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林看著她,語氣間有些蕭然冷意,道:“且不說大軍進城有各項儀程要遵守,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能站列其中……郡主,我感念你千裏探望的情誼,但是我實在難承你的厚意。”


    永寧郡主的臉慢慢漲的通紅,這段日子,無論她怎麽曲意討好,甚至不顧臉麵和郡主尊容的去軟語相慰,他始終待自己冷的如萬年寒冰,絲毫不化。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顧姐姐!所以你才對我這樣無動於衷,可惜……”永寧郡主的眸子裏染上了一絲猙獰之意,她忽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她是我皇帝哥哥的心上人,而且他們早就暗通款曲,她要跟你退婚根本不是為了什麽狗屁畫畫,她是要嫁進宮去!”


    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各位評論好生感動,換季期間,大家都多注意身體,愈快看文,愈快生活呀~


    第49章


    永寧郡主說完立時就後悔了,麵前的那張麵孔本就冷意凜然,此時更仿佛是堅硬的岩石一般——冰也許會有融化的時候,可是岩石她該如何去捂化?


    她緩緩伸手:“蕭哥哥……我,我不是故意……”


    外間一陣冷風挾著雪花打進了帳中,她禁不住顫抖了一下,也不知是身上更冷,還是心裏更冷。


    蕭遠林垂下眸子,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叫人再做一份飯食送到你這邊。”這句話不辨喜怒,也沒有半點情緒,他說完轉身就走。


    永寧郡主身後,一名仆婦無聲的走了出來,將匍匐在地的婢女斥退。


    “你說……我是不是說錯了,我不該——蕭哥哥定是惱了我,這可如何是好?”她雙目無神,任由仆婦扶著坐下,就著她的手喝了口茶,茶水有些燙,她口舌一疼,這才把渙散的神思收回來了些。


    “我們還是趕緊回京,今晚就動身,母親一定有辦法幫我的。”


    永寧郡主猛地站起身,指著身後箱籠——裏麵的鋪蓋衣物才取出來沒多久,“快去收拾了,咱們這就走!快!”


    蕭遠林飲了幾碗酒,依他的酒量本不該醉,可是冷風一吹,他隻覺得腹內翻滾灼熱,酒氣陣陣上湧,令他幾欲作嘔。


    祖母的家書上說,是因為她說錯了話,要求顧家答應成親後盡快納妾,所以顧家生氣,婚事才要作罷。他想著回去後好好勸勸祖母,也許還有轉機,便回信安慰說他會去挽回。


    他不想相信剛才聽見的,但心中忽然浮現起一件事,在蒙山時,懷王世子曾有一日跑到麵前問他:“聽說你和顧家的姑娘議親?”


    見他笑的不懷好意,蕭遠林本不欲搭理他,想繞開他就走。


    卻聽見懷王世子在身後笑道:“本來我是挺羨慕你的,那樣的一個美人兒——可惜。”


    他覺得不對,轉過頭看去,懷王世子玩兒著手裏的馬鞭,斜覷著他嘲諷的笑道:“也罷,你雖瞧不上我,我卻不是個記仇的人,提醒你一句,去打聽打聽今日圍場上發生了什麽罷。”


    他說完笑著走了,蕭遠林想了想,卻沒真去打聽,畢竟為了這種人和清蕪生出誤會,實為不值。隻是他回營後,也有親衛在耳邊念叨了一句:“聽說皇上今日在圍場,遇著一個姑娘,還親自帶她騎馬。”


    而著火那日,他脫不開身,吩咐親衛們去行宮找她,務要看顧她安全,可是他們那一晚卻哪裏都沒有找到,直到第二日她好端端的回到房內,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蕭遠林立在風雪裏,深深的歎了口氣,他一直沒有查問這些,那段時間他職責深重,忙的腳不沾地,他不知道是自己故意不去深想還是其他。


    不多時,親衛又匆匆過來稟報:“將軍,永寧郡主鬧著要啟程回京,東西都收拾上了馬車,即刻就要走。”


    他突然覺得疲累,道:“也罷,前方十幾裏就有個驛站,你讓徐正帶上幾個人護送她,到了驛站再勸她住下,明日務必小心護送她回京。”


