭、以及一個用紙糊的靈位牌。


    寒風吹拂著白皤獵獵作響,院子打掃的並不幹淨,到處都是散落的樹葉、紙錢,積雪也並沒有被清掃掉。


    有幾口棺材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隻是原本雪白的顏色,此時已是一片髒汙。更是混合了棺材中沁出的汁液,散發出一股難以言表的氣味。


    “嘔!”楚英韶一隻手捂著鼻子,看了看天,“也還好如今天氣冷。若是在熱一點,真是無法想象是怎樣的一股氣味!”


    林若漁對此深以為然,也捂著鼻子抬頭看了看天。


    這院子真是古怪,放眼看去,隻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小塊陰沉灰暗的天空。之前的陽光明媚,好似在他們進入了這院子的瞬間,便開始烏雲密布了。


    這個世界都好似變成了灰色。


    林若漁下意識搓了搓手臂,低下頭去,卻發現這些紙糊的靈位牌寫的也是十分奇怪。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東西寫的,血糊糊的就寫了個亡者的名字,顯然不符合傳統的寫法。


    再看那些名字,鶯鶯燕燕、柔柔軟軟的,顯然亡故的竟然大多都是女孩子。


    “這便是那日從餘暉樓中抬出來的棺材了。”楚臨走了一圈,隨即在靠外的一口薄皮棺材前站定,“昨日我嚐試了幾次,卻無法把這棺材打開來。”


    江臨淵也察覺到了這義莊的古怪,他從林若漁懷中跳了出來,居高臨下的站立在了楚臨的肩頭。


    “小魚,找個幹淨的地方呆著。”江臨淵低聲吩咐道,“楚英韶,你去陪著她。”


    “哦……”楚英韶其實也想看江臨淵破陣,但是,轉頭看著這白嫩嫩的小姑娘,還是抿了抿唇,帶著她走到了一旁的屋簷下。


    這時,風似乎變大了,吹起了地上的紙錢,那口薄皮棺材中突然傳出了尖銳的聲響。


    “刺啦——”


    第64章


    這聽起來就好似尖銳的指甲劃過棺材板的聲音, 聽著就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楚英韶昨日便聽過這聲音, 也算是免疫了, 又突然想起那個小姑娘可是還什麽都不知道,下意識就抬手捂住了林若漁的耳朵。


    “嗯?”小姑娘抬起濕漉漉的眼睛, 清澈漂亮的好像林中迷路的小鹿。


    “轟——”一股熱氣一下子就翻湧了上來,楚英韶覺得自己的臉都紅了。他飛快地放下手,惡聲惡氣道,“自己捂住!”


    “哦……”


    林若漁其實也聽到了那聲音。不過, 她還來不及害怕,就被那高高的少年給捂住了耳朵。此時聽到他甕聲甕氣的說話聲,倒也是讓她忘記了害怕。隻是睜大了漂亮的大眼睛,往院子裏看去。


    玄衣少年身高腿長, 肩寬窄腰,站在破舊的院落中央,挺拔如同一株輕鬆。


    在他的肩上,一隻毛茸茸的小貓兒昂然站立,湛藍的貓眼睥睨眾生。隻是在聽到身後的動靜時,還是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這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在江臨淵的記憶中,未來的華海楚家家主——昊華君楚英韶是最不耐煩與女流之輩交往,見到那些女修也是避之不及、不假辭色。卻萬萬沒想到, 這重來一遍, 年少的楚英韶竟然也會不自覺的照顧林若漁。


    他也不知道這小魚兒到底有什麽魔力, 竟然能讓所有人都喜歡她。


    心頭危機感大盛, 江臨淵眼眸陰沉可怕, 連帶著楚臨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肩膀處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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