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等太久,很快身後就傳來了動靜。即便元嬰已經被捏碎,容瓶兒那具被她自己拋棄的身體居然再一次動了起來。


    “公子……公子救我。”她已經恢複了成了原來的麵目,艱難地拖著破碎的丹田向向著淩韶的方向爬了幾步,即便她確實有秘法能暫時通過肉身續命,元嬰破碎之後看上去也並不能持久,“毒……公子……我知道你,你……你是望花澗的花主韶,公子……救救我……”


    “既然你知道我是望花澗的主人,就該知道另一件事情。”淩韶回過了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地麵上破敗的人形,“我討厭‘花主’這個稱呼,更討厭陌生人這麽喊我。望花澗從不隨意救人,何況是你這種廢物。”


    “我告訴你……告訴你……”容瓶兒努力地咬著牙,死死地盯著淩韶,“‘遺恨’……我找到遺恨的方位了,你救我……我告訴你在哪兒……其他三個護法……也在這裏,你可以,搶……”


    “遺恨?纏身獄的至寶的方位,就這麽賣給我一個外人。”淩韶沒有避開避開了容瓶兒伸出來的手,連一個慣常帶著的輕蔑的笑容都沒有施舍給她,“真大方呢,容護法。不過也難怪,等我救了你拿了遺恨,你再去跟其他人說,是我毒宗望花澗不仁不義搶走了你們纏身獄的東西,這樣八成會被殺死在魔境中的大概就是我了。”


    沾血的手終於抓住了淩韶的靴子,腐敗的紋理如同花葉一樣瞬間從她手指和靴子接觸的地方綻放開來。容瓶兒甚至來不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隻發出了尖銳的慘叫聲,然而很快,那腐敗就一路延伸到了喉嚨,奪去了她未盡的聲音。


    “主子。”一道漆黑的人影幾乎是無聲無息地落在了淩韶身旁,“要清理這裏麽?”


    “清理了吧。”淩韶皺了皺眉毛,“靖陽城內怎麽樣?”


    “剛剛聯絡過,保護少主的人說懷月陵對外謊稱,一切正常,少主似乎沒有察覺到異樣。但玄山四弟子察覺到了不對,幾次想要和懷月陵交涉,目前都被擋回去了。”


    這渾身裹著黑布的人提起“少主”的時候,語氣比對淩韶說話更加尊敬,甚至聽得出有些虔誠。


    淩韶歎了口氣:“重兒是不如青洲心細,這也就是養在玄山了,要是當初真的落進纏身獄,大概是活不到這麽大。”


    “主人,接下來怎麽辦?”


    “把剩下三個護法找出來。”淩韶微微皺起了眉毛,“纏身獄的風主煌姬,得弄清楚她到底在打些什麽算盤。”


    作者有話說:感謝大家的自持~三鞠躬!


    ——


    殷梓:你到底還有多少馬甲?


    淩韶:這世上說不定其實隻有你一個人,其他人都是我捏臉假扮的x


    ——


    淩韶:絕影峰之變入魔的……那就是我呀!這個師侄居然一直這麽掛念沒怎麽見過麵的我!這感天動地叔侄情誼!我感動了!


    商晏:(……我真的不好意思打斷你,但是她大概不在說你。)


    第23章


    離開容瓶兒的別院之後,殷梓才注意到周圍的魔氣比先前更加濃厚了一點。


    殷梓突然想起來很小的時候,看過關於鍾桀魔祖的書。西陵易氏並不自認正道或是魔道,所以易家藏書應有盡有,在那些書裏,鍾桀魔祖是渡劫成了真魔的,即便最終身死道消的,他也是下雲十六州唯一一位真魔。


    在傳說中,下雲十六州本是荒陸,是有仙人發現此陸孕育有龍脈,這才從海的另一邊不知何處帶來了載人的船隻,讓人們在此繁衍生息。然而那位仙人並沒有久留於此,很快就離去了,自那之後,下雲十六州便再也沒有渡劫成仙的道修,而書裏寫過的真魔也隻有那一位。


    殷梓並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傳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她的記憶裏,還在易家的時候,她總是聽到有人說,一定要努力修煉,等到成仙了就可以擁有通天徹地之能,渡海離去,去看看海的外麵無盡的世界,或許也能找到他們的來處。


