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站定,她思緒有些飄遠,朦朧中聽見自己冷冽的聲音:


    “怎麽回事?”


    穆帝雖然身體瘦弱,但還算健康,絕不可能因病逝世。


    難道是中毒?或者不過是父皇和母後的一個玩笑……


    清沅被楚晗抱著飛奔到穆帝所居的寢殿,就見自己一向雍容嫻雅的母後此時容顏憔悴,看見她過來,一直縈繞在眼中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阿沅、阿沅……你父皇……”


    是真的。


    漂浮中帶著期待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楚晗見狀,小心翼翼地將公主放下,扶到那前方跪了一地太醫宮人的龍床邊。


    父皇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作為帝王,他不喜權謀,一心專研琴棋書畫,任用弄臣,任由他們排擠忠賢,將朝政弄得一塌糊塗。


    本就孱弱的王朝在他手上徹底衰落了下去。


    但他卻是一個好父親。


    母後性格沉穩,父皇有時候卻好似孩童。清沅年幼時,父皇憐惜她身子不好,隻能整日待在寢宮中不能見人,便親自去學了皮影戲,一人分飾幾角演給她看。


    這些年,他從未拒絕過她的任何要求,否則,她沒那麽容易培養出自己的勢力。


    清沅慢慢坐到龍床上。


    父皇瘦削的臉印入眼簾,那雙含笑的眼睛此時緊緊閉著,神態安詳,嘴唇邊甚至還帶著笑。


    “陛下在宴會上飲了些酒,回寢宮的時候十分精神,途徑禦花園的時候,說聞到一陣梅香,料想今年的梅花一定開得很好,要折兩枝回去養著。”


    禦前大總管王公公手上拿著兩枝晶瑩剔透的雪梅,一抽一噎地遞給清沅。


    “陛下說,這梅花淡雅,幽香撲鼻,公主、公主一定喜歡,要老奴將這來得最好的兩枝給公主送去,老奴剛接過花,陛下、陛下卻突然間倒了下去。”


    “公主,是老奴之過,沒照顧好陛下,請公主賜老奴一死!”


    皇後顫抖著走上前:“陛下剛才還好好地與本宮說了會話,走時的樣子十分精神,怎麽會突然仙逝!”


    莫不是中了毒!


    跪在一旁的太醫知道皇後的未競之言,隻能戰戰兢兢道:“陛□□內並無中毒的痕跡……”


    這也是他們最疑惑的地方。


    中毒橫死,死前難免痛苦,嘴唇會發紫,人的麵部會因為這痛苦露出猙獰之色,身體的某些部位也會露出端倪。


    可陛下神態安詳,麵容雖然瘦弱,卻與往常並無不同。


    方才他們檢查了半天,也沒在陛下身體上發現任何中毒的痕跡。


    而且他們平日裏也會為陛下把脈,知道他身體雖然瘦弱,但卻算得上康健,如果沒有外力因素,絕無可能突然暴斃。


    “一群庸醫!”皇後大怒,讓人將這群無能的醫者拖出去,顫抖著身子走到龍床邊,雙手覆上那張猶帶溫度的臉。


    “陛下……陛下……是誰害了你……是誰害了你……”


    清沅心裏悲痛而沉重。


    耳畔是母後傷心的喃喃自語,腦海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是那些節度使……他們為了謀權篡位,殺害了穆帝……沐遙之所以留在京城,就是為此……”


    清沅猛地清醒。


    不對。


    那東西又在蠱惑她。


    第五十三章


    清沅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


    早在很久以前, 她初初能聽懂人言,這聲音就出現過, 以縹緲中帶著誘惑的語氣告訴她“未來”。


    她查證過,它說的都是真的。


    但清沅卻不信任它。


    未來之事縹緲,人的命運或許會有定數, 但絕不可能提前確定結果。就像陰暗交界處,善惡分界點,人置身其中,一念成魔, 一念成佛。而這樣的交界處絕不可能隻有一個, 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自身的命運。


