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都排成長列,眼巴巴的瞧著裏頭發放的糧食和粥。


    不多,約莫也就是一人的口糧罷了,要是換個胃口大些的隻怕都不夠飽的。可這些百姓仍舊是排著隊,眼巴巴的瞧著,生怕輪不著自己。


    宋晚玉也不由頓足,多看了幾眼,歎了口氣:“當年的洛陽多繁華啊,城裏的人各個都是衣著光鮮,沒有不說洛陽好的。連末帝都丟下長安這個帝都不住,獨獨喜歡住在洛陽......”


    隻是,如今的洛陽城裏卻已無當年繁華,反到是處處荒涼寂敗,連這些城中百姓都為著這一點口糧而站在街頭列隊吹冷風.....


    怪不得書上都說戰亂害人,果是如此!


    宋晚玉難得的在心下感慨了一回,忍不住便又與霍璋說起自己的想法:“我瞧發的糧食也不多,這要是家裏拖家帶口的可怎麽夠?”


    霍璋卻道:“如今糧食不夠,隻能如此了。”


    若是換個其他人,這般解釋便也夠了,可霍璋想了想,還是仔細的與宋晚玉說了:“眼下這些糧草秦王令人都是從長安與河北各處運來的,但這邊人多,總是不大夠。而且,馬上就要入秋了,這種時候最要緊的是留些做種糧。若是錯過秋種,那麽,一直到明年春夏,這裏都得要缺糧。”


    宋晚玉聽了,很快便也明白過來,微微的歎了口氣:“怪不得都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便是我們打了勝仗,受苦的也都是這些百姓。現下都已這樣難了,等到入秋入冬,還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春夏呢。”


    這話,也就宋晚玉敢這樣直接說。


    霍璋有些想笑,側頭看了看宋晚玉,話未出口便又忍不住的也跟著歎了口氣,然後微微點頭,安慰起宋晚玉來:“這也是沒法子的。不過如今天下一統,這些百姓的日子總會一日日的好起來的。便是這些洛陽城的百姓,若是趕著這回秋種,熬到明年又是一次豐收,到時候就好了。”


    宋晚玉原也不是傷春悲秋、長籲短歎的性子,很快便又重新振作起精神來,重又抬步往城外去。


    隻是,抬步路過那些排隊領糧的百姓時,宋晚玉還是忍不住的在心裏想了想:回頭還是要與二兄說一說這事。她名下也有許多莊子鋪子什麽的,指不定也能擠出些糧食捐出來給這些饑疲交加的百姓。


    當然,這事現下也就隻是一想,宋晚玉也不好意思與霍璋直說,便轉開話題說起其他來。


    霍璋便也與她說了些青山寺的事情。


    如今已是將要入秋,洛陽城邊的山上卻仍舊是鬱鬱蔥蔥,兩人自山道往上去,迎麵的山風和煦,帶來山裏林木與土壤的清新氣息,也帶著滿山的春光和春色,依稀可以看見夏日才有的勃勃生機。


    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氣,抬目去看時隻能看見漫山遍野,層層疊疊的淺綠與濃綠,樹木鬱鬱,枝葉繁茂,就連枝頭鳥雀的啼叫聲也是清脆婉轉,全然不知人間愁緒,更無洛陽城中百姓的饑疲與麻木。


    直到此時,宋晚玉那因為洛陽城中僵硬氣氛而有些緊繃的心情方才放鬆了下來。她側臉感受著那湖麵的輕風,聽著那些鳥雀啼叫,不由道:“還是山裏清淨........”


