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不群在研究室一待多年,那可是給領導寫大材料的專門機構,裏麵的筆杆子沒幾個不硬的,卻從沒人公開為材料的事爭過誰高誰下。顧吾韋和王懷信兩位,在政府大樓裏根本算不上什麽筆杆子,卻在背後比起文才來,實在搞笑。喬不群說:“王主任也是的,他就不下決心改改,以後盡量少在材料裏塞些病句和錯別字?”老趙說:“我們也這麽說過王主任幾次,作用就是不太大。也不知怎麽搞的,別的地方他還算明白人,惟獨寫起材料來,病句和錯別字問題總也解決不了,好像哪次寫材料,沒製造出幾個病句和錯別字,晚上老婆就不讓他上床似的。”老張也說:“王主任也怪,有時他寫的錯別字連我們這些粗人都看得出來,他卻懵然不知。有次他負責一份匯報材料,裏麵涉及到少數黨政官員包二奶的腐敗行為,嚴重違反了婚姻法裏的一夫一妻製,王主任竟把夫字寫成天字,實在讓人想不通。免不了又被顧主任抓住辮子,當著全室同誌,振振有辭地教育他道,社會再進步,也不可能進步到一天一妻製呀,真的一天一妻了,不比包二奶更加腐敗,更加傷風敗俗嗎?”


    笑得喬不群尿都抖了出來,說:“這也太黑色幽默了。你們不是臭咱們可愛的王主任吧?”老張說:“不信你去問王主任本人得了。”老趙也證實確有其事,說:“我們又不是寫小說的,這樣的故事誰想象得出來?”喬不群不想追究故事真假,隻說:“怪不得顧主任那麽喜歡布置材料任務,原來事出有因。”鄭國棟說:“可不是?沒有材料任務,他到哪裏去找人家的病句和錯別字?咱們紀檢監察室又怎麽實行一天一妻製?”“原來你們比王主任更盼著一天一妻製。”喬不群笑著,心想原以為到紀檢監察室來,是下了地獄,卻想不到地獄裏還有此等趣事,倒是未曾料到的。又見鄭國棟目光停在自己臉上,不肯挪開,又說:“鄭主任不是掉了錢包,懷疑我偷的吧?”鄭國棟笑道:“我的錢包就幾塊買小菜的零錢,偷去也隻那麽大的事。”喬不群說:“那你鼓大眼睛盯著我幹什麽?”鄭國棟指著喬不群,說:“不是因為喬主任是領導,我討好巴結你,你可不是王懷信之流,要說沒有情人,怕是沒誰肯相信。”


    喬不群說:“剛才你還說,待在紀檢監察室,人的總和大不到哪裏去,我又哪來資本找情人?”鄭國棟說:“我不是還說過有模樣能吃飽嗎?憑你這眉是眉眼是眼的好模樣,你就不會做餓漢。”喬不群說:“鄭主任想嘲笑我不是?誰眉不是眉,眼不是眼?我沒天天拿著鏡子顧影自憐,卻也知道自己長得怎麽樣,還有這個自知之明。按你那通吃海吃飽吃的三吃理論,我怕是想吃什麽沒什麽,隻能喝西北風了。”鄭國棟說:“誰的眉是眉,誰的眼是眼,這倒是沒錯。可你的眉,你的眼,還確實長得不一般。”


    也是不好拂鄭國棟興致,喬不群說:“鄭主任倒是說說,我的眉眼怎麽個不一般法,是倒眉豎眼,還是賊眉鼠眼?”鄭國棟笑道:“我可沒這個意思。當然說人眉眼不一般,不僅僅指的眉和眼,而是整個相貌的代稱。就說喬主任這相貌吧,不管會不會看相,一瞧就知道是個好相和富貴相,將來肯定要權有權,要錢有錢,自然也要色有色。”喬不群說:“那好相和富貴相又是什麽相?是不是跟我一樣,三角眼,掃帚眉,大蒜鼻,暴牙嘴,兩耳招風沒耳垂,一個腦袋像棒槌?”“喬主任真會開玩笑,還編起有韻有轍的快板來了。”鄭國棟笑著,又將喬不群好一番端詳,說,“你看你啊,不說天庭飽滿,地廓方圓,不說麵帶桃花,頤含英氣,隻說你那端正的麵相和五官,那可是腦有門,眼有神,鼻有準,嘴有唇,耳有輪,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好相和富貴相。”


    喬不群在自己臉上摸摸,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可旋即又哈哈大笑起來,點著鄭國棟說道:“鄭主任你你你,你真會開國際玩笑。”鄭國棟不知他笑什麽,疑惑道:“莫非我哪裏說錯了?相書上都是這麽說的。”喬不群止住笑,說:“鄭主任你也真是的,一個人真的腦無門,眼無神,鼻無準,嘴無唇,耳無輪,那會是個什麽模樣?”


