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神色不變,反到是抬手到了一盞熱茶,從容不迫。


    天子抬眼,上下打量著他,忽而便開口問道:“你這是過來.......”說著他語聲稍頓,尋了個更合適的詞,“給明月奴做說客的?”


    太子一笑,將倒好的熱茶遞到了天子手上,笑著道:“我就知道瞞不過阿耶。”


    天子接了茶盞,喝了一口熱茶,心下妥帖,麵上卻還要板著臉說話:“說罷,你們是怎麽商量的?”


    太子徐徐道:“明月奴素來注意這些,早便已問過欽天監。欽天監的意思是:最近的吉日就是十月十五日。”


    天子聽著這日子,才入口的熱茶險些便要被嗆到了,不由咳嗽了起來。


    太子連忙上來替天子順背,又扶天子坐下,連聲道:“阿耶您先緩口氣。”


    天子抬手按著自己心口,一口氣就這麽堵著,哪裏是能輕易緩過來的?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覺著好些,立時便道:“不成!若是放在十月十五日,那便隻剩下兩月不到的時間.......”


    一想到一個多月後就要嫁女兒,天子便覺得心塞的厲害,簡直是咬牙切齒:“婚事才定下,何必急著成婚?還急成這樣?!”


    太子其實也覺著這時間有些急,不過宋晚玉親口求了他,他也是真心盼著妹妹能夠早些成婚生子的,這會兒也隻得盡量替妹妹勸著天子:“阿耶您先消消火,主要也是吉時難得。再說了,他們兩人一路來也多有坎坷,與其叫因著這樣那樣的事情拖著,誤了好日子,倒不如早些成了好事。也省得他們跟著難受。”


    天子心知是這麽個理,可到底還是不大願意。


    太子便又道:“我知阿耶舍不得明月奴,我這做兄長的也是舍不得。可她如今畢竟大了,總不好留她一輩子。”頓了頓,太子又道,“再說了,她是公主,說是嫁人,其實就是招駙馬。阿耶舍不得她,便當是給她找了個上門女婿吧?反正都是一樣的。”


    太子這說法,可算是把天子給逗得一樂,忍不住睨了兒子一眼:“到沒想到,你這性子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太子一向持重守禮,往日裏也都是盼著妹妹成婚生子,賢淑溫婉些的,倒還真沒先到他現下也能說出“上門女婿”這樣的話來。


    太子不由苦笑,垂下眼睫,烏黑濃長的睫毛在眼瞼處落下淡的灰影:“人皆有私心,我也是瞧著明玉奴長大的,雖稱不上長兄如父,可這心裏也確實是偏著她一些的,自然也要偏心她些。”


    天子倒是覺得有私心是好事——他是見多了人性醜惡的,早前還覺著太子太刻板守禮了,時時都要講規矩,怕是讀書讀傻了。如今見著太子坦言有自己的私心,也知道向著底下的弟妹,天子竟還有些欣慰。


    天子一欣慰,語氣也緩和了些,不由也與一向器重的長子說了幾句貼心話道:“人都把天子喚做聖人,隻盼天子也如聖人一般,以萬物為芻狗,不因私廢公。可天子也是人,真要沒有一點私心那就是個故作姿態的‘假人’了。其實,隻要能夠看得清自己的私心,知道輕重,懂得克製,知曉平衡,那便是極好的了。”


    太子起身,恭恭敬敬的與天子行了一禮,表示受教。


    天子看著長身玉立的長子,因為秦王卓絕戰功而有些猶疑的心不由也安定了些——太子乃是嫡長,秉性仁厚也知道護著底下弟妹,或許真就是最好的選擇吧。


    當然,天子心裏也有個更隱秘些的想法:比起戰功卓絕、功高蓋主的秦王,太子這樣仁厚孝順的儲君反倒更叫他放心些。秦王如今還隻是秦王,便有如此聲勢,若是真叫他入了東宮,隻怕天子都要覺得如芒刺背,如坐針氈,隻怕父子之情也要被消磨了。更何況,太子畢竟是嫡長子,若是秦王上位,隻怕是容不得這個長兄的.........


