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伯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把人往回拖了一下:“想什麽呢?”


    看到寧伯州,丁婕那顆不安的心好像忽然就安定下來,寧伯州發現了她的異常,也顧不上這裏是大街上,撈起她的手握住:“發生什麽事了!?”


    丁婕穩定心神,“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和你說。”


    寧伯州把丁婕帶到了書院的後山,那裏清幽寧靜,是說話的好地方。


    丁婕努力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極其客觀的陳述了一遍,盡量不加入自己的看法誤導寧伯州,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般小心翼翼謹慎有加的闡述之後,換來的隻是寧伯州的輕聲一笑:“所以你就是想告訴我,你家中那位三夫人連同丁四,有可能就是譽王的後人。”


    丁婕見他如此,不免皺眉:“你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寧伯州玩著一根野草,沒說話。


    嚴重性自然是有的。


    譽王是叛王,各朝各代中,謀逆之罪是最大的罪,也是株連最廣,刑罰最嚴最慘的罪名,但凡與謀逆罪名扯上關係的人,都會成為敏感的話題,輕易不可提起。


    譽王當年就被陣前處決,被滅滿門。


    若是如今還有遺孤在世,最適合她們的就是死路一條。


    寧伯州忽然喟歎一聲,雙手疊放在腦後,隨意的往後麵的草地上一趟,雖然氣候還沒有熱起來,但是今天的日頭好,曬一曬,有說不出來的舒坦。


    “丁婕,事情嚴重雖然嚴重,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你現在就回去告訴你爹你娘萬氏的真實身份,然後想盡辦法讓丁家將她們母女二人趕出去,該休妻的休妻,該擊掌斷絕父女關係的就斷絕,隻要丁家能‘及時悔悟’,事情不會很嚴重。”


    寧伯州說這話的時候,丁婕就默不作聲的看著他,好像是要看看他這話說得真心還是敷衍。


    身邊傳來了衣料窸窣的聲音,像是有人要站起來離開。


    寧伯州明明閉著眼睛,卻精準的握住了丁婕的手腕,把她拉回來了:“生氣了?”


    丁婕回答的很快:“是我讓你去走你該走的路,現在又是我將這麻煩拋給你,換做我是你,也隻能說出這樣的話了。”


    寧伯州輕笑。


    他坐起來,自動自發地往她身邊移了移,似乎是怕她又跑了,單手箍著她摟得緊緊的:“是不是覺得我說的法子離譜又可笑?”


    丁婕望向別處:“多少有些吧。”


    寧伯州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著她望向自己,連帶著那副溫潤的笑意也收起來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一字一頓:“那你一定記好,比我這法子更離譜又可笑的,就是去找容爍幫忙。”


    寧伯州親自把丁婕送到了家門口,見她還有些心不在焉,暗暗歎了一口氣,把人又拉回來:“都說關心則亂,先是為了阿凝的病深夜祈福,又明裏暗裏的試探容爍,現在路都不會走了嗎?”他頓了頓,又是一笑:“你知道你母親其實是容不下那對母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故意為了忤逆你母親,所以偏偏對三房的人這樣好。”


    丁婕垂眸笑了笑,笑的無奈又苦澀。


    這並非是和母親的作對,隻是因為她清楚的明白,母親也好,萬氏也好,秦氏也好,沒有人真正的幸福。她從不覺得母親在侯府痛苦煎熬,努力的給自己找一條出路是錯的,可是當母親接受了大伯的誘惑,合夥算計了父親,成功嫁進丁家那一日,就是丁家後宅悲劇的開始。


    以至於在之後很多年的隱忍委屈裏,她甚至生出過類似於“如果母親從不曾嫁進來便好了”的想法,那就不會有她後來這些日子了。


    但真是這樣,阿荃和素素,甚至是阿衍,都不會有了。


    最後她終於釋然——“如果”,當屬最無聊的假設了。


    自他們命裏連著血脈降生的那一刻開始,早已經有了怎麽都斷不開的羈絆。


    她是家中長姐,就該像別家的長姐一樣,守護著自己的弟弟妹妹,一如他們在她有難之時是以援手時,是一樣的。


    看著丁婕有些沉默的回府,寧伯州在她麵前輕鬆的樣子慢慢的消失了,他臉色低沉,轉身大步離開。


    新來的丫頭代替了緣竹的位置,華氏為此追問了好幾次,丁婕幹脆道——若是母親實在是喜歡緣竹,新來的丫頭就叫緣竹吧。


    是以,也不管華氏怎麽追究,新丫頭就變成了新緣竹。


    丁婕剛剛回房,外麵就有腳步聲進來。


    這丫頭是丁婕培養的丫頭,身上是帶著功夫的,丁婕不在府中又不帶人的時候,這丫頭很會躲,所以華氏找了她好幾次,想要暗地裏給這丫頭通通脈絡,根本看不到人,等到丁婕回來,新緣竹再大大方方出現,華氏當著丁婕,不好做什麽。


    “姑娘回來了。”緣竹擰了一塊溫熱的帕子給她擦手。


    “三娘那邊怎麽樣了?”


