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騰納姆的學校真讓人受不了。清規戒律特別多。姑娘們從頭到腳都得穿統一的校服。每天學習時間長達十個小時,每一分鍾幹什麽都有死板的規定。基頓夫人用鐵一般的紀律約束著學生和教員。姑娘們在那兒學習禮貌和規矩、禮儀等等,以便將來能找到一位理想的丈夫。


    凱特在給她母親的信中說:“這兒真是個地獄,那些姑娘糟糕透了。說來談去老是無聊的衣著啊,男朋友啊。那些破老師簡直就是妖魔鬼怪。他們別想把我關在這兒,我要逃走。”


    凱特曾三次設法逃走,但都被抓了回來。盡管如此,她仍不知悔改。


    在每周一次的工作會上,有人提到了凱特的名字。一位老師說:“這孩子我們實在管不了,我想應當把她送回南非去。”


    基頓夫人回答道:“我也是傾向於你的意見,但是我們也可以把這個看成一個挑戰。要是我們能調教好凱特·麥格雷戈,我們就能調教好任何人。”


    凱特還是在學校裏留了下來。


    老師們感到驚奇的是,凱特對學校的農場變得很有興趣。那個農場有菜地、雞、牛、豬和馬。凱特一有時間就去農場玩。基頓夫人了解到這個情況。她十分高興。


    “你們看。”女校長對教員說,“也就是個耐心的問題,凱特最終發現了她的人生興趣。有朝一日,她會嫁給一個農場主,成為他的好幫手。”


    第二天早上,農場的負責人奧斯卡·登克爾來見女校長。“有個學生,”他說道,“名叫凱特·麥格雷戈,我希望你能叫她不要到農場來。”


    “你說什麽?”基頓夫人問道,“我聽說她對農場很有興趣。”


    “是的,的確如此。但你知道她對什麽感興趣嗎?動物交配,請原諒我的話。”


    “什麽?”


    “就是這樣,她能在那裏泡上一天,觀看那些動物交配。”


    “我的天!”基頓夫人說道。


    凱特對戴維把她流放到這裏依然沒有諒解。但她還是非常想念他。這就是我的命,她憂鬱地想道,愛上了一個我憎恨的人。她計算著離開他有多少天了,就像一個服刑的犯人計算離釋放還有多少天一樣。凱特十分擔心他會做出可怕的事情來,比如在她被關在這個該死的學校裏時,他娶了另一個女人。要是他真的這麽幹的話,凱特心裏想,我就把他們兩個全殺死。不,隻殺她。他們會逮捕我,絞死我。當我站在絞刑架下的時候,他會明白過來他是愛我的。可是那已經太晚了。他會懇求我原諒他。“是的,戴維,我親愛的,我原諒你。一顆非常愛你的心曾經在你的手心裏,而你十分愚蠢,竟然一無所知,你讓她像小鳥一樣飛走了。而現在這隻小鳥被送上了絞刑架。永別了,戴維。”可是在那最後一刻,她又被給予緩刑。於是戴維把她抱走,帶到了另一個國家,那裏的食物比這該死的切爾騰納姆學校所供應的豬食要強得多。


    凱特收到一張戴維寫來的條子,說不久要來倫敦,順便來看看她。


    凱特的想象力像火一樣地被點燃了。她在字條裏找到十幾處隱藏的含義。他為什麽來英國呢?當然是為了靠近她了。為什麽他來看她呢?因為他終於知道他是愛她的,而且再也不能離開她了。他將把她一把抱起來,帶出這個可怕的地方。她幾乎不能掩飾自己的幸福之感。凱特的幻想是如此真切,以至於戴維要到來的那一天,凱特到處找她的同學們告別。“我的男友就要來把我帶走了。”她對她們這樣說道。


    姑娘們望著她沒有吭聲,心中全然不相信這是真的。隻有喬治娜·克裏斯蒂嘲諷地說道:“你又撒謊了,凱特·麥格雷戈。”


    “等著瞧吧,他高大英俊,想我都想瘋了。”


    當戴維來到時,他發現所有的姑娘都盯著他看,對此他有點兒迷惑不解。她們看著他,一麵咯咯地笑著,當她們的視線和他的視線相觸時,她們便立即臉紅起來,然後走開了。


    “她們好像從未見到過男人。”戴維對凱特說道,他懷疑地望著她。“你是不是向她們談論過我?”


    “當然沒有。”凱特傲慢地說道,“我為什麽要那麽做呢?”