    霍璋點點頭,又道:“現下人少,倒是比我以前見過的更清淨些——要是放在一起,這山道上肯定是人擠人。”


    不過,饒是如此,行路時仍舊偶爾能夠看見幾個山間行動的人影——許是來山上討運氣的獵戶,又或是與他們一般往山上西山寺去的百姓。


    宋晚玉心情倒是不錯,牽著霍璋的手走著,時不時的便要抬起眼瞥了霍璋一眼。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霍璋的側臉線條分明,眼睫濃長,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乃是說不出的沉靜俊秀。哪怕他隻是牽著宋晚玉的手,默然行在這山道間,依舊似熠熠發光的珠玉,令周遭黯然失色。


    哪怕是枝頭清脆嬌嫩的鳥雀聲,此時仿佛也都在他的眉目間淡去了。


    宋晚玉想,若是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或許也是好的。


    霍璋仿佛也意識到了宋晚玉的目光,但他神色沉靜如舊,甚至沒有側頭看回來,隻腳步不停往上走著。


    然後,他被袖子掩住的左手輕輕的捏了捏宋晚玉的指尖,說道:“仔細看路,小心摔倒。”


    他捏的並不重,提醒的聲音也放的很輕。


    徒然被人叫破此事,宋晚玉臉上燒得厲害,又有幾分羞惱,隻得強撐著口氣,拉了下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哼哼道:“要是我摔倒了,你也得跟著一起摔。”


    霍璋被她逗得微微揚唇,然後便又很好脾氣的點頭:“也對,還有我——總不會叫你摔著。”


    宋晚玉頰邊越發燒紅,遷怒般的掐了下霍璋的手。


    隻是她對著霍璋總是十分心軟,又不舍得用力,就隻輕輕掐了下,連個指印都沒留下。


    霍璋自也知道她的心軟,抿了抿唇,忍住了笑,反握住了她那作怪的手。


    趕在宋晚玉惱羞開口前,霍璋先開了口:“快到了,你看!”


    其實,這西山寺也算是洛陽城周近較有名氣的古寺,倒不是因著西山寺的香火多麽靈驗,又或者寺中和尚佛法精深,而是因著這裏很有些曆史,算一算至今也快有三百年了,寺中屋舍多是古建築,後院甚至還有許多古木,許多都能說出些故事來。


    在這樣時有戰火的時代,如西山寺這般曆史久遠,保存至今的寺廟,多少也是有些特殊的。至少,許多達官顯貴都覺得這寺廟有些個福氣,指不定有真佛庇佑,心裏這樣覺著,來得人也多,這西山寺的名頭自然也就有了。當初的霍夫人也是如是想,這才親上西山寺為丈夫獨子求了護身符。


    霍璋將這些事都與宋晚玉說了,說罷又看見了宋晚玉今日竟是將那護身符掛在腰間,有些想笑卻又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也沒什麽,我瞧這護身符也沒什麽用。”


    至少,霍父就沒熬下來。


    宋晚玉也伸手摸了摸這護身符,認真道:“還是有些用的吧?”她頓了頓,補充道,“當初,外頭都傳你的死訊,就連我都沒想到我們會再見麵。”


    霍璋看她一眼,然後點頭:“也對。”


    兩人說著,終於進了西山寺。


    霍璋已提前與寺中的住持打過招呼,此時已有小沙彌等在門邊給他們引路,還道寺裏已令人收拾了一間廂房出來。


    因著正值午時,引路的小沙彌看了眼兩人,還特意開口問了一句:“兩位施主可是用過午膳了?若是還未用過,本寺還有新鮮素齋。若兩位施主喜歡,倒可以準備一二,略嚐一嚐味道。”


    宋晚玉有些訝異:洛陽城裏那些百姓家家都無餘糧,這西山寺裏頭卻有“新鮮素齋”?


    小沙彌年紀雖小卻也十分機靈,大概也看出了宋晚玉的訝異,便認真與她說道:“我們寺裏原就種了些蔬果糧食,在山裏開了好幾畝的地,盡夠寺裏吃的了,這些日子還時常在山下施粥。我們寺裏的蔬果糧食,澆的都是寺裏幾位師兄每日早課前去挑的山泉水,也不用藥,連蟲子都是自己仔細挑的.......可新鮮了。”


