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瞧他麵色,隻得又往下道:“如今是我們圍著洛陽,可是等到河北援軍來了,就是他們兩軍合圍我們了!二兄,事到如今,你該早做決斷!”


    在齊王想來,他們此回雖沒有攻下洛陽,可這一路也算是順利,眾人都盡力了,總不好在這裏虛耗下去,平白被人包抄了。反正,當初太子與秦王也打過一次洛陽,也失敗過,這回退走並不算是多狼狽。


    “河北還未有動靜,指不定就打著讓我們兩敗俱傷的主意,未必會在此時派軍摻和。”秦王終於開口,麵色冷然,語聲沉沉,“此回河北各州皆入囊中,就隻差洛陽。為此,我們已這裏守了幾個月,若現下退了,豈不功虧一簣?!”


    齊王心知秦王心意已定,隻怕是不會退兵的,心下不由添了幾分急火,開口譏誚道:“二兄,我知道你一心想要一雪前恥。可洛陽再如何的重要也及不上大局,若是我們久攻不下,虛耗軍糧,隻怕於大局有礙。”


    秦王卻是不曾動怒,隻是道:“我主意已定,無需多言。”


    齊王咬牙,恨恨的撇過頭去,終於還是不說話了。


    霍璋此時方才開口:“河北雖未有動靜卻也不好輕忽,還需防範一二才是。”


    秦王微微頷首,側過頭去看霍璋,顯是等著他往下說。


    霍璋便接著道:“若河北欲要派軍來援,必要先經北麵虎牢關。依我看,可先分兵先往虎牢關,若河北來人,恰可在虎牢列陣設伏,截斷援軍。”


    秦王果是點頭,想了想,便先令霍璋領一隊輕騎往虎牢關去,以防萬一。


    霍璋自是領命而去。


    有霍璋在北邊看著,秦王心上稍稍定了定,重又調兵布陣,有條不絮的開始攻打洛陽。他之所以力排眾議的堅持要打洛陽,並非是因為齊王所說的“想要一雪前恥”而是因為洛陽城實在太重要了——隻要打下洛陽,大局就定下一半了,到時再掉頭對付河北,堪稱是易如反掌,中原便也是掌中之物。


    而且,秦王此回有備而來,自覺必能攻下洛陽,自不會在此時退卻。


    然而,事情顯然不會全然按著秦王的安排來。


    很快的,北麵斥候與先一步前往虎牢關的霍璋也都傳了消息來:河北處已派援軍,似是要往洛陽來。


    齊王終於再忍不住,在這一次的帳中議事時開口直言道:“我軍圍攻洛陽數月有餘,皆是兵疲馬累,難以為繼,隻怕是抵抗不住河北援軍。還是先回長安吧?”


    先前齊王說要班師回長安,帳中少有附和者。可是這一次,眼見著洛陽城久攻不下,而河北援軍來勢洶洶,帳中許多人也都生出退兵之意,開始跟著勸起了秦王。


    然而,秦王的態度仍舊是極堅決的:“洛陽未破,豈可班師?”


    齊王簡直要被秦王給氣死了,忍不住道:“二兄你怎可一意孤行?!當初阿耶也是說了的,若事不可為,決不能強求!”


    “我是主帥?還是你是主帥?”秦王以目注視著齊王,冷聲反問道。


    齊王噎了噎,咬著牙沒應聲。


    秦王頓了頓,語聲稍緩,接著往下道:“洛陽城還要接著圍,而河北援軍亦是不可不防。我會親自領兵前往虎牢迎擊援軍,以遏製援軍氣焰。”


    齊王一聽便有些急了:這種時候,分兵兩處已算危險。而河北援軍士氣正盛,若是應付不好,隻怕首先危險的就是迎擊他們的秦王。當然,若秦王出了事,他們這些洛陽城下的,估計也就是被人兩軍合圍,包抄圍剿的命了。


    隻是,看著秦王臉色,齊王還是憋了口氣,忍了下來,沒再與人唱反調。


    秦王便又側頭看了齊王一眼,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道:“至於洛陽這裏,就由齊王接手,連同諸軍,接著攻城。”