    他們一起在學校的大餐廳用飯。戴維告訴凱特她走後家裏所發生的一切。“你媽媽問候你,她期待著你回家度暑假。”


    “媽媽她好嗎?”


    “挺好的,她工作很辛苦。”


    “公司經營順利嗎,戴維?”


    他看到她突然對公司發生了興趣,不禁有點驚奇。


    “非常順利,怎麽啦?”


    因為,凱特心想,將來有一天這公司會屬於我,我們倆要共同來經營它。“噢,我隻不過是好奇而已。”


    他望著她那尚未碰過的飯菜,“你沒吃飯。”


    凱特對飯菜不感興趣。她在等候那奇妙的時刻,等著戴維說:“跟我走吧,凱特。你是個女人了,我需要你,我們結婚吧。”


    甜食送上來了,然後又撤走了。咖啡送上來了又撤了。可仍然不見戴維說出奇跡般的話語來。


    直到戴維看了看表,說:“好吧,我得走了,要不然就趕不上火車了。”這時凱特才明白過來,她心中馬上有一種可怕的感覺,他根本不是來接她走的。這混蛋打算把我留在這兒給折磨死!


    戴維看望了凱特之後,心中很滿意。她是個聰明、逗人的孩子,過去那種放任乖戾的脾氣也有所收斂。戴維一麵溫柔地拍了拍凱特的手,一麵問道:“我走之前能為你做點什麽嗎?凱特。”


    她直視著他,甜甜地說道:“是的,戴維,有的。你可以幫我一個很大的忙,從我生活中滾出去。”接著,她昂首闊步,十分莊重地走了出去。戴維坐在那裏,目瞪口呆。


    瑪格麗特發現自己還是想念凱特的。雖說這丫頭固執不聽話,可瑪格麗特心裏也清楚,在活著的人當中,自己隻愛她一個人。她將成為一名偉大的女性,瑪格麗特驕傲地想,我希望她能有女士的風度。


    凱特回家來過暑假了。“你在學校裏過得怎麽樣?”瑪格麗特問道。


    “我討厭那兒,在你的周圍就像有一百個保姆在看著你。”


    瑪格麗特注視著白己的女兒。“其他的姑娘也這麽覺得嗎?”


    “她們知道什麽?”她輕蔑地說道,“你應當親眼見一見那個學校裏的姑娘,她們這一輩子都是在溫室裏長大的。她們對生活一無所知。”


    “哦,”瑪格麗特說,“那你一定受不了囉。”


    “請不要笑話我。告訴你她們連南非都沒來過。她們見到的動物全是動物園裏的。她們當中沒有任何人見過鑽石礦或是金礦。”


    “沒有那樣的特權嘛。”


    凱特說:“那好,可是我要是變成她們那樣,你會後悔的。”


    “你認為你會變得像她們那樣嗎?”


    凱特壞笑了一下,“當然不會!你生氣嗎?”


    凱特到家後一小時,便到外麵和仆人的孩子們玩起橄欖球來。瑪格麗特透過窗戶望著她,心裏想:“我這是在白費錢啊,她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那天晚上吃晚飯時,凱特隨便問了一句:“戴維在城裏嗎?”


    “他在澳大利亞。我想明天就要回來了。”


    “星期五他來吃晚飯嗎?”


    “也許。”她打量了凱特,然後說道,“你喜歡戴維,對嗎?”


    她聳了一下肩,“他還行吧。”


    “哦。”瑪格麗特說道。當她想起凱特發誓要嫁給戴維時,心裏不禁笑了。


    “我並不是不喜歡他,母親。我是說,作為一個人,他是不錯的,但作為一個男人,他真讓我受不了。”


    當戴維星期五來吃飯時,凱特飛奔到門前去迎接他。她擁抱他,在他的耳邊低語道:“我原諒你了,我真想念你啊,戴維!你想我嗎?”


    他很自然地說道:“是的。”可他轉而又一想,不禁對自己的話有些吃驚。“老天爺,我是一直在思念著她。”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他是看著她長大的。每和她接觸一次,他總在她身上有新的發現。她快十六歲了,人也漸漸豐滿起來。她把黑發留長了,鬆鬆地披在雙肩,她的臉型也已成熟。在她的身上有一種異性的誘惑力,這是他過去從未注意到的。她是個美人。思維敏捷,意誌堅強,將來是某個男人夠味的對象,戴維心中想道。


    吃飯時,戴維問道:“你在學校裏都好嗎?凱特。”


    “噢,我簡直太喜歡那兒了。”她激動地說道,“我學到很多東西,那些老師太棒了,我還交了許多朋友。”


    瑪格麗特坐在那裏驚呆了。


    “戴維,你能帶我下趟礦井嗎?”