    在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裏,在那些修真典籍裏,都無數次重複過,渡劫之後便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然而在這一刻之前,殷梓對那句話總是半信半疑的,畢竟一件從未有人做到的事情,書裏怎麽說都是對的。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這句話半點沒有虛假。


    這甚至不是鍾桀魔祖本尊再臨下雲,隻不過是身死道消數十萬年的鍾桀魔祖曾經用過的兩把佩劍其中之一現世,整個魔境就仿佛為了迎接這把劍而活起來了一般,不斷地躁動著。


    殷梓手裏還剩下一條尋人的墨線,然而這條墨線指向的方位卻在持續變動著,就似乎龍粼粼正在以和殷梓相當的速度不斷移動。殷梓背著易無雙,不耐地皺了皺眉毛,揮劍劈開一大片森林,繼續向前走。


    先前淩韶送給她的玉笛上緩緩傳來溫潤的靈氣,快速修複著她衝破禁止帶來的反噬,然而即便如此,殷梓現在的狀況也並不好受。所幸來這裏之前幾天,因為唐青洲不斷的囉嗦,殷梓和易無雙也生了一些疑慮,幹脆動了點手腳把禁製弄得鬆動了一點,不然現在情況隻怕更糟。


    “殷師姐!”肖阮的聲音拉回了殷梓的神智,她停下腳步,一轉頭正看到一團金光向著自己撲來,“快進來這裏!”


    殷梓愣了一下,才看清金光裏的人:“粼粼沒有和你們在一起?”


    空懷手裏虛握著一朵半透明的蓮花,向前走了兩步,一直到金光把殷梓也罩了進來。殷梓瞬間察覺到一陣輕鬆,就像是從一灘沼澤裏浮出水麵一樣,甚至有一股宛如回到母胎一般言喻的暖意從骨頭深處沁了出來,幾乎讓她大腦空白了一瞬間。


    她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下,這才回過神,再問了一次:“你們遇見粼粼了麽?”


    蕭離離立刻搖頭:“我們沒見到他們。山崩的時候,我隻看到齊師兄在半空中接住了她,然後摔向了另外一邊。不過師兄一直說齊淵師兄很厲害,讓我們不要擔心。”


    陸舫原本正在打量全身都被魔氣纏繞的易無雙,聽到最後一句嘴角抽了一下:“殷師妹,易師弟看上去……傷得不輕,我們在這附近找到一個還算安全的山洞,你把他放下休息一會兒,空懷小師傅舉著的這朵九葉蓮是空蟬寺的鎮寺至寶,能將魔氣隔絕在外,讓易師弟休息一會兒吧。”


    “就是就是,空懷小師傅一直說要趕緊找到易師兄呢。”蕭離離趕緊過來幫忙扶住易無雙,“現在總算是找到了,安心多了。”


    殷梓狐疑地看了空懷一眼,到底是沒說什麽,跟著他們走到山洞裏,把易無雙平放到鋪著的草葉上。空懷坐到了他旁邊,並沒有翻動衣服檢查傷勢,隻低聲地念著什麽經文,很快易無雙因為痛苦而緊緊皺著的眉毛放鬆了下來,似乎是安靜地睡了。


    殷梓終於放心下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把淩韶之前給的玉笛放到了易無雙手裏,然後稍微退開一些靠著牆壁坐下了。意識因為一路的顛簸早已經疲憊不堪,九葉蓮花的光芒包裹著身體,讓她的意識逐漸放鬆甚至開始模糊。其他幾個人在洞口處忙著修複隱蔽的術式,在洞穴深處的一片金光中,已經不甚清晰的視野裏,她隻能看到空懷單薄卻筆直的背影,一直守在易無雙的旁側。


    沒有什麽比空蟬寺的佛法更加克製魔氣,等殷梓恢複精神的時候,從易無雙身上已經不再有魔氣傳出來了。之前淩韶給的藥藥效也發揮了大半,看上去是終於穩定了下來。


    殷梓下意識地側過頭,看向了坐在易無雙旁邊的少年,他的側臉在一片金光中顯得有些模糊,恍惚有些看不清他究竟長什麽樣。


    “連闕。”


    這一聲聽上去並不確定,甚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味。空懷口中的經文因此而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了下去。


    殷梓沒有再開口,隻是從地上站了起來,轉身向外走去。


    剛才那個名字,就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覺一樣,很快消散在了洞穴的深處。


    “你去哪兒?”陸舫兩步追了上來,“你什麽都不帶就這麽出去?”