    鄭國棟想想,也笑了起來,說:“那就不是人了。”喬不群說:“不是人是什麽?”鄭國棟說:“是頭豬。”喬不群說:“要不要我給你找塊鏡子,看看自己是人是豬?”鄭國棟說:“喬主任是看我長得不怎麽美觀,罵我是豬吧?”喬不群說:“我可沒罵你是豬喲,最好別自暴自棄。”鄭國棟笑道:“你不罵也罵了。不過是人是豬,也不是誰罵出來的。”又拍拍腦門,扯扯耳朵,捏捏鼻頭,說:“我好像還不至於無門無神無準無唇無輪吧。”


    笑過,鄭國棟又說道:“其實我也不會看什麽相,是一個姓張的朋友,我們都叫他張大師或張天師,他在這方麵挺有研究的,我跟他來往得多,也跟著學了點皮毛。下次我帶他來給喬主任看看相,包括你有沒有情人,保證一看一個準。”喬不群說:“相由心生,什麽人長什麽相,大體不會有錯,明白人不看也能自知。”喬不群隻當鄭國棟隨口說著玩兒的,沒往心裏去。都說人生大戲台,戲台小人生,單位其實也是個戲台,跟戲台上的戲文一樣,說過就說過,不必當真。單位裏人說的話也是算不得數的,包括顧吾韋和王懷信彼此攻訐的話,最好不要太在意。


    隻是說起情人,喬不群心裏莫名地泛起一層微瀾。想起自己三十幾歲的人了,除老婆史宇寒,還真沒跟別的女人有過深層接觸,確實有些落伍了。倒不是自己假道學,視女人為洪水猛獸,其實暗中也時常幻想著發生段婚外情什麽的,也好調劑一下越來越沉悶的日子。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才夠刺激。可喬不群是個完美主義者,不想隨便找個女人做情人,濫竽充數。情人總得有情,偷的如果不是情,僅僅是性,檔次就低了。情這個東西又是可遇不可求的,鑽天入地,刻意去偷,往往不容易偷到手。這就像打噴嚏,是不經意間的事,真端著個打噴嚏的架勢,狠心使勁去打,相反打不出來。


    跟別的女人沒有深層接觸,並不表明淺層接觸也沒有。比如辛芳菲,喬不群過去跟她還算談得來,她也曾主動到耿日新那裏說過自己好話。你雖職小位卑,可在辛芳菲眼裏,也許還不至於什麽都不是。辛芳菲就曾明言,她還是敬仰有才華的男人的。喬不群記得她說這話時,滿臉真誠,一點也不矯情。怪隻怪自己亂開玩笑,又讓人鸚鵡學舌,將玩笑傳得盡人皆知,自己丟了前程活該,還得罪了這個大美人。不然可能還會跟她走得更近一點,甚至跟這個大美人發生點什麽浪漫故事。當然最讓喬不群無以釋懷的還是李雨潺。李雨潺長得漂亮,有風姿,有柳態,這自不必說,且聰明穎慧,善解人意。特別是她身上那份好聞的桅子花香,最讓喬不群刻骨銘心。他深信有這種香型的女孩,一定跟自己有緣。李雨潺對你好像也有些意思,這從她的目光裏就看得出來。對你沒有意思的女孩,看你時目光散漫淺淡,沒任何內容,仿佛無鹽無油的寡水。李雨潺正好相反,看你時目光像幽邃的遠空,像深沉的海水,讓你渴望著一頭紮進去,永不回頭。可喬不群又不免顧慮重重,李雨潺還是個女孩,白紙一樣純潔,自己卻世俗而又齷齪,用時髦話說是已被消費過的男人,真不忍心玷汙了人家。況且人在官場,不可能不想著進步,喬不群害怕粘上李雨潺,紙裏包不住火,影響自己前程。如果不是這樣,那晚就不會將握在手心的那隻小手輕易放掉了。時至今日,每每回想起那晚兩人短暫的觸碰,想起從李雨潺身上散發出來的醉人的桅子花香,喬不群仍會怦然心動,多想還有機會再次將李雨潺無骨無筋的小手緊緊握在手心,一萬年不鬆開。


    這麽胡思亂想著,喬不群身不由己站起來,低頭出了門。在樓道裏晃悠了一會兒,也不知要到哪裏去,夢遊般下了樓。一腳高一腳低走上一陣,到得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猛抬頭,才發現竟是老幹部活動中心。喬不群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找李雨潺來了。