    “你就那樣浪費你的假期?”


    “是的,請帶我去吧。”


    下一趟礦井要整整一天的時間,那就意味著這一整天她都可以和戴維在一起。


    “要是你母親同意——”


    “媽,讓我去吧。”


    “好吧,親愛的。你和戴維在一起我知道你會平安無事的。”瑪格麗特希望戴維不要出事。


    布隆方丹附近的克魯格-布倫特鑽石礦規模龐大,成百上千的礦工從事挖掘、機械、淘洗和揀選等工作。


    “這是公司最賺錢的礦井之一。”戴維對凱特說。他們在地麵上的經理辦公室內,等候一名陪同帶他們下礦井。屋裏靠著一麵牆是個樣品櫃,裏麵有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鑽石。


    “每塊鑽石都有顯著的特點。”戴維解釋道,“從瓦爾河兩岸采來的鑽石是衝積型的,它們的邊緣由於幾個世紀的衝刷,梭角已被磨平。”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英俊,凱特心裏想,我喜歡他的眉毛。


    “這些石頭來自不同的礦井,但從它們的外表可以很容易辨認出來。看見這個了嗎?從它的大小和黃顏色,你能看出它是來自帕爾迪斯潘。德比瓦斯的鑽石有油狀的表麵,其形狀是十二麵體的。”


    他太棒了,什麽都知道。


    “這個你可以同金伯利的礦石區別開來,因為它是八角形的,顏色從煙晶到純白。”


    我想知道那位經理是否認為戴維是我的情人,但願如此。


    “鑽石的顏色有助於決定它的價值。顏色表上分成一到十級。最上頭是藍白色,最下頭是棕色。”


    他身上的氣味多好聞啊,它是那麽——那麽富有男人的氣息。我愛他的雙臂和肩膀,我但願——


    “凱特!”


    她抱歉地說:“哎,戴維?”


    “你是在聽我說話嗎?”


    “當然在聽囉。”她的聲音裏有點兒氣憤,“每個字我都聽到了。”


    以後兩個小時,他們是在礦井底度過的。隨後又一起吃了午飯。對凱特來說,這一天是個美好的日子。


    當凱特傍晚回到家裏時,瑪格麗特問道:“你玩得痛快嗎?”


    “美極啦,采礦真是太吸引人了。”


    半個小時後,瑪格麗特碰巧向窗外望去,凱特正同一個花匠的兒子摔跤呢。


    第二年,凱特從學校裏來的信傳達出謹慎的樂觀。她被任命為曲棍球隊隊長,學習成績在全班也是名列前茅。這個學校並不是那麽糟糕,她寫道,在她的班上甚至還有幾個相當小錯的女孩。她要求允許她暑假裏帶兩個朋友來家裏。對此,瑪格麗特感到十分高興,屋子裏有了年輕人的笑聲,又會熱鬧起來。她希望女兒快快回來,她實在等不及了。現在她的夢想全都寄托在凱特身上。傑米和我都是過去的人了,瑪格麗特心想:凱特代表著未來,那將是一個多麽美好、多麽光明的未來啊!


    當凱特在家裏度假時,克裏普德裏夫特市所有適齡的年輕小夥子全都蜂擁而來,圍著她要求和她出去約會。而凱特對他們全然不感興趣。戴維現在在美國,她焦急地等待著他的歸來。當他終於回到她家時,凱特在門口迎接他。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腰間束了一條黑色天鵝絨腰帶,這使她那可愛的胸部顯得格外突出。當戴維擁抱她時,她反應出來的熱情勁兒使他驚詫不已。他往後退一步,又看了看她。在她身上有著某種異樣的東西,有一種心照不宣。在她的目光中有一種他無法確定的表情,這使他多少有點局促不安。


    假期裏,戴維僅見過凱特幾麵。看到她總被小夥子們包圍著,他心裏情不自禁地想,哪一個能幸運地得到她呢。不久戴維被派往澳大利亞出差,當他回到克裏普德裏夫特時,凱特已在去英國的途中了。


    在凱特的最後一個學年,一天晚上,戴維意外地出現了,通常他來訪前總要先寫封信,或是打個電話,可這次卻事先沒打任何招呼。


    “戴維!真沒想到啊!”凱特擁抱著他,“你應當告訴我一聲你要來了,那我就會——”


    “凱特,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她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兩眼望著他,“出了什麽事嗎?”