    “我得去找粼粼。”殷梓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陸舫也跟著踏出了金光的範圍:“你這一路過來,見過其他人麽?尤其是修為低的魔修。”


    “什麽意思。”殷梓聽著這話似乎哪裏不對,停下了腳步。


    “那些低修為的魔修,現在就和魔物差不多。體內的魔氣沸騰起來控製了神智,徹底發了狂,就算是修為高的,我也不敢說他們完全沒受影響。”陸舫言簡意賅地這麽說道,“外麵太危險了,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離開。”


    “你要攔我?”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我跟你一起去。”陸舫握了劍柄,“放心,我有辦法抵禦魔氣。你要去找你那個小師妹對吧,我好歹也是從那個方向一路過來,稍微知道一點情況。”


    殷梓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你放心這裏?”


    “無雙小公子應該快醒了,我猜無雙小公子大概很強。而且離離雖然看著不靠譜,其實並不弱。”陸舫挑了挑眉毛,“魔境之中,沒有比九葉蓮花的所在更加安全的地方,更何況……易家兩位公子在這裏,怎麽想都不會出事。”


    “偷聽可真是個正人君子的作為啊。”殷梓聽到最後一句沒忍住挑了挑眉毛,這麽說著,轉身就竄了出去。


    “耳聰目明,天生的,改不了。”陸舫對這嘲諷絲毫不以為然,飛快地跟了上去,花了一會兒時間才追上殷梓,“不過你是不是強行衝破了修為禁製?我還沒來得及完全禁製,現在看不出你的真實修為,你是金丹巔峰?”


    “元嬰巔峰。”殷梓沒隱瞞。


    陸舫第一反應是想笑,等他意識到殷梓不在說笑的時候,下意識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現在大多數修真門派,大多也就一兩個個洞虛加上兩隻手能數得過來的元嬰,要是落魄一點,幾個元嬰就可以撐得起一個門派。而殷梓不過是個剛剛下山曆練的新一代弟子,居然有元嬰巔峰,這要是個玩笑的話也實在不能算個小玩笑。


    最初的震驚消退之後,陸舫才用力吐了口氣:“所以那當年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傳聞?什麽傳聞。”殷梓側過頭,一劍從陸舫前方斬下,一團從高處蠕動著下落的魔物在劍氣中迸裂開去,差點濺到陸舫頭上。


    陸舫好不容易躲開那些魔物身上的肉塊,克製了一下糟心的表情:“傳聞裏說,西陵易氏無雙小公子,九歲築基,十一歲半築基巔峰。”


    “是真的。”殷梓好脾氣地轉過頭,上下打量了兩眼,“無雙離開易家也六十多年了,我不知道你對無雙的傳聞念念不忘。”


    “這真的是難免的。”陸舫歪了歪嘴角,“我那會兒比較皮,剛築基中期,師父一天到晚跟我念叨十遍,聽說西陵那邊易家無雙小公子十一歲半就築基了,我再不努力就要看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修為超過我了之類之類。放心吧,我沒因此而打算圖謀不軌,就是……假如你被人一天念叨十遍念叨個一年半載,保證你也對這個名字刻骨銘心終身難忘。”


    殷梓:“……”


    “不過你們才八十多歲啊,這就元嬰巔峰了?”陸舫目光不住地繞著殷梓轉,似乎一定要看出一點什麽不同來,“雖然聽說過西陵易氏的人天分都很高,但是我確實沒想過這麽高……”


    “西陵易氏的人……哈,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在認出無雙之後,沒有追問為什麽你從來沒聽說過無雙小公子有個姐姐的人。”殷梓終於不堪其擾,從鼻子裏嗤出一口氣來,微微地笑,“我剛才一直在想,陸師兄究竟是城府太深,還是太不拘於世俗。”


    陸舫愣了一下,是真的沒想到還有這麽個問題:“咦,無雙小公子沒有姐姐麽?那時候我確實是追著小姑娘跑的年紀,但是我一聽到‘易無雙’這三個字就煩,真的沒想過打聽他有沒有姐妹。”


    “……”殷梓沒想到會聽到這麽個答案,一時被覺得荒唐好笑,自己沒忍住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不過陸師兄現在破開禁製的話是什麽修為?我想陸師兄天資過人,也不會太差。”


    陸舫嘴角抽了抽:“……元嬰初期,我已經一百四十七歲了。”


    殷梓搖了搖頭:“那陸師兄幾歲入的仙門開始修仙的?”