    所以,哪怕秦王幾番立功,天子心裏還是更向著太子些。


    此時,天子以手掌輕撫太子的肩頭,心下忽又生出些感慨,不免與他推心置腹,多說了幾句:“如今天下一統,隻有兩個要務,一是防範北邊的突厥,一是治理天下。你與二郎乃是兄弟,一文一武,隻要兄弟齊心,沒有罅隙,必能江山永固。”


    太子聽出天子言外之意:天子這話雖委婉卻也有托付江山之意,是希望他即位後也能重用秦王這個二弟,以秦王來防範突厥。


    太子心下一頓,麵上卻是鄭重無比:“阿耶的話,兒都記下了。”


    天子這才又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他退下。


    偏偏,太子卻又想起舊事來:“那,明月奴的事情........?”


    天子又好笑又好氣,抬眼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福至心靈般的會過意來,立時便起身道:“那,兒便先帶明月奴謝過阿耶了。”


    天子抬手便將案上的書給砸了過去:“退下!”


    嘴裏斥人“退下”,可到底還是沒說什麽反對的話。


    太子自覺是完成了宋晚玉的囑托,得了天子待得斥責,這便從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待得出了宮,太子便又去了一趟公主府,把這事說了。


    宋晚玉聞言,喜出望外——她是真沒想到太子竟能這般快的說通天子。一想到自己與霍璋的婚期就這麽定下來,再有一個多月便能成婚,宋晚玉又歡喜又激動,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隻能拉著太子的胳膊謝了又謝。


    她說著說著,簡直都要感動哭了:“怪不得人家都說長兄如父,大兄你真是太好了。”


    太子:“......阿耶還在呢,長兄如父這樣的話就別說了。”


    宋晚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朝他眨了眨眼睛。


    太子見她這沒心沒肺的模樣,也不免操心起來,握著她的手道:“雖說阿耶已是許了。可這十月十五到底還是倉促了些,許多事都要準備著........”說著說著,他不由蹙眉,問道,“霍璋那裏可是準備好了?”


    說起霍璋,宋晚玉頰邊也有些熱,但還是強作鎮定的回答道:“嗯,他已經和禮部商量婚儀了。”


    太子又問了一些具體情況。


    宋晚玉一一說了。


    其實,這些日子,霍璋時常來看她,也時常來與她商量兩人婚儀的事情。宋晚玉每每都被他說得臉熱心跳,又是喜歡又是氣自己不爭氣。但那些具體細節,她還是認真的記了下來,此時倒也能與太子說一說。


    太子見她與霍璋果是有所準備,倒也放心了些:“既如此,倒也好。”


    頓了頓,太子忽而又想起一個更為重要的事情:“對了,你府上也得收拾收拾——你們成婚後,霍璋應是要搬來公主府的吧?”


    別說,這還真是一件要緊事........


    雖然霍璋不曾與宋晚玉提起這事,可自從兩人定了婚事,夜深無人時,宋晚玉也曾一個人悄悄的想過:這一次,霍璋顯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去住偏僻的西院,而是要與她一起住在正房。到時候,他們是要住一個屋子的.......


    不過,想歸想,如今徒然被太子說起,宋晚玉反倒有些惱羞,低了頭,哼哼著道:“我知道的,不用你提醒!”


    太子還欲再說,宋晚玉已是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的。大兄你就別說了......”


    太子簡直是哭笑不得,不過,見她羞成這樣倒也沒有揪著不放,隻是抬手指了指她:“你啊,真是用得著朝前,用不著朝後。”


    宋晚玉忍不住又想笑,索性便抬手仰頭,與太子做了個鬼臉。


    太子也被她給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笑歎道:“現在高興了?”


