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王大爺說了一句:“馮明豔那種女同誌,當初就是組織安排著嫁給咱們小葉的,組織安排那麽一個間諜給他,現在組織難道就能完全撇開責任?”


    李大娘也說:“咱們小葉那市長當的好著呢,而且他才上去幾年,四年吧,什麽工作都沒出成果,怎麽就能調到邊城去,這可不行。”


    “要說咱們市裏這十年沒缺過肉,可全是小周的功勞吧,小周也不能去邊城啊。”另一個周大媽最關心的,還是飯桌上那點事兒。


    這不,幾個老人對視一眼,同時拍手了:“老王,你給你大兒子打電話啊,他在組織部吧,趕緊的,過問小葉的婚事,馮明豔必須離,咱們就給小葉介紹小周,同一院裏的,我是不準他們到邊城去。”


    王大爺連忙說:“管,這事兒必須管!”


    李大娘側首想了想:“這事兒我也得管一管,小周可管著咱們東郊的大殖廠呢,她想調單位,那我就得去上訪,讓我兒子查查這事兒去。”


    甭看這些大爺大娘們一個個現在除了曬太陽就是打拳跳忠字舞,在解放前,那可一個個都是曾經幹過革命的,身在總參大院,孩子們那可全在實權崗位上。


    一個人的力量算什麽?


    他們就跟將來的朝陽區群眾一樣,才是最大,最權威的組織,因為他們是組織的親爹親媽。


    蘇湘玉跟葉向東倆一隻手較著勁兒,笑眯眯的給這幫子大爺大娘揮了揮手,帶著倆拖油瓶兒轉身走了。


    周玉芬昨天晚上翻著報紙,回憶了一下自己年青的時候,恰好看到幾張葉老在報紙上的照片,也是感慨自己當初怎麽就那麽傻,為什麽不把那封信給燒掉,結果失眠半夜,早晨才睡著。


    這起來一看,自己都快趕不上火車啦。


    急匆匆刷了個牙,洗了個臉,才出門,就見李大娘在自家門上站著呢。


    “小周啊,聽說你要去邊城,真的?”李大娘笑眯眯的說。


    周玉芬點了點頭,越過李大娘就準備要走。


    “檔案是不是才報上去,還沒批下來?”勸親梯隊的王大爺立刻把她給攔住了。


    “我先走吧,檔案已經遞上去了,就走個過場,馬上會批下來的。”周玉芬笑著說。


    “你就甭想啦,咱這是首都,全國所有優秀的人才,都該留在首都為首都做貢獻,我家王兵在組織部,我知道那小子的尿性,他肯定不會批你的檔案。你不會真覺得,給小葉寫封信,這事兒它丟人吧,大爺告訴你,這一點都不丟人,而且,大爺今天就得給你介紹個對象,把你消化在咱們大院裏,你要不幹也不行,誰咱你是咱們總參大院的人呢。”王大爺不由分說,就來搶周玉芬的行李了。


    其中張大爺更是絕了:“寫封信有啥丟人的,說實話,我年青的時候也給女同誌寫過信,但是,咱們發乎情,止乎禮,咱們不丟人。”


    切實的利益,才是驅動大爺大媽們熱心腸的關鍵。


    要是葉老和周玉芬都一直在總參大院裏呆著,這些大爺大媽們,也不過說說閑話罷了,畢竟葉老現在都六十了,在他們看來,馬上也該到跟著他們一起溜彎兒,打太極,跳忠字舞的年代了。


    但是聽說他要外調,那可不行,這觸動了大家的利益,萬一下一任市長是從八大處別的機關出去的呢,那總參是不是就比不上別的大院啦?


    所以,既然蘇湘玉把葉老想走的思想動態傳達出來,曾經院內的小小八卦,就變成了關乎大院榮譽的戰爭。


    這時候,沒理也得說成有理。


    不就寫了封信嗎?


    大爺大媽們甚至可以說,那封信就是他們寫的,隻要能把葉清河和周玉芬倆人留下,什麽他們都能承擔下來。


    “王大爺您讓讓,我有正事兒呢。”周玉芬給王大爺扯著,要碰他吧,怕他摔倒,不碰吧,自己就得給他扯走。


    還有幾個在葉老家的門上等著接應呢。


    就怕葉老早起之後得去上班,耽誤了,把周玉芬給放走。


    這不,葉老剛剛收拾整齊自己,叮囑好兩個小姑娘,讓保姆照顧著給她們吃飯,才出門,就見王大爺拎著行李已經過來了。


    “小葉同誌,大驚喜吧,咱們院兒裏的玉芬啊,提著行李來投奔你了。”


    葉老給嚇的不輕,抬頭一看,頭發都沒梳整齊,臉上也沒化妝,打扮的遠不如馮明豔那麽精致,也遠沒有前妻漂亮的周玉芬給幾個老頭老太太們拽著,正在往自家門前跑著呢。


    有那麽一瞬間,葉老覺得挺可笑的,因為周玉芬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他太了解這姑娘了,不好打扮自己,心思全在工作上,人也大大咧咧,但是,熱忱,沒有壞心眼,也沒有壞脾氣。


