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蕪隻覺得腦仁抽疼,就算四下無人,她也隻想躲他遠遠的。矮馬還在認真的嚼著草葉子,顧清蕪被它氣的無語,想了想還是跳下去吧,牽著馬走回去,總比傻乎乎的站在這裏好。


    “臣女要回去了,那邊眾人也等著皇上呢,皇上快回去……”她一邊說著就想往下跳,矮馬卻正好挪了一步,顧清蕪被它一晃差點掉下來,趕緊抓住鞍角不敢動了。


    趙熙立馬伸手要扶,顧清蕪見他這動作簡直比從馬上掉下來還要怕,她僵硬的攀住鞍頭,一臉驚恐。趙熙看她這副表情,想想這地方如此顯眼,的確是不太好,不過他也沒把手縮回去,隻笑道:“罷了,把韁繩給我,我帶你回去。”


    微風吹拂過來,龍涎香的氣味吹的她直發暈,顧清蕪已經看見幾個貴女從林子裏走了出來,正衝著這邊張望著,她白著臉直起身子,把韁繩遞過去:“謝過皇上了。”


    “下坡路,你抓好鞍頭。”他囑咐一句,然後才拽起矮馬,往林子那邊走去。


    顧清蕪道:“是,謝皇上提醒。”想了想,又說:“皇上把我帶到坡下就行。”那邊有仆婦等著,總比一直走到眾人麵前好。


    趙熙沉默了一下,回過頭來望著她問道:“就這麽怕我?”


    她現在又像個大蚌殼一樣,趙熙知道她並不總是這樣矜持端正,她也有嬌俏明麗的時候,甚至為了躲他都能把禮數忘個幹淨。可是這樣的時候畢竟太少了,多數時候她就是個木胎泥塑的閨秀模樣,讓人毫無辦法。


    顧清蕪想了一下,慢慢道:“回皇上,臣女不是怕您,是怕叫人誤會了不好。”


    “誤會?”趙熙皺了一下眉,剛才縱馬過來的一腔熱切霎時被這兩個字澆滅了。


    “圍場上那麽多人正等著皇上,剛才還聽說屬國要把公主嫁給您做妃子,您拋下眾人過來這裏……豈不就是惹人誤會?再者,林子裏的……”雖然知道些徐玟月和沈舒綠兩人之間隱晦的較勁,但是卻不好說出來,顧清蕪止住了話頭,隻道:“總之是不太好的,不過皇上既已來了,那把我放到前邊就行……”


    她住了口,因為趙熙已經完全停下來看著她,麵上的不虞被明快的笑意取代:“原來你是說這個……”


    她疑惑的看著他,搞不懂他在笑什麽,她明明說的都是些再嚴肅不過的話。


    “朕的後宮之事尚輪不到小小屬國幹涉。”趙熙挑挑眉,“別人也不敢誤會什麽。”


    顧清蕪一愣:“哦,那是臣女多慮了,皇上自然是英明神武的。”


    趙熙沒搭理她這明顯言不由衷的吹捧,帶她走到了幾名趴在地上行禮的仆婦跟前,讓她們接韁繩。


    “學會騎馬前,還是叫人跟著,萬一馬兒發了性子跑起來,到時候可未必能遇見人把你帶回來。”趙熙囑咐了一句,“過幾日空了,我挑匹好馬給你送去。”他說完不等顧清蕪拒絕,轉身就走。


    沈舒綠也跑回來了,她遠遠瞧著這一幕,卻連到趙熙跟前行個禮都沒趕上。


    仆婦正扶了顧清蕪下馬,歉意道:“瞧著姑娘就在坡上看風景呢,就沒過去伺候,也不知道姑娘下不來……”


    顧清蕪的腿都酸麻了,坡上離此地不過百來步,倒是離圍場趙熙過來的那處有個一裏地的樣子,自己就在幾人眼皮子下麵,這可怪不了她們。隻能怪皇上……簡直是發瘋。


    “剛才……那是皇上?”沈舒綠問道,她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是……”顧清蕪道,林子裏的貴女們都出來了,正往這邊瞅呢,她還有一場麻煩要應對。


    沈舒綠再一次仔細打量了顧清蕪一番,貴女們比相貌,比才藝,比名聲,但是最重要的是比家世出身,她唯一能看作敵手的,一直是徐國公府的徐玟月,盡管顧清蕪相貌在眾女中無出其右,可是顧侯府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侯府,在京城裏不知道有多少,她們這個圈子裏的女子,又有哪個把顧清蕪放在眼裏了?