    秦王這般的安排,就連齊王都未曾料到,不由吃了一驚——他還以為自己幾番唱反調,秦王必是厭極了自己,沒成想此時竟還會被委以重任。


    齊王一臉訝異,秦王自是看在眼裏,歎了口氣,沉聲道:“你先前所言亦是出自公心,我自不會記恨。自是,此回事關收複中原之大局,萬不可有失。所以.........三郎,洛陽這頭就先交給你了。”


    對上秦王鄭重且認真的目光,齊王不知怎的竟也生出幾分熱血,不由道:“軍令已下,萬不敢辭。”


    秦王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便又忽而道:“若情況順利,等我到了虎牢關,會讓霍璋過來給你幫把手。”


    齊王聞言,不由怔了怔——他還記著出征時,宋晚玉為著霍璋的事情特意抓著他威脅了一回。以前上頭有秦王在,他自然也無需與霍璋往來太多,可現下秦王要把霍璋調來給他做副手,這.......這還怎麽用啊?!


    這要是真出什麽事,宋晚玉那母老虎豈不是要尋他出氣?他自是不怕這些,可若是宋晚玉借此欺負齊王妃可怎麽好?


    齊王想著想著,越發覺著霍璋棘手,一時間都有些頭疼了。


    ******


    秦王等人眼下碰到的危局,長安城這頭自然也是知道的。


    聽說河北援軍將近黃河,天子亦是心下猶豫:不知該不該退兵?


    洛陽城久攻不下,後方糧草輜重等都已是快要支撐不住了,長安城都是勒緊壓帶在堅持,難免有些議論,這幾個月裏朝中都有了些退兵之議,隻是被天子一力壓了下來。可現下河北又有十萬大軍將至,洛陽城卻還是沒有攻下........


    可若是此時退兵,前頭所耗便再收不回來,進軍中原的計劃隻怕就要推遲幾年了。


    天子兩廂為難,頭疼欲裂。


    這會兒,哪怕懷有身孕的蕭清音都不敢去觸天子黴頭,隻安安生生的窩在蓬萊宮裏養胎。


    說來,蕭清音雖然一向親近東宮,與秦王等一直不睦,生怕秦王功勞太盛,但她此回也是盼著秦王等能夠一切順利的。畢竟她的孩子馬上就要生了,若是前頭局勢不利,這孩子便是生下來了,天子必也是要不喜的。


    正因如此,蕭清音簡直是求神拜佛的盼著秦王此回能夠旗開得勝,早日取得洛陽。


    蕭清音尚且如此,宋晚玉和秦王妃這些等在長安的人更是心下忐忑,宋晚玉都去了好幾趟慈恩寺,還拉著玄安方丈,明裏暗裏的逼問了許久護身符的事情——這護身符也不知道靈不靈,怎麽這回戰事就有這麽多的波折?


    當然,除了去慈恩寺進行迷信活動外,宋晚玉還時常入宮去尋天子說話——畢竟,宮裏才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若想要更快的知道前頭戰況,自然還是要進宮問天子的。


    這日,宋晚玉入宮時,天子正在殿中看地圖。


    羊皮地圖極大,中間的洛陽處被畫了個紅圈。


    聽說女兒來了,天子一直緊蹙著的眉心稍稍鬆了鬆,開口道:“叫她進來吧。”


    第65章 退不退兵


    宋晚玉一進殿便看見了天子跟前的那張地圖,以及地圖上被人用朱筆圈起來的洛陽城。她心下一動,麵上仍舊是不露分毫,仍舊如往常一般的上前行禮。


    天子素來疼惜這個女兒,便是這會兒心裏正為洛陽之事煩惱也不會遷怒女兒,還和以往一樣伸手扶了她起來,又道:“怎麽這時候過來?”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順嘴撒嬌道:“我想阿耶了呀.....”