    緣竹垂首低聲道:“四姑娘的病情有些古怪,好似醒來了,可是渾身無力,多用用力氣就心痛,二夫人說四姑娘第一次的發病來的突然,怕是過猛了,得好一陣子才能休養過來,若是第一次發病養不好,後頭的發病頻率和發病模樣……都不好說。”


    丁婕心下一沉,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人活著就好。”轉念又問道:“二姑娘和三姑娘呢?”


    “都在府裏。”


    “去請一請她們,一起去瞧瞧三娘。”


    丁素和丁荃這幾日都在家裏,哪兒都沒去,深怕在他們出門的時候就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連丁衍都趕回來了,一起守在家裏。


    丁婕道丁素這裏的時候,碰到了高長鳴。


    高長鳴的奴仆包了大包小包的禮品對方在丁素麵前,都是補身子的好東西:“不僅是這些藥材,還有不少名醫,都對心疾頗有研究,若有需要,即刻能請到泗陵城為四妹妹醫病。”


    丁素一臉的生無可戀,丁凝的病種和高長鳴的猛烈攻勢,讓她看起來怕是比病床上的人好不到哪裏去。


    “高公子有心了。”丁婕打斷了高長鳴的殷勤,緩緩走進來,果不其然,一看到丁婕,丁素的神情就活了:“大姐,我正準備去找你。”


    丁婕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高長鳴,在丁素如蒙大赦的輕鬆神情中淡淡道:“自作自受。”


    丁素神情一凜,也不和她計較,一同前往去找丁荃。


    丁荃這邊好不到哪裏去,秦氏這幾日連夜查看醫書,就是為了找相似的例子,可是心疾多為年長之時積勞成疾發的病,要在丁凝這個年紀就發病的,須得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通常這樣的例子,隻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富貴人家,有的是錢養著,但與此同時病症會成為家族與大夫之間共同守著的秘密,不會外泄,故無處可查。


    另一種,是非富貴人家,這樣的人家不會花錢耗著,多半是自生自滅,或者抓藥養一養身子,同無處可查。


    秦氏查醫書的時候,丁荃和丁衍就在一邊笨手笨腳的幫忙,直到這個時候,兩人才暗自懊悔從前母親讓他們學醫時候的懈怠。


    得知丁婕要去看丁凝,別了好幾天的丁荃終於忍不住要一同前往。


    和母親不一樣,她不會醫術,也不敢看丁凝的樣子,拖到現在都沒看到丁凝一眼,丁衍是男丁,更沒機會去看了。絕世唐門 .jueshitangmen.info


    丁婕先問了問秦氏那邊的情況,秦氏看了他們一眼,麵無表情的收回目光:“別吵到她就好。”


    姊妹一行人到了萬氏的院子,幾個小的紛紛止步,不由自主的望向丁婕。丁婕倒是沒什麽異常,先請杜嬤嬤通報一聲,得了萬氏的允許,這才帶著弟弟妹妹進去。


    剛一踏進屋子,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傳來。


    萬氏沒有梳洗,穿著一身廣袖外袍,黑發散下,安靜的垂於身後,倚在床邊的模樣美的驚心動魄。


    她的身邊散著許許多多的書,大小不一,多為話本,萬氏似乎一直都在翻看這些。


    而丁凝的枕頭邊,擺著一個小小的血玉墜子。


    “來看阿凝了。”萬氏轉過頭,竟然笑意溫和,全然沒有當日在院子裏麵的撕心裂肺與冷冽疏離。


    這樣的萬氏,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丁婕領著弟妹們與她見禮,萬氏讓杜嬤嬤招待他們坐下,手裏的冊子還戀戀不舍的沒放下。


    丁荃剛才一看到那冊子的時候就愣了一下,此刻忍不住發話:“三娘……你在阿凝的話本子嗎?”


    萬氏轉過頭看她,“你知道這些話本子?”


    丁荃莫名的就慌了,好像是偷偷做的壞事被發現了一樣,畢竟這些都是丁凝偷偷藏著看的,她說過三娘不喜歡她看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像她偷偷練武一般。


    然而萬氏並沒有責怪她,反倒溫柔一笑,“我原以為她隻喜歡看逗趣的小人畫,又或者是稀奇古怪的故事。沒想到她倒是什麽都看,來者不拒。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她枕頭下麵,寶貝箱子裏頭,哪怕是如廁的台子上都放著。”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低了些:“不曉得藏著看了多少,也不怕壞眼睛。”


    丁凝自小就古靈精怪,活的誇張逗趣。


    原以為天生就這樣,萬氏就由著她這樣,卻不想她暗地裏這樣用功,將自己扮成話本裏那些活在勾心鬥角中聰明的護著親人的小姑娘,萬氏甚至看到一個段子裏,主人公說過的一句討母親開心的話,和阿凝說過的一句話一模一樣。她竟是這樣費盡心思讓她這個母親安心,開心。


    見氣氛有些安靜,丁素淡淡道:“三娘,房中的香料可安睡凝神,對阿凝有好處,可是三娘用著這香,自己卻強撐著不歇息,反倒不好。”


    萬氏的思緒被拉回來,注意力也轉移到丁素的身上,“你倒是提醒我了,素素,阿凝最喜歡的那些香液,都是你自己做的嗎?”