    親衛領命去了,蕭遠林立了一會兒,又轉身回了原本讓給永寧郡主的營帳,她離去後親衛已經收拾妥當,他吩咐人取了酒來,自顧斟了一杯慢慢飲盡。


    案幾上留著一柄銅鏡,是永寧郡主忘記帶走的,他伸手拿了起來,鏡子裏的人滿麵霜色,眉間紋路仿佛刀刻,竟然和父親如此相像。


    望見這張麵孔的一瞬,他忽然明白,無論是她要去學畫,還是在自己和皇帝之間搖擺不定,他都沒有可能去等待或者追逐,他身上壓著的擔子太重了——重振國公府,讓祖母放心,讓宗族延續。


    她們都說過,那個十九歲的少年將軍,雖然麵目沉痛,卻英武不凡,那時候的他也許還殘留些意氣風發,還不知道這些重擔將會令他無法喘息,那樣的少年在她們的眼中是一瞬,於他也是此生的最後一抹亮色。


    ……


    大軍得勝還朝,京城上下裝點一新,新年也過的格外喜慶喧鬧,宮中數次賜宴,另有蕭遠林晉升一品統兵大都督的旨意,金銀賞賜更是無數,蕭家一時煊赫無兩。除宮宴外,上門道賀或是邀約的人把他這個年擠得滿滿當當。


    然而除此之外,平王府那邊卻沒了消息,眾人本來眼巴巴地看著兩府當如何善了永寧郡主奔去南夷一事,可是不單兩府中沒有任何表態,便是宮宴上有人提議為蕭國公賜婚,讓他喜上加喜,皇帝點頭應允,問他可有合意的人選,少年皇帝的眸色深沉,他知道他說的是誰,可是末了,他卻隻推辭說暫不考量婚事。


    一旁端坐的平王一家,麵目平和,恍若未聞。


    等到了開春,顧清蕪萬事妥備,文皚那邊也整理好了行囊,準備啟程。


    她寫了信,約了蕭遠林在鳴雪樓相見,這已不是她第一次相約,隻是此前幾次蕭遠林都沒有回信,她也不在意,在鳴雪樓裏等上半日之後,見他不來,便自己回府。


    這回她在信裏告訴蕭遠林,自己後日便要離京,他終於回了信,答應赴約。


    鳴雪樓前掛著兩盞巨大的紅燈籠,是前幾日為上元燈節布置的,尚未來得及拆下,紅色的燭火將地上的雪光也映成一片殷紅,整個酒樓的燈火通明,喧嚷說笑聲直飄到了陵水之上。


    國公府的黑色檀木馬車緩緩停下,夥計一眼瞧見車上徽記,趕緊殷勤的上前迎接,滿臉堆笑的問從車上下來的蕭遠林道:“沒想到蕭國公蕭大將軍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敢問將軍可有訂座兒?若是沒有,樓上最大最好的一間正好收拾妥當了,小的帶您上去?”


    蕭遠林遲疑了一下,問道:“二樓的觀雪閣可有人了?”


    夥計眼珠子一轉,觀雪閣是位姓顧的姑娘定的,酒樓之中消息靈便,他這樣迎客的更是對京城種種八卦了如指掌,聞言立刻會意,隻道:“有,有,我帶您上去。”


    這間觀雪閣正是兩人第一次單獨相見的那間,夥計領著他走到門前,便退了下去。


    蕭遠林微微一遲疑,才伸手推門進去。


    屋子裏隻有顧清蕪一人立於窗前,她伸著手去摸窗檻上的那盞風燈,屋內燒著一盆火炭,正在嗶剝作響。


    他輕輕咳了一聲,顧清蕪才發覺有人,轉頭看過來。


    數月不見,她似乎變了許多,身量仿佛又高挑了一些,穿了一身藍布的男裝,一旁的椅子上搭著一件黑色的大氅,若不是他在心中把她的樣子描摹過千百遍,此時真是無法立刻認出。


    “屋子裏太暖和了,不如開著窗戶如何?”


    顧青蕪的話讓他回過神來,蕭遠林點了點頭,沉默的走到她對麵,拉開椅子坐下。


    窗外是幽藍色的陵水,除去水聲嘩嘩,四下裏隻有旁邊雅間傳來的喧鬧聲,但是仿佛離得很遠,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顧清蕪坐在了他的麵前,直視著他,輕聲說道:“蕭哥哥,對不起。”


    過了許久,蕭遠林才抬眸向她望過去,道:“是為了皇上嗎?”


    顧清蕪一愣,道:“你知道了?”