    而且,畢竟他年齡大,閱曆深,給老大爺老太太們七吵八嚷的,一瞬間就明白大概是怎麽回事了。


    這幫老頭老太太們,是怕他要調離北京,再度的,急著要給他解決個人問題呢。


    而葉老有解決個人問題的意願嗎,就跟上回對馮明豔一樣,其實他並沒有。


    但是,他現在有個很棘手的工作,一直找不到得力的人手,就在看到周玉芬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那份工作怕是有著落了。


    “進來吧小周,我們的組織無比強大,強大到你想對抗它,那是不可能的。”葉老一把拉過周玉芬的手說。


    周玉芬覺得這樣不對啊:“葉叔,我覺得他們這是胡鬧,咱倆能合適嗎?”


    “合不合適,往下走著再說吧。你不是審請調離崗位了嗎,就不要去別的地方了,東郊福利院,我現在打算撥一筆資金用來修葺,重建它,兩個月後,將會有一大批的西方國家要舉行外交式的涉外撫養,這件事情你必須給咱們負責起來。”葉老說著,拍了拍周玉芬的肩膀,接過她的行李,就把她讓進自己家了。


    在老大爺老大媽們的眼中,葉清河,小葉同誌,多懂事的孩子啊,從不給大家添亂。


    而於周玉芬來說,她喜歡的人,品型永遠都不曾變過,他還是那麽的,一心撲在工作上,這種於工作,於國家無私畏的精神,才是周玉芬由衷仰慕,並且愛慕著的。


    所以,望著麵前年屆六十,身材已經有點佝僂,遠不如年青的時候那麽挺撥的男人,周玉芬咬著唇笑了笑,就把自己的行李輕輕的放在葉老家的茶幾上了。


    ……


    再說葉向東和蘇湘玉這邊,來的時候多麽風光啊,可是趁著飛機來的,去的時候,居然得和一大圈的豬、狐狸、長毛兔,以及獺兔坐一截車廂了。


    穆鐵一直絮絮叨叨,抱怨蘇湘玉對於小南和小西的冷血,吵的葉向東頭都要爆炸了。


    “爹,你倒是說句話嘛,咱們走了,小南和小西姐姐可怎麽辦呀?”穆鐵於是扯著葉向東的腦袋說。


    葉向東給他扯耳朵扯的著急了,才嗯了兩聲。


    叫葉向東怎麽說。


    他自己給蘇湘玉倆拖油瓶兒,難道還能讓她拖四個?


    四天四夜的火車,尤其還是跟動物們擠在一塊兒,等下火車的時候,簡直跟從人間煉獄裏出來的一樣。


    蘇湘玉得忙著指揮從農場裏來的知青們迎接新的專家,轉運動物,當然,還得大場長季懷國開會,由他來劃定養殖廠的範圍。


    等養殖廠的範圍一劃定,還得選出一個養殖廠的廠長來。


    現在在邊城結婚,然後落戶的知青可多了。


    選廠長,當然得優先從他們中間選,隻要選上,一月一個人五十塊錢的工資,還有三十塊錢的養殖補貼經費,這個廠長要拿工資,比蘇湘玉還高,直接等於一步邁進高幹人群了。


    所以,不止一分場,其餘的幾個分場裏,也有人踴躍報名,想要競選養殖場的場長。


    蘇湘玉因為忙這些事兒,自打下了火車,非但沒回過地窩子,就連化工廠的門都沒進過。


    正好穆鐵和陳銅還沒上學,每天喊他們到一分場,跟馮月巴一起吃點飯,就放他倆瘋玩去了。


    穆鐵還沒開學,陳銅沒有蘇湘玉罩著,當然就隻有給他欺負的份兒。


    蘇湘玉不在的時候,他想怎麽打陳銅就可以怎麽打,不過,隻要蘇湘玉一出現,穆鐵立馬就會抱著陳銅親上一口,以示自己對這個新弟弟的歡迎勁兒。


    事實上,評心而論,多個弟弟其實是好事。


    畢竟自從有了陳銅,穆鐵就再也沒有倒過自己的洗腳水,也沒有再掃過地,就連鋪炕疊被子之些活兒,都全是由陳銅來幹。


    還有四個五個小兵在屁股後麵跟著,這個漫長而又炎熱的暑假,讓穆鐵開心的,簡直不敢想象它會結束。


    而對於蘇湘玉呢,因為她當時沒有伸手救小南和小西的原因,穆鐵覺得,自己對她現在隻有母子關係,沒有原來那麽深,並那麽濃烈的愛了。


    他現在已經變成熟,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隻要看見蘇湘玉,就會眼紅心跳,想著這輩子絕對不會離開她的那個小傻瓜了。