    被小沙彌一說,宋晚玉也有些心動,隻是她還是沒有立刻應聲,而是征詢似的看了眼霍璋。


    她一雙鳳眸亮晶晶的,顯然很是心動。


    霍璋自是看出了她眼裏的希望,便點了點頭,主動道:“那就叫人備一桌素齋,送來廂房吧。”


    小沙彌仔細應下,領著人進了霍璋事先定下的廂房,這才行了個禮,起身告退出去了。


    臨走前,小沙彌還極仔細的替他們把廂房的門給合上了。


    因著寺廟中的廂房都是處於後院,離前殿還有些距離,故而這裏倒是沒什麽人聲,隻能聞著些從前殿飄來的淡淡香火氣,佛音依稀繞梁。


    因西山寺不大,廂房也並不大,不過座椅靠榻倒是一應俱全,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宋晚玉也是頭一回來這地方,走了一圈,然後打開了臨著山崖那一邊的木窗。


    遙了山巒疊翠,一陣兒的山風自林木間盤旋而過,悄悄的鑽入房中,帶來一陣兒的清爽。


    宋晚玉看了一眼,便又轉回來,在桌邊坐下。


    霍璋就坐在她的對麵位置。


    兩人目光相接,皆是能夠看見對方眼裏那沉澱下來的深深思緒,亦是明了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話。


    宋晚玉這一次倒是沒有主動開口,而是耐心的坐在那裏,等著霍璋開口——她已等了許多年,等到與霍璋重逢,等到霍璋與秦王等人一齊攻下洛陽,等到今日兩人一齊來西山寺.......


    所以,哪怕此時離答案如此接近,心中焦急迫切,她還是沒有開口催促,而是等著霍璋主動開口。


    而這一次,霍璋略略的整理了一回自己的思緒,果真便主動開口了:“霍家當初那事確實是有些事出突然,末帝隱忍多年,就連父親也以為他心胸開闊已是忘了霍家當初支持前太子之事。誰知,他卻突然發難,先是授意下臣彈劾父親,然後又故作信任的召父親入宮自辯。父親當時對他十分忠心,一時沒有防備,就這樣死在末帝的手下.......”


    有時候,霍璋偶爾想起此事,都覺得霍父這一去或許反倒是不幸中的大幸——末帝對霍父忌憚已久,自不會有什麽婦人之仁,更不會養虎為患。所以,末帝下手素來果決,堪稱是幹脆利落,甚至不惜自己親自動手,持劍砍了霍父的頭顱,金殿濺血。


    所以,霍父並未受到太多的侮辱或是痛苦,甚至也沒有見到霍家全家被誅的慘狀,去得很快。


    ........


    霍璋已是許久沒有想起這些,更是從未與人說起這些,語聲不由也頓了頓,神色裏似乎還帶了些莫名的意味。


    宋晚玉看著他,試探著伸出手,輕輕的覆在他擱在桌案上的手背上。


    霍璋像是被她濕熱的掌心燙到了,手掌微顫,然後抬眼看她。


    宋晚玉朝他抿了抿唇。


    霍璋微微緩了口氣,接著往下道:“父親去後,末帝也沒了顧忌,再不裝什麽聖明君主,直接便撕了臉令禁軍將霍家圍了起來,準備處置我和霍家其餘人........”


    宋晚玉聽著也有些緊張,覆在霍璋手背上的手指微微收攏,用了些力氣。


    霍璋卻又頓住了,抬眼往門外看去。


    隨即,便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霍璋隨口應了一聲:“進來。”


    廂房緊閉的木門便被推開了,原是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僧人端了素齋進來。


    宋晚玉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紅,連忙便將自己覆在霍璋手背上的手收了回來,端正坐好,隻當適才動手動腳的不是自己。


    僧人低垂著眉眼,也隻當什麽都沒看見,先與霍璋和宋晚玉兩人見了禮,這才不緊不慢的端著幾盤素齋上桌。


    其實,說是新鮮素齋,也沒有太講究,就隻是一鍋的熱粥,一碟青菜,一碟煎豆腐,還有一碟醃蘿卜。


    一點兒油水都沒有,想必是極素淡的。


    比想象中的還要簡單許多。


    霍璋下意識的看了眼宋晚玉:這些飯菜他倒是都能入口——畢竟,當初在突厥時,他吃得比這更差,熬過了那會兒,現下還真沒有什麽不好入口的。隻宋晚玉身份不同,平日裏都是養尊處優,隻怕還沒吃過這些個東西。


    見霍璋看過來,宋晚玉反倒笑了,主動提起木箸,夾了根青菜,用另一隻素手托著雪腮,笑盈盈的看回去,反問道:“你看我做什麽?”