    “皇上送顧大姑娘回來的?”徐玟月也按捺不住,顧清蕪和沈舒綠一走近,馬上開口問道。


    沈舒綠逮著這個機會,哪能不嘲諷兩句,她全忘了自己剛才也這般驚訝,笑道:“正是呢,扈從就在那邊,上百號人等著,也不知皇上怎麽想的。”


    徐玟月臉色一變,正要說話,永寧郡主插言道:“怎麽今日是在這邊圍獵?我聽父王說,禦駕不會過來這一片的呀。”


    顧清蕪歎了口氣,暗下決心,下回可不跟這些人一道出來遊玩了,不,最好最近都不出門才是。


    “皇上是認錯了人,打馬到了近前,才發覺是我,倒也沒說什麽,把我領到仆婦跟前就走了。”她淡淡的一笑,目光在眾人中間巡睃一番,仿佛在猜皇帝是要找哪個一般。


    在場眾人聽她這般說,雖未全信,但是也沒再揪著這事兒問了,徐玟月道:“算了,顧姑娘休息會兒,咱們幾個也去跑兩圈去。”


    沈舒綠看著她的背影,非常想告訴她人已經走遠了,還巴巴的趕去呢。


    她瞟了一眼故作鎮定的顧清蕪,旁人在林子看不清就算了,她可是老遠瞧見皇上如何甩下眾人,奔上山頭,兩個人又是走走停停的下了山,隻怪矮馬腳程慢,沒趕上看看皇上究竟是個什麽表情,她琢磨著肯定不是認錯人這麽簡單。


    ……


    這件事情在世家中很快傳開了,大庭廣眾之下,原本就是藏不住的,眾人紛紛揣測,又發現顧清蕪時常陪著蕭老夫人進出,看看蕭老夫人待她的態度,再一想尚還獨身的蕭國公,立馬猜到蕭家和顧家怕是好事將近了。


    但是皇上這舉動,若真是有意……倒有一場好戲可看了!


    徐玟月難得和沈舒綠有了一致,都使喚人打聽了這些消息,兩人接連下帖子想請顧清蕪去做客,她推拒後又琢磨著該如何去探探皇上那邊兒的信兒。


    顧清蕪躲了永寧郡主和眾女的邀約,再不肯出去遊玩兒,不是寸步不離的陪著蕭老夫人,就是去文皚的畫齋那邊學畫。


    文皚看著她筆下淩亂的線條,一把把紙抽了出來,毛筆在紙麵上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跡,一幅畫就這麽毀了。


    “師父!”顧清蕪瞪著眼看他,“您這是做什麽?”


    “看不得你糟蹋紙張,這樣還不如不畫!”文皚提溜著畫紙一角,指著墨線道,“你自己看看,神思都飄哪裏去了?有這麽畫山石的嗎?你見過這麽大的鵝卵石山?”


    顧清蕪讓他訓的啞口無言,訕訕的擱下筆,道:“徒兒知錯了。”


    “你想好了再來我這裏畫畫。”文皚一臉慍色,指著門,“跟他們都說清楚了,不說清楚不許來。”


    顧清蕪急了,腦子裏又亂的很,道:“師父你這是要趕我出師門?”


    文皚道:“誰說趕你了?是讓你把自己的事情先處理清楚了,跟皇上說清楚,或者跟蕭國公說清楚去,你再這麽猶豫不定的,小心以後鬧出大亂子來!”


    “七夕那天,我說了呀,就是去掛方勝的時候,我跟皇上說我今日是跟蕭世子出來踏橋的。”


    “那你後麵見了他又心虛什麽?”文皚質問道,“你不心虛,他也不會有別的想頭。”


    顧清蕪啞口無言,她知道文皚說的是對的,但是她再跑去跟趙熙說一次嗎?說自己是想同蕭遠林成親,想好好照顧他一輩子,讓他不要再有這樣的舉動嗎?兩家還沒定親,她怎麽說的出口?


    “中秋過後,蕭國公就會去我家正式提親,到時候……”顧清蕪小心的措辭,也許到那時候趙熙自然就明白了,“皇上說過他不會勉強。”


    文皚無奈的看著她,道:“他是一國之君,想要什麽是得不到的?納妃對他來說更是輕而易舉,一道旨意的事情罷了。可他要的是真心,他以為你對他沒有一點動心的時候,才會說他不會勉強,但是你不知道一個男人真心心悅一個女子是什麽樣子,但凡看見一點希望了,就不會那麽容易放棄。”


    他這番話如同利刃劈開迷霧,顧清蕪抬起手捂住臉,她一下子明悟自己的行為在趙熙看來意味著什麽——她從譚太妃那裏驚慌失措的跑走,所以他才會在眾人麵前跑來找她,而在山坡上她說怕人誤會,卻沒提怕蕭遠林誤會,所以他會那樣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笑了的看著她。


    她喃喃問道:“我該怎麽說?”