    丁素輕輕點頭:“都是小玩意兒。”


    萬氏微微一笑:“沒想你書讀的好,手竟然也這麽巧。”然後回到了丁素的話題上:“無事,她睡得好就好。能不能勞煩你,再給我送一些來,我那裏的首飾古玩,你喜歡什麽就隨便拿。”


    萬氏眼中帶著憐惜的摸摸丁凝的額頭:“屋子裏帶著藥味,像是總在提醒誰生了病似的,也擾的她睡不好,你的那個香正合適,杜嬤嬤說阿凝很喜歡。”


    不知為何,今日的萬氏明明時刻帶著和氣的笑,舉手投足仿佛水一般的柔和,就連音調都那般溫潤。


    可她每說一句,都讓人覺得難受。


    丁衍年紀最輕,已經有些受不住了,他死咬著唇低下頭——隻有他,除了他,從來不關心家中姐姐們的情況,卻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姐姐們的照顧。


    丁婕一直都沒說話,因為她從進來開始,就一直看著丁凝枕頭邊上的墜子。


    一隻素白的手拿起了枕頭邊的墜子。


    萬氏動作輕和的把玩著墜子,擾亂了丁婕的視線。丁婕抬起頭,不期然的對上了萬氏的眼神,第一次在萬氏麵前慌了神。


    相比之下,萬氏的眼神沒有半分閃爍,她還是帶著那個和氣的笑:“阿凝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都是我準備的,她有幾根簪子我還是曉得的,這東西看著非凡品,也不是我贈給她的,她病倒後我在房中瞧見,遂問了杜嬤嬤,杜嬤嬤說,阿凝自己也不曉得是什麽時候有的,我想放在這裏,等她醒了再問一問,省的拿了旁人的東西而不自知,生了誤會就不好了。”


    丁婕眼觀鼻,鼻觀心:“這是年前阿凝進宮時太後賞賜的。”


    萬氏道:“可我記得,阿凝拿的賞賜,是個別的,不是這個。”


    丁婕:“阿凝機靈可愛,討人喜歡,尤其討長輩喜歡,興許是太後暗地裏多贈的一份偏愛,後來才發現罷了。”


    萬氏微微垂眸,指尖輕輕的撚過墜子上麵的雕紋,忽而一笑,意味深長道:“那真是……多謝太後她老人家了。”


    這樣坐了一會兒,確定丁凝一切都好,幾個人便準備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丁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到萬氏將那枚墜子重新放到了丁凝的枕頭邊,那動作小心而又鄭重,仿佛捧著什麽十分珍貴的東西,送到了丁凝的麵前一般……


    同一時刻,在城外的一間破屋子裏,連珠看著破門而入的人,抄起扁擔就歇斯底裏的大吼:“你們是什麽人!憑什麽闖進我們家!”


    如今的連珠,已經沒有了當日的嬌嫩,更沒有了一個眼神就惹人憐惜的姿態。


    站在她身邊的男人生的五大三粗,卻連聲兒都不敢吭。當然,這個人也不是賀景源。


    賀景源這一支在他廢了之後,就徹底的廢到根了,賀家二老再難靠著賀景源來振興他們這一支脈。好在連珠有喜,賀景源總算是右後了,卻沒想到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竟然嫌棄賀景源沒了往日了風頭和氣性,和家裏的一個護院跑了。


    追查一番才知道,那男人竟然是連珠的同鄉。


    賀家二老這才察覺事情不對——連珠一個弱女子,就算再堅強,一路過來找賀景源,總會有不方便的時候。現在看來,她對男人很有一手,哪怕是來找別人的男人,也隨身拖著一個保護自己。賀景源跨了,她懷著身子就和那個男人跑了,還卷走了家中大部分的財產,賀景源大受刺激,在家中翻箱倒櫃發瘋。


    時間一晃,連珠的肚子也很大了,難得她懷著身孕還能這麽潑辣。


    一番搜查之後,一個穿著練裝的男人拿著一把精致的匕首走了出來:“找到了。”


    四平拿著匕首轉身出門,將連珠的叫罵聲置於腦後,走到一輛馬車前:“大人,可是此物?”


    馬車簾子被一隻迫不及待得手撩開,周世昭一把抓過匕首遞給秦澤:“看看,是不是這個!”


    秦澤接過匕首,看著匕首上鑲嵌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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