    “恐怕你母親病得很重。”


    凱特頓時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凱特看到她母親的麵容,不禁嚇了一跳。幾個月前她還見到過她,那時瑪格麗特似乎身體十分健康。可現在她麵色蒼白,形容憔悴。以往那種神采已從她的雙眼中逝去。似乎吞噬她肌體的癌細胞也同時在吞噬著她的靈魂。


    凱特坐在床邊,拉著母親的手,“噢,媽媽。”她說,“我實在太對不起你了。”


    瑪格麗特緊握著女兒的手,“我已經準備好了,親愛的。我想,自你爹死後,我就準備好了。”她仰望著凱特,“你想聽我說傻話嗎?過去我從未對任何活著的人講過。”她躊躇了一下,然後說,“我一直擔心你的父親沒有人照料,現在我可以去照料他了。”


    三天之後,瑪格麗特被安葬了。母親的死對凱特的震動很大。她失去了父親和一個哥哥,可是她畢竟沒有見過他們,在她的心目中,他們隻不過是過去故事中的人物,而母親的死是真實的,痛苦的。凱特十八歲了,轉眼間她在世界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想到這,真使人不寒而栗啊。


    戴維望著她站在母親的墓旁,堅強地克製自己,不哭出聲來。可他們回到家中時,凱特就崩潰了,止不住抽泣起來。“她對我是多麽好哇,戴維,而我卻是個不孝的女兒。”


    戴維竭力安慰她,“你是個好女兒,凱特。”


    “我除了搗亂之外,什麽好事也沒做過。要是我能彌補對她的過錯的話,我可以獻出我的一切。我不要她死,戴維!為什麽上帝要對她這樣呢?”


    他等待著,讓凱特哭個夠。等她稍冷靜下來時,戴維說:“我知道現在很難接受這個現實,但總有一天這種痛苦會過去的。你知道將給你留下什麽嗎,凱特?那是幸福的回憶,你將會記住你們母女間的所有美好往事。”


    “我想是這樣,隻是此時此刻我實在太傷心了。”


    第二天上午,他們一起討論凱特的未來。


    “蘇格蘭還有你的家人。”戴維提醒她說道。


    “不!”凱特提高了嗓門回答道,“他們不是我的家人,他們隻是親戚。”她的聲音裏含有抱怨的情緒。“當初父親打算到這個國家來的時候,他們嘲笑他。除了他母親外,沒人願意幫助他。現在他母親已死了。不,我和他們沒有任何來往。”


    戴維坐在那兒思索著。“你還打算把這學期讀完嗎?”還沒等凱特回答,戴維又接著說,“我想你母親是希望你讀完的。”


    “那我就讀完。”她兩眼茫然地望著地板。“該死的地獄。”凱特說了一句。


    “我理解。”戴維輕輕地說道,“我理解。”


    凱特完成了學業。戴維去參加了畢業典禮,凱特還作為班級的畢業生代表在會上致了詞。


    他們乘私人專車從約翰內斯堡到克裏普德裏夫特。在車上戴維說:“你知道嗎,再過幾年,這一切就都屬於你一個人了。這輛車、礦井,公司——都是你的。你是個年輕的女富翁。這公司你能賣幾百萬英鎊的價錢。”他看了看她,又補充道:“你也可以留著它。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我已經想過了。”凱特望著他微笑道,“我的父親是個海盜,是個能幹的老海盜。要是我親眼見到他就好了。我不打算出賣這家公司。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那個海盜是用兩個要殺他的警衛命名這公司的。這豈不是件妙事嗎?有時我夜裏睡不著,我就想著我的父親和班達在海霧裏爬行,我能聽見那些警衛的聲音:克魯格……布倫特……”她望著戴維,“不,我永不出賣我父親的公司。隻要你在這兒負責,我決不會那樣做的。”


    戴維輕輕地說道:“隻要你需要我,我就在這兒幹下去。”


    “我決定去讀商學院。”


    “商學院?”他的聲音充滿著驚奇。


    “這是1910年。”凱特提醒他,“在約翰內斯堡有招收女子入學的商學院。”


    “可是——”


    “你問過我怎麽安排我的錢財。”她直視著他,說,“我要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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