    文皚道:“你難道不該先想想自己究竟選誰嗎?然後再往剩下那個心裏紮一刀,怎麽狠怎麽來,徹底了斷才是最好的!”


    顧清蕪放下捂著臉的手,紮一刀?


    她想起和蕭遠林在鳴雪樓裏見麵的時候,風燈下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沉重的鬱色,她覺得自己做不到。


    而趙熙那邊,她隻覺得每次見他自己連靜下來說話都辦不到,怎麽說出一句讓他死心的狠話?


    文皚看著她半晌無語,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徒弟,她的心思總是糾纏在這些事情上麵,簡直要荒廢了天分,於是道:“明日就是中秋,中秋宮宴後鑾駕就要回京,到底怎麽決定你盡快拿定主意,否則回到京城,事情真要無可收拾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周末了,要下刀了...紮誰好呢?


    ps:哪個小天使給我的營養液啊,我喝了哈,多謝多謝


    第36章


    顧清蕪走到畫齋窗前,別宮帶著草原粗曠的一麵,宮牆沒有高的緊迫人心,抬起頭就可以望見遠處碧藍的天空中,大雁正成串飛過,她收回目光,園中栽著幾株楊樹,因為宮禁安全的緣故,被生生修剪得隻比宮牆高了半米多點,看著十分奇怪。


    她在那裏站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才終於回過頭,對著文皚道:“師父,明日中秋宮宴後,煩您幫我給皇上遞個信兒……就在畫齋裏一見罷,我把話說清楚。”


    文皚整理畫紙的手一停,到底什麽也沒說,隻點頭應下來。


    次日晨起,皇帝同眾臣在彤怡殿議事,朝政之事議完後,又有人奏請晚上宮宴應當移到別宮大殿舉辦,照此前安排在圍場露天宴請,四周空曠,不比別宮戍衛嚴密,遇刺一事後,眾臣一直吵鬧不休,有認為應以禦駕安全為要,不僅應當改在別宮內舉辦,且需要縮小規模嚴查參宴諸人,也有人認為刺客一擊不中,必不敢再試,風聲鶴唳反倒失了國朝威儀。


    趙熙聽的頭疼,抬手壓下眾人聲音,道:“不必再爭了,中秋宮宴如常舉辦。”


    眾人還要再勸,龍椅一旁珠簾後端坐的太上皇已經站起身要走,隨侍的宮人大聲唱喏:“太上皇起駕!”


    眾臣趕忙跪下相送,趙熙對常樂道了句:“叫劉太傅沈相,蕭遠林到側殿。”然後也撇下眾人散了朝。


    太上皇出了彤怡殿,卻沒有立刻回瀛香殿,他緩步走到別宮禦園中,片刻之後,隻見威遠將軍衛明急匆匆過來,請安後便把宮宴戍衛之事細細稟了一遍,他在軍中時日已久,對各關隘負責將官如數家珍,聽他說完了太上皇方點頭道:“這樣安排已是妥當,隻等別宮這邊誘他們上鉤了。”


    衛明聽了這話卻有些著急,道:“太上皇將別宮親信戍衛都調去圍場,讓守衛空虛,以自身為餌,這事臣思來想去實在不妥,還是當細細查訪證據,將幕後主使一舉擒獲的好。”


    太上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還有你嗎,朕也不是真的要以身涉險,隻不過是誘他們冒個頭罷了。”


    衛明道:“臣是擔心到時候萬一調度護衛不力,那……”


    “朕從來不是個能兼顧各方的出色帝王,尤其是任性而為隻有皇帝這一個血脈,如果他出什麽事,那麽朝中必然大亂,他讓蕭遠林往南邊去查,想必很快就會順著這條線查回到京城裏,等他把這個人逼出來,恐怕南夷和京內已經呼應作亂,加上這次蒙山行圍,北狄又隱隱有些蠢蠢欲動,三處疊加更不好收拾。”他已經退位,貿然出手相助反倒不利於趙熙立威,因此隻是在背後做些安排罷了。


    衛明知道進言無用,隻得期盼晚上不要真的出事。


    “朕倒要看看翻騰舊事之人,有沒有這個本事攪亂眼前平靜。”