    古有大惡者向善,亦有大善者拾起屠刀,善天衍者能預測大致的未來, 但因這提前知道的“未來”, 卻可能改變真正的未來。


    因此, 當這個聲音所說的事情一件件應驗的時候,清沅不僅沒感到恐慌信任,一直縈繞在心的某種猜測反而越來越清晰。


    一個真正的世界,是不可能有絕對的“確定”之事的。


    而這個世界卻可以。


    這些年,清沅試著改變那聲音預測的未來, 可過程雖然有或多或少的改變, 結果卻永遠隻是那聲音所預料的那樣。


    就像有一雙大手,牢牢掌控著這世界之人的命運,不容許有半點偏差。


    就如她父皇的死。


    三年前, 那聲音告訴她,父皇會被隴西節度使派來的奸細暗殺於宴會中,於是她將父皇身邊的人全部換成了自己的心腹,時刻注意父皇宮中人的動向,父皇卻依舊被殺。


    延遲了三年,結果卻依然如此。


    楚晗擔憂地看了公主一眼,抬手想要擁抱她,最終卻隻是將扶著公主的手收了回來,以一種暗暗保護的姿態站在她身後。


    皇後將穆帝身邊的人全部查驗了一遍,意料之中,沒有可疑人選。


    幹淨地就像穆帝壽數已盡,自然薨逝。


    是,也不是。


    清沅緩步離開父皇床前,她的步伐越來越快,腳步卻越來越堅定沉穩,拿起父皇生前折下的梅花,將它插在一素雅的白瓷瓶中。


    天命荒誕,我自破之。


    ……


    穆帝突然駕崩,朝政一陣動蕩,由於穆帝隻有一個公主,更無兄弟,朝臣們商議了一晚,征得皇後許可之後扶了一宗室中偏遠旁支的五歲小兒為帝。


    “公主殿下,您的病好轉了!”


    穆帝駕崩後,壓製清沅的力量突然增強,饒是她有再強的意誌力,也在床上休養了三個月,直到今天才好了些,在楚晗的攙扶下出門透透氣。


    她轉過頭,看見一粉衣宮裝美人笑盈盈地站在她麵前,白皙美麗的臉上是壓製不住的得意。


    “聽說殿下臥病在床後,臣女日夜憂心,心中時時祈禱殿下能早點好起來,所幸上蒼聽到了臣女的誠心,殿下終於好起來了!”


    “是安瑩啊。”


    清沅收回目光,示意一直站在身後的楚俞坐下,自己則斜倚在石桌上,縮小自己和楚俞之間的距離。


    她身體好了一些,但胸中還是經常喘不過氣,需得離楚俞近些。


    楚俞坐到公主身旁,兩手放在膝蓋上,腰背挺直,目光冷冽而警惕地看著安瑩。


    這人一定對公主不懷好意,他不能讓她接近公主。


    清沅餘光瞥到他耳後那紅紅的耳根,以及雖然嚴謹但怎麽看都乖巧到過分的姿勢,淡漠的眼角彎了彎。


    自從她開口讓他成為她的駙馬後,他就一直是這幅樣子。


    以前雖然認真但總有些粗獷的坐姿不見了,變成邊紅著耳朵邊認真嚴謹的模樣。


    安瑩見清沅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理她,暗牙咬了咬:


    “公主表姐原來禦花園賞花?”


    “嗯。”


    安瑩:“那就好,先皇在世時最疼公主表姐,他一定不希望表姐為他的薨逝熬壞了自己的身子,表姐這樣,先皇也能放心些。”


    說著便想在清沅令一側坐下,被楚晗製止。


    安瑩頓了頓,不知道楚侍衛這是何意。


    她從未將楚晗放在眼裏,此刻被攔住,皺了皺眉。


    先皇去世,隴西節度使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原因,扶持她父親安國公當上了輔政大臣,因此安家地位水漲船高,安瑩也倍受追捧。


    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被人攔住。


    一定是這落魄公主的意思。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


    “我有些累了,公主表姐,我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嗎?”


    楚晗:“安小姐脂粉塗地太厚了。”


    他知道除了他,公主每次與人接近時身體便會不舒服。


    而且這安瑩脂粉塗地那麽厚,萬一熏道公主怎麽辦?


    這是說她身上脂粉的味道太難聞?這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


    安瑩:“……這是京中最近正流行的紫霞胭脂。”


    楚晗紋絲不動。他和別人說話時臉色一貫很冷,此刻見安瑩還不肯離去,周身氣息越發冷冽。


    安瑩還要再說,卻見楚晗右手食指點了點自己腰間的長劍。


    安瑩猛地抬頭。


    她怎麽忘記了,這楚晗就是個瘋子!前不久那沐家小姐向他示愛,不過是言語中對病秧子公主不敬了些,他竟直接砍掉了人家一隻手,半點不給沐家臉麵。


    所幸沐小將軍為人寬宏大量,對皇室很是尊敬,不僅沒有怪罪楚晗的不敬,而且將沐小姐處置了。


    過後還親自來向病秧子公主道歉。


    想到這裏,她額頭上冒出微微冷汗,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公主表姐了,有空再來看您。”


    麵對她時害羞,對別人倒是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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