    這不,到今天,穆鐵已經堅持了整整七天,早晨起來之後不想蘇湘玉,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她不回來而悄悄因為想媽媽而哭了。


    明麵上不敢對抗她,但是,自己受到的傷害,穆鐵覺得自己還是一定要表達出來的。


    而最近,葉向東這兒其實也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雖然說事情不大,但是,敏銳如穆鐵,他隱隱發現,這件事情很可能影響到幹爹幹娘的婚姻關係。


    要在原來,穆鐵絕對第一時間就匯報給蘇湘玉聽了。


    但這不最近他不忿於蘇湘玉對於小南和小西的處理嘛,所以他憋著,就是不肯把這事兒告訴蘇湘玉。


    當然,不說,不代表他會放任這種事情繼續發展。


    所以,關於這件按理來說應該算桃色緋的事情,穆鐵一直都是甩開陳銅,獨自一人跟蹤著進展呢。


    這不,傍晚,按理說他和陳銅就該騎上他在整個邊城都屬於第一風光的木質小自行車,到農場去吃飯了。


    但是,穆鐵借著自己要撒個尿的借口,就從家裏溜出來,騎著自行車直奔通往秘密工廠的那條路去了。


    這一路上,正是化工廠最近正在修建的磚房,而葉向東呢,有幸分到了一間,跟廠裏所有的工人一樣,他正在全力以赴的,趕著下班時間給家裏搞裝修呢。


    雖然說蘇湘玉一口承諾,像沙發,電視櫃,床這類東西她自己會變出來,但是,水泥得葉向東自己打,廚房的灶台也得他自己砌啊。


    光是磚,就得砌好幾天呢。


    而自告奮勇替他打下手的姑娘不是別人,恰是蘇湘玉一直都覺得,是個好姑娘的梅君。


    她在縣城上班,工作又不算忙碌,隻要一下班,騎上自行車,就來給葉向東幫忙了。


    穆鐵是看著梅君的自行車從家屬區的門前駛過之後,一溜煙兒的,跟著奔過去的。


    他的小短腿兒跑的慢,自行車跑的快,所以等他去的時候,葉向東和梅君兩個,已經在屋子裏忙碌上了。


    “哥,我覺得吧,灶台你應該砌高一點,反正以後做飯的人肯定是你,你把灶台砌這麽低,自己彎著腰,幹活兒不累嗎?”梅君戴著口罩手套,一邊給葉向東遞著磚,一邊笑眯眯的說。


    葉向東才從秘密工廠出來,也是為了奔向自己的新生活,幹的熱火朝天著呢,因為梅君說的再理,拿了兩磚頭比劃了一下,直接就開始往上麵糊水泥了:“你說的對,灶台砌那麽低幹嘛,再加兩塊磚,讓我能展開腰。”


    還是個大男孩子,穿著軍裝,甩開手臂,咧開嘴就是一口白牙,葉向東那是真帥氣!


    “你啊,可真是天下難找的好男人。對了哥,咱們晚上吃啥?”梅君又說。


    葉向東說:“砌完這幾塊,哥親自騎自行車,回家裏給你煮疙瘩湯吃。”


    “咱們國內頂尖的化學類科學家,頓頓就吃疙瘩湯,你不委屈,我替你委屈的慌。”梅君又笑著說。


    葉向東這人嘴貧,好來勁兒,立刻就伸出手指糾正梅君了:“現在我可不是什麽科學家,我隻是機關裏頭一小兵,沒辦法,我一槍嘣了陳貴詳,現在我是犯罪分子,最近工資都給砍了半,我還沒跟你嫂子說呢。這一趟去北京事兒也是夠多的,但不論怎麽樣,g委會那個單位現在不複存在了,這於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梅君你說對不對?”


    梅君輕輕歎了口氣,兩隻大眼睛裏柔情脈脈的,就盯著葉向東看呢。


    事實上,從小,梅父梅母就告誡梅君,說她和任何人談對象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和葉向東談對象。


    因為他們跟葉老一樣,對葉向東這個人了解的特別透徹。


    他的眼睛裏容不得一分一毫的沙子,而且太聰明,太自負,這樣的人,在芸芸人群中,茫茫人海裏,就好比沙礫中的一粒鑽石一樣稀有,珍貴。


    普通人覺得陳貴詳不是東西,頂多罵兩句,當他是條狗,不惹就完了。他忍不得陳貴祥那種人,就會采取最極端的方式。


    普通人忍不了g委會,做好自己,躲著就行了。他忍不了g委會,就會想盡辦法,取消它。


    想要改變曆史,普通人沒那個能力。


    曆史的變革,往往是由葉向東這類人來推動的。就是因為他們純粹,他們眼裏容不得沙子。


    但是,他這樣的人並不適合做丈夫,甚至於,哪怕是事業單位,他也不適合做個領導,他隻適合做那個推動曆史變革的馬前卒。


    雖然父母一再告誡,說葉向東不適合做和好丈夫,但人的心不是自己想管就能管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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