    霍璋不覺也笑了:“是我多慮了。”


    宋晚玉便也與霍璋說起自己過去的一些事:“其實,阿娘去後一段時日,我是吃過一年多的素食,一天天的都是蘿卜白菜,廚房都要在上麵雕花了......還是後來阿耶他們回來了,心疼我,說了我一通,這才慢慢的改了的。”


    “其實,這些東西吃久了,也還好,主要是看菜新不新鮮,廚子手藝如何。”說著,宋晚玉便吃了那根青菜,然後眨巴了下眼睛,“還不錯!”


    這寺裏的小沙彌敢說素齋新鮮,倒也沒錯。這青菜就很不錯,哪怕不加一點油,瞧著都是青翠欲滴,吃起來也是水嫩嫩的。尤其是炒青菜的人,沒加油,也少鹽,但手藝卻是出奇的好,火候尤其把握得當,隻略斷了生,以至於宋晚玉吃起來都覺得脆甜脆甜的,口感好,還有一絲絲的甘味。


    見宋晚玉也吃了,霍璋便也伸手,先替宋晚玉舀粥。


    粥是用砂鍋裝著的,霍璋用帕子點在蓋子上,先把砂鍋蓋子掀開了。


    蓋子一開,便能看見升騰而起的熱氣,白茫茫的一片兒。待得白茫茫的熱氣散了,方才能夠看見底下軟糯熱燙的蔬菜粥。


    這砂鍋不大,這一鍋的粥米分一分的話,大概也正夠兩個人吃。


    霍璋便先給宋晚玉舀了一碗遞過去。


    宋晚玉連忙接來,又撩起袖子,主動道:“我給你舀一碗!”


    說真的,宋晚玉都覺得自己現下膨脹了許多:自從她和霍璋兩人關係漸漸親近之後,她反應都比以前慢了——要是要是以前,她哪裏會讓霍璋給自己舀粥,肯定要先給霍璋舀一碗啊!


    這麽想著,宋晚玉越發羞慚起來:真的是太膨脹了!


    所以,不等霍璋開口,宋晚玉立時便將剩下的大半鍋粥都舀給了霍璋。


    霍璋簡直哭笑不得,打趣道:“你這樣,倒不如直接叫我端著這砂鍋吃呢。省得舀來舀去......”


    宋晚玉恍然大悟:“我居然沒想到這個!”


    霍璋:“......”


    不知真的,霍璋現下瞧著宋晚玉這傻呆呆的模樣,竟也覺得有些可愛,到底不忍心說她,便伸手接了那粥碗來,試著喝了一口,道:“味道不錯,你也嚐嚐吧?”


    宋晚玉連忙點頭,伸手拿起湯匙,先是舀了舀碗裏的熱粥,略散了散熱氣,這才低頭嚐了口。


    這砂鍋粥顯是才煮好的,雖散了些熱氣,仍舊是熱騰騰的,一入口便燙得舌尖微卷,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當時,很快的,粥米上點綴的青翠細碎的菜葉便又自舌尖掠過,帶來獨特而清甜的口感。


    宋晚玉慢慢的嚼了嚼,覺著這粥米粒軟糯,入口即化,尤其是裏頭的那些菜葉——想必是熱粥出鍋時撒下去的,現下還保留了完美口感。


    雖然無論是煮粥用的米,還是灑在上麵的菜葉都算不得太好,可此時吃著竟也有些返璞歸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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