    天子不是很信她這話,可聽入耳中,心下到底還是覺得妥帖,麵色稍緩,便指了指邊上,示意宋晚玉隨自己到一邊的明黃坐榻上坐下了。


    宋晚玉的目光卻又轉到了那張羊皮地圖上,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問道:“阿耶是在擔心洛陽之事?”


    天子看了她一眼,並不做聲。


    宋晚玉也是知道天子脾氣的,既然天子不曾開口打斷她的話,那便是默許她說下去的意思。所以,她便試探著往下問道:“我聽人說,河北似有動作,朝中已有許多人諫言退兵之事?”


    天子微微頷首,雖然洛陽這事十分令他頭疼,可現下見著宋晚玉這般模樣,他心下倒是不覺有些感慨: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以往明月奴是從來不在意這些事的,如今多了個霍璋,倒還真就是上心了,不僅時時來宮裏詢問前頭消息,連這樣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見天子仍舊沉默著,宋晚玉小心的覷著他的麵色,大著膽子追問道:“那,阿耶你怎麽想的?”


    天子瞧見小女兒小心翼翼的目光,緊蹙著的眉心不覺便鬆開了些,語氣裏似也帶了些哄孩子的笑意:“你這一進殿就盡顧著問我了,你倒是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宋晚玉冷不防被問住了,臉上難得的顯出幾分呆怔來,她眼睛似也睜圓了,仿佛是受驚的貓咪似的。


    過了一會兒,她才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議的問道:“阿耶你問我?”


    天子隨口道:“嗯。”


    宋晚玉以往是再不管這些事的,主要是她也不懂這些,自覺不敢胡亂摻和。可天子難得開口問了一句,又事關霍璋,宋晚玉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說一說自己的想法。不過,開口前,她還是先看了眼天子神色,多說了一句:“是阿耶你問了,我才說的。”


    天子被她這鄭重其事的語氣逗得一樂,險要笑出來,抿緊了唇,勉強端出鎮定模樣:“嗯,你說吧。”


    宋晚玉得了他這話,方才接口往下道:“我是覺得:我們在長安,長安和洛陽畢竟是隔了些距離,若論對眼下局勢的了解和把握,肯定是及不上身在前線的二兄他們的。”說著,她又看了眼天子,這才道,“與其在這裏為著退兵的事情煩心,不如將這決定交給二兄,由他酌情做主——退兵與否,二兄心裏必是有主意的。”


    天子倒是沒想到宋晚玉竟能說出這樣的話,多少也有些驚訝,抬眼看了她一眼。


    宋晚玉看回去,雪腮微鼓,哼哼著道:“是阿耶你要我說的,可不許拿這個笑話我!”


    天子不由也笑,過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緩緩道:“這倒是你能想出來的法子——不拿主意幹看著,隻把事情推給做事的人。”


    宋晚玉覺著自己還挺有理,認真與天子道:“不拿主意幹看著,至少也比亂拿主意好吧?”


    宋晚玉隨口一說,語氣裏便頗有些小姑娘家的天真氣兒。


    天子聽入耳中卻是眸光微動。


    他緩緩抬起手,手掌在一側的扶手上摩挲著,狀似揶揄的說起宋晚玉:“你這偷懶都有道理了?人要都像你似的萬事不管,真出了事,又該怎麽辦?”


    宋晚玉眨巴下眼睛,一雙眸子清淩淩的。她為自己辯解道:“這哪裏是偷懶?書裏也不也說‘諄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天子聞言,麵色倒是變了變,過了一會兒方道:“現今天下未定,我便是想垂拱而治,隻怕也是不成的。”


    不過,他到底還是將宋晚玉的話聽見去了些,說話的語氣倒是鄭重了些,“為著取洛陽,這一戰從去年一直打到今年,洛陽附近各州縣都已收複,偏偏洛陽城卻還沒能攻下。反到是我們後頭的糧草,都快要耗盡了。若依你二兄的意思,隻怕是不想退兵的。可如今河北援軍正往洛陽去,號稱三十萬大軍,便是沒有三十萬也肯定有十萬的......”