    ……


    中秋宴請依著塞外習俗,在一塊空曠的草場上點起篝火,除太上皇等人的位次略高外,其餘眾人皆設矮桌圍坐在篝火周圍,座次之後以三層黃幕圍擋,中間士兵來回巡視,最外圍每隔五步有一士兵把守,而周圍山巒之上也密密匝匝的布置了禁軍,蕭遠林帶著五軍的將官們,四處巡邏不停。


    守衛森嚴,如銅牆鐵壁。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屬國使臣和王公貴族們一一到場。


    蕭老夫人帶了韋夫人兩個一道參宴,位次正好安排在平王妃一家後邊——圍著篝火最近的是各王府的皇室親眷,之後便是沈相,徐家,蕭家等公侯高官。


    蕭老夫人一坐下,前麵的永寧郡主便驚喜的轉過身來,道:“老夫人,您在這裏?顧姐姐呢?”


    “她今日有些不適,就沒過來。”


    平王妃也轉身打了招呼,又邀請她往前麵坐下,蕭老夫人連道僭越,但架不住平王妃和永寧郡主熱情相邀,隻得往前挪了一下,坐在了平王府和懷王府中間。


    不多時太上皇,譚太妃和皇帝也到了,篝火點燃,宴席正式開始,身著異域服飾的歌女們邊唱邊在人群裏穿梭,或是斟酒或是布菜。永寧郡主湊在蕭老夫人跟前說笑,直哄得她笑的合不攏嘴。


    而一旁的懷王一家子更是熱鬧,除去懷王妃外,出席宴會的還有兩個側妃,帶了七八個大些的孩子,有男有女,光他們這一家子就占了好幾張桌子,把簡王莊王他們都擠出老遠,和太上皇和皇帝說話還得繞出幾步,免得隔著篝火看不見人。


    不多時,太上皇道了聲不適先離席回別宮了,各個王府的孩子最怕他,倒是對年輕的皇帝和素來和藹的譚太妃沒有那麽懼怕,見他一走,都從座位上出來,跟著篝火邊的舞女歌者一起手舞足蹈的玩鬧起來。使臣中也有人湊趣,表演了些拿手的摔跤之類的節目。


    蕭老夫人看著孩子們童稚可愛的樣子,眼睛都錯不開了。懷王家一個才五歲的小郡主,也不知是濡慕長輩或是因為什麽,竟然跑來要蕭老夫人抱她。


    白嬤嬤看著火候差不多了,悄悄推了後邊的韋夫人一下,韋夫人會意,往前湊了湊,附在蕭老夫人身邊低聲道:“老夫人,這小郡主可真是玉雪可愛呀!”


    蕭家十來年前,也曾有過這麽多天真可愛的小輩兒,蕭平野和蕭遠林少時,比這幾個孩子還皮,她還有其他的兒女,孫子孫女,隻是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最後都在生命裏消失了,隻剩下她,還在慢慢熬著日子。


    蕭老夫人想起家人,眼睛不由濕了,忙避開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隻聽平王妃問道:“懷王妃,回京後你家又要辦滿月酒了吧?”


    懷王妃袖子下的手攥緊,麵上仍舊是笑意盈盈的,道:“正是呢,算算日子差不多是回京後五六天吧,等回去了給姐姐下帖子,請您來吃酒。”她倆中間隔著個蕭老夫人,懷王妃又客套道:“回頭老夫人若是得空,也請來王府吃杯酒。”


    蕭老夫人道:“好,好,到時候一定去,就是不知是男孩兒女孩兒,還得提前給王妃娘娘備上一份禮。”


    平王妃笑道:“是對兒龍鳳胎,老夫人要備雙份兒禮了。”


    蕭老夫人笑道:“這真是好事,恭喜王妃娘娘了。”


    她聽的眼熱,又往那幾個孩子身上看去,白嬤嬤道:“懷王府除去側妃的孩子,都養在了王妃娘娘膝下,有陪著世子讀書習字,還有兩個考了功名,如今都已經可以給當差辦事了呢。”


    平王妃道:“懷王妃的大度賢惠,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兩人說完這個,又轉頭去聊別的事情,韋夫人壓低了聲音,對著蕭老夫人道:“若是日後顧家姑娘也能如此,不愁蕭家不興盛如昔了。”


    蕭老夫人皺了皺眉,低聲道:“想來她不會太反對,就是你那天說的,她一過門我就操辦這事兒,怕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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