    宋晚玉紅著臉,小聲道:“我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太子也揶揄了一句:“這話也就現下說一說。要是再等一個多月,你就能比現在更高興了.......”這是說她與霍璋成婚那日。


    宋晚玉臉上霞色更勝,心下也不免又添了幾分的期待。


    第108章 先試嫁衣


    既有了天子點頭,接下來的事情自然就順利了許多。


    雖然許多人都抱怨婚期太近,時間太趕,可真要說起來也不算什麽。


    畢竟,宋晚玉都已這個年紀了,尋常人家的姑娘十多歲便要嫁人,宋晚玉卻硬生生的給拖到了二十多歲。所以,許多東西,早些年便已經為她備好了,近幾年又陸陸續續的添了許多,雖時間倉促了些,可真準備起來竟也是有條不紊。


    當然,嫁衣喜服一類的總不好用舊的,還是要現趕的。宋晚玉的嫁衣便是在她身體康健後,由專人負責量體裁衣,百多十個繡娘一起趕工方才在十月初的時候趕了出來。霍璋的喜服雖不必宋晚玉嫁衣這般講究依舊也是費了一番的功夫。


    待得嫁衣喜服趕製出來後,天子先讓人將那一整套的喜服送去霍府,倒是將那件簇新的嫁衣留了下來。


    第二日便把宋晚玉喚進了宮裏。


    因著婚期漸近,宋晚玉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心下也忐忑的很。隻是,這會兒入宮見了天子,她卻是笑盈盈的,行過禮後便挨在天子身邊坐下,撒嬌似得問道:“這幾日我都沒能進宮,阿耶肯定是想我了吧?”


    天子原還故意板著臉,聽她這般說果是繃不住了,隻得抬眼掃了她一眼,笑罵道:“就你會說話!”


    宋晚玉眨巴了下眼睛,頰邊還有小梨渦。


    甜的叫人都生不起氣來。


    天子歎了口氣,這才與她說了今日喚她入宮的原由:“你的嫁衣昨兒已是趕出來了,我想著正好把你叫進來,試一試衣衫也好。”


    說起嫁衣,宋晚玉眼睛都亮了,睜著一雙亮瑩瑩的烏眸看著天子,眸中仿佛落了星子一般。


    天子被她看得心軟,便擺了擺手,讓內侍將昨日趕製出來的嫁衣給拿上來。


    不一時,便見著幾個年輕宮人端著一整套的嫁衣從門外進來。


    宋晚玉這一整套的嫁衣繁複貴重,從鳳冠、大衫、裏衣、霞帔、革帶等都是成套的。


    因著分量足,用料講究,這一整套的東西,足足擱了幾個大托盤,幾個宮人魚貫而入,皆是輕手輕腳,就這樣端到了宋晚玉的跟前。


    宋晚玉原就極愛華服美飾,平日所用也多是極盡奢華,如今見著這一整套的東西,自是十分喜歡。想到這就是她的嫁衣,再過些日子,她便將穿戴上這些就嫁給霍璋,她那雙落了星子般的眸子便更亮了,忍不住回頭去看天子。


    直到此時,她都還有種如在夢中的恍惚感和不真實感——再過幾日,她真就穿著這身嫁衣和霍璋成婚,兩人真就能在一起了?


    怎麽感覺像是做夢似的?!


    其實,她以前做夢都不敢這樣想的啊.........