    “如今退了,至少還能保留實力,便是洛陽,以後也還是能再打的;可若是堅持不退,真叫河北河南那兩夥賊黨聯起手來,隻怕抵擋不住,倒時候想退都不成的。”真說起來,天子也未必想要退兵,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往下道,“除了你二兄手下那些人,南征亦是去了不少人,如今長安空虛,若你二兄那頭出了事,哪怕河北河南不趁機來攻,北邊的匈奴也要借勢而起的。到那時,咱們或許連關中都要守不住了........”


    天子還是頭一回,這般仔細的與宋晚玉分說。


    也正因此,宋晚玉也是頭一次意識到眼下的複雜局麵——真正的“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難怪朝裏議論紛紛,天子猶豫至今。


    當然,天子此時說與宋晚玉,倒還真不是有意要以此詢問宋晚玉,而是他心知自己現下要做的決定至關重要,心裏便如壓了大石一般,偏又無人可說,正碰著宋晚玉,方才多說了幾句。


    宋晚玉聽著,不由也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又抬眼去看那張羊皮地圖,以及上麵那被朱筆圈起來的洛陽城。


    她想了想,忽而轉口問了另一個問題:“我適才進來,阿耶是在看地圖?”


    天子點點頭。


    宋晚玉一挑眉,又問:“阿耶是在看洛陽城?”


    頓了頓,天子還是點頭。


    宋晚玉有些肅然的臉上不覺便顯出笑來,追問道:“阿耶總說洛陽重要,那究竟是有多麽重要呢?”


    天子一頓,臉色漸漸鄭重起來,他認真道:“若要收複中原,那麽洛陽便是重中之重。如今南征一切順利,若能夠再取洛陽,中原便在股掌之中。”


    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氣:“阿耶也說了,‘這一戰從去年一直打到今年,洛陽附近各州縣都已收複’,如今也就隻剩下洛陽一座孤城。我們的糧草撐不住,難道洛陽城裏的糧草就能撐得住——隻怕,他們現下也已斷糧了。”


    天子微微頷首,表示宋晚玉說得不錯,示意她接著往下說。


    宋晚玉一麵想,一麵往下道:“既然洛陽如此重要,那麽先前的一切也就都是值得的,現下更不能退兵了。阿耶,依我看,洛陽城已是斷了糧,支持不了多久的。眼下已是我們攻下洛陽最好的時機,若是此時退兵,那就是前功盡棄——將近一年的準備與堅持、前頭將士們奮力拚殺來的州縣,這些難道都要白費了?”


    宋晚玉也是頭一回置喙國事,一口氣說完了,方才覺出後怕,連忙閉上了嘴。


    天子卻仿佛真就聽進去了,沉吟不語,殿中一時極靜。


    宋晚玉覺著自己就是嘴賤,這都說了大半,還是忍不住往下說:“阿耶,若此時退兵,便是日後還能再攻洛陽,這般的好機會,也不知要再等幾年.......”


    天子看她一眼,眸光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又成了揶揄:“你倒是難得會說這些話——怕不是擔心這會兒退兵,霍璋無功可立,方才如此勸我的吧?”


    宋晚玉自覺自己受了冤枉,忍不住哼哼著道:“我是認真的!我是怕阿耶你現下叫人退兵,以後想起來就要後悔。到時候,說不定你還要拉著我說什麽——”說著,她還醞釀了一下情緒情緒,板起臉,學著天子一貫的口吻長籲短歎道,“當時真就差了一點就能攻下洛陽了!可惜可惜!”


    這樣的話,也就宋晚玉能說了。


    天子不僅不怪她,反到是被逗得哈哈一笑,心裏那個主意也漸漸定了:是啊,此時退兵,此前近一年的心力可就全都白費了。便是他自己,日後想起來隻怕也是要後悔的.......


    大丈夫既是要取天下,便該要一往無前,豈可瞻前顧後?


    果真是年紀大了,銳氣漸消,竟是越發的畏頭畏尾了!


    天子一念及此,心中豁然開朗,那些猶豫一時也都消了,他沒再多留宋晚玉,擺擺手,直接趕起了人:“行了,你先回去吧。這事我自己心裏有數,你也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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