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舒聽得額角青筋直抽,轉身推了商晏一把,“你倒是說句話。”


    “萬事小心,還有……”商晏指尖頓了頓,安靜了一陣,“我沒有生你的氣,我隻是反應很慢,下次,不要說完就跑。”


    殷梓聽著有點心虛:“……嗯。”


    班舒沒聽懂商晏的樂聲,隻聽著殷梓回答聲中氣不足,隻以為是商晏的教訓有了成效,跟著欣慰地點頭。


    殷梓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師叔會一直呆在望花澗麽?”


    商晏愣了片刻,少有地當場反應過來殷梓為什麽這麽問:“我會等你回來。”


    “好。”殷梓吐了口氣,“我不會死的,我會回去找師叔的。”


    夫人不在身邊,班舒一個人有點聽不下去:“說起來,我印象裏在蒼山一帶長劍門有你們的舊識,我想你的人緣應該還沒糟糕到他們一點不幫你吧?”


    “我人緣確實沒糟到那份兒上。”殷梓回憶了一陣,稍微別了別嘴,“起碼長劍門少門主算計我給他製造點空檔的時候,還提前給了我一點如何逃跑的建議,我或許應該感謝他一下才對。”


    這話出口的同時,殷梓突然察覺到身後有破空的風聲。她霍然回頭,正看到蕭離離從劍上落下來。


    “殷師姐……”蕭離離落地的時候剛巧聽到最後一句,頓時尷尬地站在了原地,眼圈兒有點紅,“我……師兄他……”


    班舒在這邊聽到了那個動靜,隱約有點幸災樂禍:“撞上了長劍門的人?嘖,該說的我們也說完了,我不打擾你們敘舊,回頭見。”


    這麽說著,他直接切斷了供給傳訊石的靈氣,一回頭,剛要說點什麽,卻發覺商晏心不在焉地低頭看著手裏的星盤。


    班舒隨手丟開傳訊石,岔開雙腿反坐,把下巴擱到椅背上:“雖然我不太相信星盤推定的命理,不過姑且還是問一聲,聖人你從星盤裏頭看到什麽?”


    商晏又看了一會兒,這才拿了片石頭出來解釋給班舒聽:“星盤上有劇烈的動蕩,似乎應該就在不久之後。”


    班舒發覺商晏浪費他的石片浪費得日益心安理得,不滿地哼了一聲:“這不用看星盤我也知道必定會有大動蕩。能看出死哪些人麽?雖然不報太大希望,要是煌姬活不過這一次的話我願意焚香吃素一年,當個一年天道喜歡的樣子。”


    “看不出具體,但是有些奇怪。”商晏抬頭的時候,臉上有些困惑,“為什麽會在靖陽到安城一帶?”


    ————


    遠山並不算大,即便已經荒廢了一百多年,真正打理起來的時候,其實也隻花費了兩三年而已。


    襲征從瀑布下站了起來,長長地吐了口氣,順手把長發高高地束了起來,轉身往回走。不知何處傳來了兩聲低低的蛙鳴,在這白日裏倒不顯得那麽清晰。


    破敗的屋舍已經被清理了出去,留下重新修繕的隻有昔日裏內門弟子住的那一小片。襲征走到屋子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卻並沒有回頭:“遠山地小,不太方便招待外人,請回吧。”


    “襲護法……”


    “此處是遠山地界。”


    來人毫不氣餒:“聖人。”


    雖說合道大抵也被說成成聖,可事實上並沒有人這麽稱呼魔修。襲征終於回過頭,似乎是想看一眼這個會稱呼一個魔修聖人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來人卻依然隱在草叢中,並沒有現出身形來:“我是來給聖人一個消息的。”


    襲征有了興趣,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雷主班舒,如今連近侍都沒有帶,隻身一人藏身於望花澗閉關。”來人的聲音不疾不徐,“聖人若是想複仇的話,想必不會願意錯失這個機會。”


    作者有話說:


    殷梓:雷主,以你這性格,我想要不是你是天道寵兒,可能活不到這麽大就被人打死了。


    商晏今日份的困惑:師姐究竟看上了這家夥哪一點?


    防止大家不記得襲征是誰了的前情提要——


    纏身獄前護法,在魔境遇見商晏之後背棄天道自毀劍骨的前劍修,嶽氏挑撥聽雨閣滅了遠山之後留下的唯一弟子。


    第83章


    “殷師姐……你知道啦?”蕭離離局促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我……我……”


    “你是聽陸舫說了這件事情,跑出來告訴我的?”殷梓看著蕭離離一身沾得全是土,不住地笑,“你師兄大約要被你氣死了。”


    蕭離離眼圈兒又紅了:“師兄以前不是這樣的。”


    “嗯,我知道,陸師兄畢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陸師兄了。”殷梓收起了傳訊石,“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殷師姐你還是要去麽?”蕭離離有點急,“你別過去啊,師兄他算計你呢,你就這麽過去太危險了。”