    知女莫若父,一看宋晚玉這臉色,天子大概就能猜著她現下正想些什麽,頗有些看不上女兒這沒出息的模樣,便開口道:“行了,再過些時候便是你大婚的日子了。提前試試也好。”


    當然,天子也有自己的私心:好容易才把女兒養大了,偏偏生女外向,一顆心全都偏了那姓霍的小子。隻是,無論如何,女兒換嫁衣的模樣,他這做阿耶的肯定要第一個看。


    宋晚玉雖是不知天子心思,眼見著華美嫁衣,自也有一試之意,聽了天子這話便立時點了頭。


    當然,這麽幾個托盤的東西,若是全都穿戴上肯定需要不少時間,宋晚玉說是要試,其實也就是隻是試了試那件大紅色的嫁衣。


    幾個宮人端著托盤,跟在宋晚玉身後,去了偏殿更衣。


    約莫過了一刻鍾,宋晚玉方才換好嫁衣從偏殿出來。因她怕自己不小心弄髒了這新製出來的嫁衣,行動間難免更添了幾分的小心與仔細,看著倒是嫻靜優雅。


    天子凝目看著自己捧在掌心養大的女兒穿著大紅嫁衣,就這樣一步步的朝他走來,一時間眸光也微微的有些變了,心中思緒紛起,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宋晚玉也注意到了天子的神色,也跟著抬眼看了過來,對著天子粲然一笑:“阿耶你看,怎麽樣?”


    天子沉默片刻,隻靜靜的看著她,忽而便紅了眼眶:“好看!”


    頓了頓,他又歎氣:“可惜你阿娘去得早,沒能看見你穿嫁衣的模樣。”


    宋晚玉聽著這話,心下也有些酸軟,隻麵上還笑著,上前幾步,笑與天子道:“阿耶忘了,我小時候,阿娘也愛給我做紅衣裳,讓我扮新娘子呢.........”


    這還真是元穆皇後愛做的事情——她素來最愛好顏色,最喜歡的便是宋晚玉與秦王這一對粉雕玉琢的小兒女。因著秦王到底是男兒,大了些後便要跟在天子身邊習文練武,不好“長於婦人之手”,元穆皇後這打扮兒女的心隻能都擱在了宋晚玉身上,時不時的便要打扮女兒,還要給女兒做漂亮的紅衣裳,讓她扮新娘子。


    宋晚玉畢竟是獨女,生得也好,又被元穆皇後這般嬌慣著,私心裏也是十分愛美的。故而,元穆皇後悄悄的給女兒做漂亮的紅衣裳,給她打扮,她都十分配合,還要穿戴整齊了去家人跟前炫耀。


    天子這做父親的自然也是被炫耀對象。


    ........


    當然,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此時聽得宋晚玉提起,天子不由也有些恍惚,過了一會兒才道:“是啊,她就愛打扮你,每每都要給你做新裙子,扮新娘的紅裙子就有好幾條。”說著說著,天子竟也笑了,隻是眸中隱隱閃著波光,“有一回,二郎惹了她生氣,險些便要被套一身紅裙子.......”


    說起這個,宋晚玉也是忍俊不禁:“虧得二兄一貫機靈,當機立斷,直接在泥地上滾了一圈,蹭了一身的泥。阿娘怕弄髒了裙子,隻得罷了。”不得不說,秦王自小就是個聰明的,尤其是能狠能忍,為了不穿小裙子居然還能自己往泥地上滾,一點都不怕髒。


    天子頷首應聲,語調裏帶了些對於回憶的懷戀:“你阿娘那性子,哪裏能算?!她那日憋了一肚子火,抓著我念了半宿,第二天還是氣不過,索性就把二郎揪回來,打了一通才算是罷了。”


    那會兒宋晚玉畢竟年紀小,後續發展還真不知道,此時聽得天子說起,不禁也是笑,一麵笑一麵道:“我都不知道這個。”


    天子搖了搖頭:“你阿娘是打過了便消了氣,二郎嘛.......他自小便要麵子,哪裏會把自己被打腫屁股的事往外說?”


    說著說著,父女兩個不約而同的都笑了,笑過了,又有些感傷。


    天子道:“唉,她自來就愛折騰這些,愛看你穿紅裙子,愛把你扮作新娘子........要是現下見著你這一身,她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宋晚玉也被天子說得濕了眼睛,上前幾步,挨著他坐下。


    父女兩人一時都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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