    蕭遠林苦澀的一笑,正要說話,忽然聽見門前有腳步聲聲接近,夥計在外麵輕輕叩了叩門,問道:“客官,可要點點什麽?”


    顧清蕪道:“上一壇酒就好。”


    蕭遠林朝她看過去,顧清蕪輕輕一笑,錯開了目光。


    不多時,夥計捧了酒進來,擺好了酒杯,道:“這酒已經溫好,客官慢用。”然後便匆匆出去了。


    顧清蕪伸手給兩人麵前的酒杯斟滿,然後舉杯對著蕭遠林道:“蕭哥哥,我先給你賠個不是吧。”說罷一飲而盡。


    蕭遠林也沉默的飲下一杯,見她又要斟酒,抬手按住了酒壇的邊沿,問道:“你這是愧疚?”


    顧清蕪輕笑一下,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道:“我的確愧疚,可卻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我需要你告訴我真相。”


    顧清蕪沉默了片刻,道:“蕭哥哥,我不知道旁人怎麽對你說的,可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的確和皇上有些牽扯,但卻不是為了他要和你退親……”


    她將麵前的杯子再次斟滿,慢慢道:“還記得梅山行宮嗎?其實在牡丹宴前,我就和皇上見過了……”她緩緩的將兩人相識,到拜師文皚,七夕還有蒙山遇刺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這便是我和皇上前後相識的所有過程了。”顧清蕪望向他,蕭遠林的指尖發白,緊緊的捏著酒杯。


    “也罷,皇上對你可謂情深義重,你要退親,我別無二話。”


    “蕭哥哥,你還記得你我第一次在這裏相見嗎?其實那時候我剛剛說服家人同意我跟文皚師傅學畫,家人怕你因此不願意與我議親,便讓我先瞞下此事,可是我覺得倘若要用畫畫作為代價,來謀得一份好親事,那我寧肯不要,所以我給你寫了信,而你邀我來此處相見,我聽了你說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十分感動,我知道你必定是諾出必踐之人,所以那時候我真的願意和你在一起。可是慢慢的我發現,不論是你還是皇上,你們為了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付出了萬分的辛苦,你即便服喪丁憂在家,也是勤練武功無一日輟怠,而皇上,身為九五至尊,亦是寒窗苦讀不惰。可是我呢,我說著自己喜愛畫畫,可是我沒有付出過像你們一樣的辛勞,旁人都說我有天賦,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份天賦仿佛浮萍,麵上好看,撥開來全是空蕩蕩的。我根本不曾看過這世間萬種風景,除去臨摹他人畫作,我的心裏空空蕩蕩的,屬於自己的東西幾乎一點都沒有。”


    她從旁邊取出一副卷軸,在他麵前緩緩打開,那是一副草場奔馬圖,金黃的無際草原之上,數匹高頭大馬在其間飛馳,神駿無匹。整張畫作除去駿馬,都被她染上了深淺不一的金黃,看上去仿佛夢幻一般,和當世所有的技法流派都不相同。


    顧清蕪輕聲道:“在蒙山時,我看到了這樣的景色,這是第一幅完完全全屬於我自己的畫。”


    蕭遠林仿佛明白了一些:“所以你說的為了遊曆習畫而退親,是真心為了學畫寧願遠離京城,哪怕數年不歸?”


    “是。”顧清蕪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旁人問我對你和皇上哪一個才是如對畫畫一般全心全意,我答不上來,甚至心中愧疚,我對你們,還有對畫畫都沒有全力投入,而這世間若沒有全力以赴的投入,無論得到什麽都無法心安理得,至少與我而言是這樣。我不能坐在後宅之中,日日練習一點技藝,臨摹別人的萬千風景就心滿意足,我想看看這個世界,而且我必須去,否則我這輩子都會後悔不安。我向你道歉,是因為我沒有在一開始就想明白自己的心意,我辜負了你,所以,對不起。”


    蕭遠林沉默了許久,他心裏暗藏的那股怨氣和不解慢慢在這副畫麵前消散開來,畫上的駿馬奔向遠處的陽光,而眼前的少女,他終於明白為何她看起來不一樣了,那是一個人找到自己命中摯愛的事情才會有的光彩,一如他曾在蕭平野身上看見的,在齊繡身上看見的那種光芒,無法束縛,亦無法掌握,他望著她笑了,道:“不,你不必說對不起,如果現在坐在你麵前的是七年前的我,或者蕭家不曾遭逢大變,我會拋下京城的一切陪著你去看遍世間風景,而現在的我無法等待你,蕭家,祖母,他們都沒有時間等下去了。要怪,也許隻能怪你我相遇的不是時候,對我而言太遲了,對你而言又太早了。”


