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瑾沉默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當年,她於山穀中救了他。起初,她並不在意。隻是,他仿若不知疲累似的,總是烈日炎炎下,一個人做活許久,仿若自己,似乎也在躲避著什麽,或者,想忘卻什麽。


    她常常立在窗子前,看著他的身影,由瘦削,變得健碩;由白皙,變得黝黑。仿似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值得惦念的東西。


    一日,小薔也已經午睡,她一個人趴在床前,遠遠地看著他,緩緩倒地,壓倒一大片禾苗。她四下張望了許久,無一人趕過去。思索良久,她在懷裏揣了罐水,快步走向田裏。看著他眉頭緊鎖,臉色煞白,毫無醒轉的痕跡。


    她慌忙地將水潑在他的臉上,丟下罐子,便跑開了。


    韓墨在烈日下悠悠醒轉,起身坐起,看到姚茹慌亂跑開的背影。


    他抹了一把臉,拿起水罐,徑自跟在她的身後。接連多日,他知道,這個點,是最沒有人的,除了姚茹。


    隻有這個時間,他才覺得天地間隻有自己一人,活著,似乎才有意義。


    他不懼怕姚茹的目光,因為他知道,姚茹從不與人交談。


    他韓墨快步追了上去,在姚茹身後欠了欠身,“謝姑娘救命之恩。”


    姚茹背對著她,停頓了一下,麵露苦笑,又迅速跑開了。


    自己早已不是姑娘之身,又有媵妾身份,就算,這些他都不知道,單從發髻,他也該看得出來!


    這麽想著,姚茹在心裏默默腹誹:登徒子一個!


    誰知,第二日,他便送來一個草編的小螞蚱,隻說:“報救命之恩。”


    小薔沒多想什麽,直接收下了。


    第三日,他又送個小木雕……


    第四日,他又送個草編的太陽花……


    第五日……


    他將自己當個孩子哄!


    姚茹想了又想,卡著一個午間,遠遠地拿石塊砸他,把他引到屋後,有些氣急敗壞:“救命之恩不用報了!”


    她此言一出,又覺有些重,“我救你,隻是順道!”


    這話,更是讓韓墨神色不明。


    姚茹一跺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所有的小東西丟在他的麵前,跑開了。


    留下韓墨在風中淩亂。


    當晚,小薔好奇的問:“主子,那些小玩意呢……”


    姚茹一如既往地不予回應。


    小薔自己罵罵咧咧道:“定是進了賊了,明兒個一定報給莊頭去。”


    後麵,莊頭自然是沒找到賊,便不了了之了。畢竟,也沒有丟什麽貴重物品。


    小薔無奈,隻當是被傻了吧唧的自家主子,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隻是,不過隔了兩日。


    韓墨便又找上了姚茹,捧著新的一些機巧玩意,鄭重地說:“我什麽也不會,隻會這些。你救我兩次,我自當感謝。”


    彼時,姚茹正獨自在後山的山坡閑逛、摘花,看到這些東西,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卻聽到,韓墨的聲音低低傳來:“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不說話的事,說與他人。”


    姚茹訝然!


    她這才驚覺,前日裏,同韓墨說的那些話,無疑告訴了他,自己不是個傻子!不是個瘋子!


    她“呃”了半晌,終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隻聽韓墨一個人自顧自念叨,“你不必擔心,我不知你是何原因,但是,我以前,也是隻能靠病著,才能活下來。”


    說著,他還苦笑了一下,“你看我,雖然活到這麽大,不還是被家人丟在山穀?”


    “所以,我們是同病相憐!”


    說著,他竟哈哈大笑起來。


    姚茹看著他的側臉,不自覺地低低笑出了聲。


    韓墨聞聽,瞬時側過臉來,看著姚茹那張布滿笑意的臉,當真是美豔絕倫!


    姚茹被他看得有些尷尬,頓時止了笑意,慌忙起身回了居所。


    從那以後,她總是時不時想起那日韓墨的話語和笑聲,心中總是有一絲期盼,站在窗前的時間越發多了。隻是,韓墨卻再也不曾在午間拚命做活!


    所以,她又開始盼著,還能在那裏遇上他。


    冬去春來,她間隔數月,再次舊地重遊時,竟看到成片的紫色花蕊隱藏在一片瘋長的野草中間,迎風飄搖。她一時怔忡,隻聽韓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第一次見你時,便看到你在采這種花,後來又見你自己又采,時常也在你的窗前看到。所以,就想著試試,果然,看起來是成功了。”


    姚茹轉身,靜靜地望著他。


    他卻有些慵懶,往前走了幾步,躺在斜坡上。


    “我們這樣的人,難得有喜歡的東西,就該被留存著。如這花一般,今年開完,明年還要能開才好,並且,要開的更好!”


    許久以來,姚茹第一次感到春風和煦,將她緊緊地包裹著,不自覺間,淚如珠線,簌簌落了下去。


    韓墨沒有聽到回應,抬眸看她,卻發現她哭的厲害,連忙起身,小心地佝著身子,為她擦拭,急急說道:“怎麽哭了?原想著讓你高興,我也高興。”


    姚茹看著佝僂著身軀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這個樣子,很像是常年體弱,挺不起背的羅鍋。”


    韓墨一聽,眉梢染上自嘲,“你說得對,我就是這副樣子,才活到現在的。”


    姚茹看他沒有笑,驚覺說錯了話,連連說:“對不起,我不是……”


    韓墨看著她粉唇啟合,麵色焦急,直接挺直身體,將她攬在懷裏,吻了上去。


    他的唇,溫暖而有力量,雙手箍著她,一瞬間,她覺得,就這樣就溫柔相擁,真好!


    毫無防備,豆大的雨滴,突然落在臉上。


    姚茹駭然失色,雙手用力將韓墨推開,結巴地說道:“我……我……”


    韓墨卻脫掉外袍,罩在她的頭頂,重新將她攬在懷裏。


    “我知道。我們都是被拋棄之人,誰也不嫌棄誰,好不好?”


    沒有聽到姚茹的回應,“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再賺些銀兩,我們一起逃到別處去。換個名字,重新活一遭,好不好?你隨我姓,就叫瑾,好不好?”


    “瑾字,美玉也,你是我視若珍寶的美玉!”


    姚茹聽的心驚肉跳,不敢吱聲。她慌亂的將外袍扯下,塞到他的懷裏,隨手扯了一把花蕊,急匆匆地往居所跑去。


    韓墨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瞪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空。


    天公實在不作美!


    他好不容易徹底將莫家之事拋之腦後,全心全意地同姚茹表明心意,竟然突然就來了大雨!


    他“啐”了一口,扛起鋤頭,往西北方向走去。


    他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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