    “陸師兄算不算計我,或者還有什麽意外那都無所謂,無雙還在那裏,我得去纏身獄。”殷梓站了起來,“我幼年被帶離本家下落不明的時候,我弟弟易無雙,曾經放棄了一切來找我。這一趟,我斷然沒有因為危險就不走的道理。離離,再往後的路就難走了,你先回去吧,回去跟你師兄認個錯,別讓他罰你”


    “我不回去。”蕭離離咬了咬牙,抓著劍站到了殷梓旁邊,“師姐一個人過去太危險了,我跟師姐一道去。”


    殷梓彎了彎眼睛:“離離,你這話,說得倒像是當初的陸師兄。”


    蕭離離別了別嘴,伸手抓著殷梓的胳膊:“蒼山山洞多,洞裏又複雜多彎,就算師兄給你指了路,要想找到路也會耽擱很久的。從這裏到纏身獄的那段密道我走過很多次,纏身獄的人巡邏的時間我也熟,師姐跟著我走肯定能更快些,師姐帶上我吧。”


    殷梓下意識地回頭看向了來時的地方,這一路過來應該已經有些距離了,她當然看不到先前遇到陸舫的地方。要走到這裏也得要一兩個時辰了,要是陸舫真的想攔住蕭離離,早該出現了:“好,那你答應我,進到纏身獄的地界之後,我讓你藏起來的時候就藏起來。”


    “好。”蕭離離飛快地禦起劍,“我們去把易師弟偷偷帶回來。”


    殷梓笑了笑:“不,我們不偷偷帶回來——我要煌姬為這七年,付出點代價。”


    蕭離離詫異地回頭看著殷梓,隻見著殷梓和和氣氣的笑容裏驟然間透出了些血腥氣,幾乎讓人有些心悸。一陣奇異的熟悉感彌漫了上來——七年前他們在靖陽城死傷大半狼狽回撤,陸舫抱著斷了雙腿的十三一路趕回長劍門的時候,似乎也是這個表情。


    ……殷師姐怎麽會和師兄一樣呢?蕭離離立刻把這種錯覺壓了下去,撥開眼前的樹葉,拉著殷梓的手從南側不遠處的山洞鑽了進去。


    山洞入口處極窄,要不是眼看著蕭離離就這麽擠進去了,殷梓覺得自己大概會懷疑下陸舫是不是在騙她。不過矮著身子勉強通過了最初一節之後,內部倒是豁然開朗了起來。


    或許是擔心有回聲,蕭離離倒是沒開口說話,傳音過來:“師姐千萬不要鬆開我的手,蒼山內部這些山洞連環套連環,一個路口走錯或許就得找幾日才能重新找回來。師兄給你說路的時候,約莫是說第幾個洞口第幾個洞口這樣,但是師兄個子太高,自己沒有進來過,所以他也不清楚,這些洞口並不全在最低處,隻靠著這點光線找洞口很容易漏掉幾個。”


    殷梓傳音回去應答了。山洞裏很暗,任何一點光線都會變得醒目。鼻尖上纏繞著一股潮濕和腐敗的氣味,令人無端煩躁。蕭離離一手摸著岩壁,腳下速度卻不慢:“再往裏走,不管聽到什麽,都絕對不要放開我的手。”


    殷梓被這話勾起了好奇心:“我會聽到什麽?”


    “有很多。”蕭離離想了想,“大抵上都是最想聽到的聲音,會從岩壁縫隙裏傳過來。我第一次帶人來這裏的時候有一個剛築基的小弟子,聽到了他幼時就去世的母親在喚他,心神大亂之中誤入了岩縫,再也沒出得來。”


    殷梓有些詫異,再怎麽說一個築基期的修士也不該會被困死在岩壁裏:“岩壁裏發出聲音的,是什麽強大的妖物麽?”


    “是嗜血蝠。”蕭離離似乎不太情願回憶,“算不上強大,隻是成千上萬地一起在狹窄處出現難以對付,加上它們涎中、氣味中都有致幻的毒,一個不留神就容易丟了性命。況且困死在此的孤魂野鬼又多,加上在這裏誰都不敢大聲說話,一旦鬆開手,再回頭抓住的,誰知道還是不是先前的人。”


    殷梓臉色微凜,摸出一枚極苦的丹藥含在舌尖上提神:“等蕩平了纏身獄,是該填平此處山洞。”


    蕩平纏身獄這種口號蕭離離一天總要聽個幾回,也沒把這話往心裏去,隻加快步子向前走:“師姐若是擔心幻覺的話,不妨閉上眼耳,我將師姐帶到最前端,再喊師姐睜眼。”


    “……”殷梓一時居然沒好意思問出口,在這種地方閉目塞耳這麽恐怖的提議她是怎麽想出來的。


    雖說蕭離離在前麵引路,殷梓還是有樣學樣地把空著的手放到了岩壁上,在心裏默數著洞口。指尖下的觸感粗糙而凹凸不平,數到第八個洞口的時候,蕭離離第一次向左拐了進去。


    就這麽前後拐了七八次之後,殷梓忽然一愣,腳步稍頓。蕭離離有些詫異:“師姐怎麽了?”