    他的眸子漸漸染上水意,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道:“今日話既已說開,那你我之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罷,我相信你會終成一代名家。”他又斟了一碗,去敬顧清蕪。


    顧清蕪微笑道:“不,蕭哥哥,七夕那天,還有端午節,還有更早的時候我見過的你,都是最好的你,是我沒有福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始換地兒玩兒了。。。哈哈,希望這章發出,莫要掉收啊~~~


    第50章


    越是近江南,越可覺出空氣中帶著濕潤之氣的春意。四下都染上了綠,讓人看了心生喜悅。


    筆直寬闊的驛道上,顧清蕪和文皚兩人騎著馬,邊走邊聊,身後馬車上,載著隨身的物品。


    曉月抱膝坐在車轅上,津津有味的聽著兩人閑聊,旁邊還有一名車夫。


    文皚一麵指著兩旁風物,給顧清蕪細細講解,她雖然看過《百花集》之類的畫冊,但是這些野生的植物卻認得的不多。


    說了一會兒北方的春日風景,文皚又念叨起南方的家鄉。


    “……按這個腳程,剛好趕得上春日的新筍,你是不知道,那筍隻有指頭大小,剝開了跟白玉似的,隨便佐以什麽用水一煮,鮮嫩的能叫你把舌頭都吞下去。”


    他說著故鄉的美食,眼放光芒,恨不能就在一旁野地裏尋點什麽出來給她們瞧一瞧。


    曉月笑道:“文師傅是不是餓了?車上有點心,我給您取一些罷?”


    文皚搖頭,道:“剛說了春筍鮮美,再吃幹硬的點心,哪裏吃得下去。”


    顧清蕪笑道:“春日的京城也有師傅說的這樣的野味,陵水踏青時,我們常常摘了槐花吃,裏麵的花芯甜嫩爽口,還可以做成槐花飯,祖母最喜歡了,她每每苦於脾胃虛寒不敢多吃,就坐在那裏看著我們吃……”提起顧老夫人,顧清蕪麵上浮現出一絲悵然。


    離京的時候家人都來相送,除了顧老夫人,年紀大了,不便出門。而她去拜別的時候,福壽堂的房門緊閉,她隻得磕了頭離去,到底沒有相見。


    文皚一笑,打馬走到道邊的野薔薇跟前,低矮的花枝之下,嫩嫩的新莖剛長出來,他下馬仔細辨認了一下,折下一枝,將帶刺的表皮剝去遞給顧清蕪和曉月,道:“這個你們肯定沒有試過,嚐嚐如何?”


    說完自己先咬了一口。


    兩人也依樣品嚐,入口隻覺得甜嫩無比,這會兒薔薇未開,但是這莖上的甜香之中仿佛帶著若有若無的花香,讚歎間便忘記了適才提及顧老夫人的悵然。


    幾日後走到淮水岸邊,車夫鄭源雇好了船,幾人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登船準備出發,剛上船,卻見岸邊急急奔來一隊車馬,為首的仆人匆匆趕上碼頭,對著正在解開繩索的船夫道:“船家等等,他們都說您這艘船上客人少,不知可否捎上我們,就到文安縣就成,這兩日南下的人多,實在雇不上船了,船金我們可多付些。”


    船家聞言一愣,那仆人趕忙指著身後馬車道:“我家老爺原是禮部的尚書大人,規矩嚴整,斷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家。”


    船家頗為心動,抬眼看了看那隊車馬,外間站著七八個仆從,算上裏麵坐著的人,想來也不過十一二而已,這艘客船寬敞,住下這些人綽綽有餘。


    他轉身登船走到文皚和顧清蕪麵前,客氣的問道:“兩位客人,岸上的客人想拚個船,南夷之亂平定後,不少北上的人都遷移回去,因此碼頭的確繁忙,客船實在難雇,這些客人就到文安縣,明日傍晚便可下船,也不耽誤事情,不知幾位可否行個方便。”


    文皚倒是無所謂,隻看向顧清蕪:“你看可否?”


    顧清蕪也不覺得有何不便,便點了頭答應了。


    船家趕忙過去讓他們快些上船,不多時那家人把行李搬了上來,來不及歸置,便譴來仆婦送上些點心以表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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