    “十四。”陸舫回憶了一陣,“在長劍門應該不算晚。”


    “那陸師兄,你猜我什麽時候開始修仙的?”殷梓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並真的沒有等陸舫去猜,“在母胎裏,易家心法,有讓孕婦用來給胎兒鍛體的。”


    陸舫一時語塞,愣是半晌沒說得出話來。


    “有魔物來了。”殷梓停下了步子,拔出劍來,“先對付魔物吧。”


    作者有話說:殷梓:你知道你輸在哪兒麽?


    陸舫:起跑線上?


    殷梓:不,我搶跑了。


    第24章


    魔氣沸騰到這種程度,別說是修為低的正派修士,就算是魔修,也絕對不好過。


    襲征滿腦子還是先前那個少女握劍的姿勢,一百多年過去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血液在發熱。


    “商晏……你還活著啊商晏。”他聞到了從喉嚨裏傳來的血腥氣,不過他沒有管,依然坐在那個山洞之中,目不轉睛地欣賞著地麵上兩具屍體,一直到從屍體的切麵上找到了切斷脊椎骨時候角度不夠準確而留下瑕疵——


    這到底不是商晏切下的傷口,他的劍法遠比這要更加精妙,也絕不可能留下這種瑕疵。


    襲征終於從魔怔中驚醒過來,一時有些恍惚,不記得自己在這洞穴中站了多久。他伸手點了把火,把兩個下屬的屍體點燃,這兩個人是上個月才從另一位護法顏思思手下調過來的,跟他時間不長當然也算不上多親近,不過襲征還是動手把他們落在旁邊、已經破碎的法寶,打算帶回去給他們的家人。


    他把山洞裏的一切收拾妥當,走到洞穴門口。昏暗的魔境中,風徐徐地吹在臉上,先前那種血液翻湧的感覺卻並沒有因此散去,甚至還在攀升——


    不,這不對勁。


    襲征終於意識到自己並不隻是因為再見商晏的劍法而魔氣沸騰。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發現魔氣不知何時已經衝開了衣襟,微弱的光亮中,他看到那九條應該早已經圓融穩定的魔紋像是活過來一樣瘋狂地扭曲著,從左胸一直蔓延到了肩膀和腹部,仿佛要將他整個兒吞噬下去。


    襲征努力壓下了體內的翻滾的氣息,從山崖上一躍而下。本該在山下等他的幾個心腹屬下早已經失去了蹤影,地麵上足跡血跡散亂一片,甚至還留著一隻斷手,看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麽。


    山體崩裂的巨響阻止了他繼續尋找其他人的去向,襲征用魔氣撐起了一麵罩子,眼睜睜地看著山上飛出來的碎石把那些痕跡統統毀得一點都不剩。


    “容瓶兒——”他從山崩的波動中感覺到了一絲牽動著魔氣的陣法,因而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個名字來。纏身獄的四位護法這次全都出動了,容瓶兒一個陣修本就是這魔境的常客,這次又是是最早來的,占盡了天時地利,然而卻是四位護法中修為最低的,風主親口說這樣也算公平,因此誰都不曾有異議。


    不過剛才這一下山崩,要說容瓶兒不知道他在山上,襲征絕對不會信。


    這個念頭剛剛一起,殺意就一波一波地從心底湧了上來。襲征並不喜歡殺人,這陣強烈到反常的殺意幾乎讓他有些頭暈目眩,他伸手扶住一塊半人高的山石,低頭看著已經蔓延到手臂上的魔紋,勉強壓製住心頭嗜血的念頭。


    “魔劍……遺恨。”他低聲念了一遍這次的目標,像是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麽,“這就是,魔劍遺恨的餘威。”


    山崩的動靜剛剛止住,又一陣巨大的動靜從不遠的地方傳了過來。襲征閉氣凝神,向前掠去,一直到看到從一棵巨木後麵轉出的一張女人妖豔的麵孔。這張臉並不陌生,他們兩人正好同時出發,算得上是一路同行到魔境的。


    “顏思思。”他壓著聲音怒斥道,“你瘋了麽,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你就不怕——”


    對方聽到了他的聲音,慢悠悠地轉過頭來,然後露出了一個笑容。襲征的話在看到這個笑容的時候戛然而止,他直覺不妙,下意識地向著側麵避開了一段,幾乎是他落地的同時,剛才他站在的地方被顏思思整個兒壓在了身下,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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