    “不,沒什麽。”殷梓回過神,繼續向前走,再走了大半個時辰,前方的洞口隱隱有了不甚清晰的火光。


    “這裏已經是在纏身獄的守山大陣內部了。”蕭離離又拐進一個山洞,停了下來,“按照規律,他們今天不會巡邏到東側,我們可以從這邊再接近一點,遠遠地就能看到他們的布局有沒有變動。不過再往前的話,我們也沒有地圖。那守山大陣本身還有迷陣,我們恐怕得找個辦法,先把巡邏的人引開,然後慢慢找路。”


    “不,不必這麽麻煩。”殷梓的手依然搭在身側拐角的岩壁上,“我知道怎麽走了。”


    蕭離離詫異地回頭,微弱的光線中,她看到殷梓正盯著著手扶處的岩壁,臉上似乎是帶著笑。


    “無雙知道我會過來救他。”指腹下凹凸不平的劃痕邊緣鋒利,從握劍磨出來的繭子上劃過也依然有些疼痛,“我的身高,我抬手會碰到的位置……無雙總歸是心細的。七年了,幸好還在。”


    ——


    “少門主。”


    陸舫剛一回到他們駐紮的小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懷月陵遞了話過來,說是再堅持幾日,他們的人手就會來。”


    ……左右不過是派些外門弟子過來充一充門麵,名頭上倒是要分去大半功勞。


    陸舫懶得跟懷月陵計較這些得失,不甚耐煩地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不過這門人倒沒立刻走,反倒是更加湊近了兩步,壓低了聲音:“有個姑娘來找您,說是您的舊識,等了您半天了。”


    陸舫還在想著懷月陵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問了一聲:“沒有說名號麽?”


    “隻說是玄山來的。”


    陸舫這回倒是愣了一下:“……她在哪兒?”


    “在您的院子裏。”


    走到自己院子這一路,陸舫想來想去玄山還能認識自己的姑娘,似乎也隻有向月真人和龍粼粼了。可是從這場混戰開始,那些與龍脈有關的大能們似乎都爭先恐後地撇清了關係,向月真人或者龍粼粼這時候來找他,會是做什麽的呢?


    他這麽想著,推開院子的門,卻又是一愣。


    院子中站著的少女頭上的兜帽已經被摘了下來,她聽到了開門的動靜,轉過身來,溫溫婉婉地笑著向著陸舫拱手行禮:“陸師兄,叨擾了。”


    “肖師妹?”陸舫挑起眉毛,“我聽說是從玄……”


    肖阮抬起頭,無聲地搖了搖頭。陸舫立刻回神,轉身關上了門,掛好隔音的珠子:“肖師妹怎麽來了,我聽長輩們說,你似乎沒有回去幽篁裏。”


    “我在靖陽被困了七年,前些日子才堪堪逃脫出來。”肖阮的眉目長得柔和,然而此時卻極為肅穆,“七年前,我受殷師姐所托照顧易師兄,等我從靖陽折返出城去尋他的時候,卻撞見了些不該看到的事情。


    西晉這七年的大陣雖說凶險,在當時卻也救了我一命,隻是如今大陣已經破了,我卻不能露麵,所以隻能假托他人的身份,來求陸師兄暫時收留我。”


    陸舫眉尖一挑:“是什麽人在追殺你?纏身獄還是……”


    “懷月陵。”肖阮打斷了他的話,“……或許還有,玄山,長劍門,和幽篁裏。”


    陸舫瞳孔微微地收縮,好一會兒才下意識地轉頭,查看了一下門確實被關好了:“肖師妹,你七年前在靖陽,到底看到了些什麽?”


    肖阮咬了咬嘴唇:“陸師兄,我這七年不在,不明白如今混戰的狀況,不過我冒昧詢問一聲——懷月陵可否做出了什麽靈藥,能在短時間之內極快地提升一個人的修為、但或許長期反倒是對境界有損?”


    陸舫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出聲的時候卻覺得喉嚨幹澀:“有。”


    肖阮看陸舫這個表情,呆了呆:“師兄吃過了?”


    陸舫隱隱猜到了答案,側過臉去,沒有回答。


    “七年前……我回到那個院子,被慘叫聲引到易師兄的房間外的時候,易師兄已經不在那裏了。”肖阮穩了穩心神,放緩了語調,“那裏無疑是混戰了一場,還留有……有七八具屍體,還有幾個重傷的人。此外,我還看到兩個懷月陵的弟子。”


    肖阮稍稍閉上了眼睛,似乎光是回憶這些就足以讓她語調發顫:“那兩個懷月陵的弟子,正在從那些屍體和重傷的人身上……切出靈脈挖出金丹,我聽到他們說,這是玄山傳出來的方子,這些東西是要用來……做藥的。”


    作者有話說:這一章標題說要屠魔就真的會去屠魔!毫無標題欺詐


    ——


    幾章前:


    文悅:當年用你的靈脈做藥鴻宇師叔還多苟活了幾年,後來被我遇見殺了。


    商晏:哦,殺了就殺了吧,師姐能想開就好,不是什麽大事。


    ……


    肖阮:等等,這就是個大事!二位前輩你們好像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這個人多活了幾年的話,那他弄的那些藥方就還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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