    卻不見李雨潺影子,問正在活動的老幹部們,說剛才還在,可能外出辦事去了。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單位裏的人不在單位,留下的借口肯定是外出辦事去了,絕對不會說是外出謀私或吃喝玩樂去了。喬不群略感失落,離開活動中心,悻悻回了自己辦公室。拿過話筒,去撥李雨潺手機,說是不在服務區。撥了幾次,都是如此。喬不群泄了氣,拉開抽屜,拿出名片盒,想隨便找個熟人的號碼,電話裏聊幾句,打發一下這了無生氣的時光。


    不想揭開名片盒,最上麵的不是名片,是一張發皺的紙條。原來是夜來香娛樂城馬小姐的電話號碼。也不知出於什麽動機,喬不群拿過話筒,對著紙條上的號碼撳起來。撳完號,很快就通了。喬不群有些忐忑,對方如果不是馬小姐,說聲對不起就完了,若是馬小姐呢,又跟她說些什麽好?自己可是第一次跟這種女人打電話,以前從沒這方麵經驗。也許潛意識裏,喬不群並非害怕這個電話,是弄不明白這個電話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是直接簡單的錢色交易,還是纏綿悱惻的激情豔遇?


    電話裏很快響起一個甜甜的聲音:“喂,你是誰?”喬不群一聽便知是馬小姐了。馬小姐的聲音並無特別之處,又已時隔那麽久,可喬不群聽來還是那麽熟悉。是不是自己潛意識裏一直記掛著這個馬小姐,企望著跟她再續前緣,發生點什麽?喬不群沒再多想,說:“你是馬小姐吧?”


    也是怪,喬不群剛一張嘴,對方也聽出了他的聲音,驚喜地說:“我就是馬小姐,你是牛大哥吧?”喬不群說:“你蠻厲害嘛,知道是我。”馬小姐說:“怎麽不知道?咱倆一個當牛,一個做馬,都是苦命人啊。”


    這是那晚喬不群隨意開的玩笑,想不到馬小姐還記得。喬不群說:“你還在夜來香娛樂城嗎?”馬小姐說:“怎麽不在?這麽久了,你不打電話,也不來看看我,真是多情女子負心漢哪。”喬不群說:“真對不起,我生意太忙。”馬小姐說:“再忙也不能扔下小女子不聞不問呀。”喬不群說:“我這不是在聞在問了嗎?”馬小姐說:“光聞光問總不夠吧,今晚是不是到夜來香來看看我?”


    喬不群身上某個地方脹了脹,做夢變蝴蝶,想入非非(飛飛)起來。嘴上忙說道:“那要看你歡不歡迎。”馬小姐說:“怎麽不歡迎?我是朝思暮想,日日思君不見君呀。”喬不群說:“那今晚我到夜來香去,咱們共飲一江水。”


    喬不群並非開玩笑的,還真動了這個心念。放下話筒,癡一會兒,又提到手上,撥通家裏電話,告訴嶽母娘,晚上不回家吃飯了。回家吃飯總得拖延些時間,在外隨便吃點什麽,幹淨利索,好早點趕往夜來香,免得馬小姐被客人搶先要走了。


    也許要去會馬小姐,喬不群略感不安,又打了史宇寒手機,說有個應酬,得晚點回去。史宇寒哪知喬不群心懷不軌?沒說什麽,隻叮囑別回得太晚。喬不群說:“知道了,聽老婆話,跟領導走。”史宇寒笑道:“你隻管跟領導走就是,老婆的話聽不聽,我無所謂。”


    史宇寒有這麽個態度,今晚可放心去瀟灑一回了。喬不群心下一樂,輕聲哼起來: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代。雖然已經是百花兒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記著我的情,記著我的愛,記著有我天天在等待。一邊哼著,一邊又暗暗自嘲,你心裏分明想著去采野花,嘴上卻唱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正哼得起勁,王懷信回來了。他瞥眼喬不群,說:“喬主任這麽高興,碰到什麽喜事了?”


    喬不群想說揀了一副好中藥,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說:“最近上麵下文說,紀檢監察部門責任重大,工作辛苦,卻沒什麽福利,準備在政策上給予同誌們一定傾斜,一人可娶兩個老婆。”王懷信笑道:“有這樣的好政策,下輩子我還搞紀檢監察。”又說:“剛才你好像在唱鄧麗君的歌,那是老版了,現在又出了新版。”喬不群說:“什麽新版,唱給我聽聽。”王懷信就唱道:“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代。雖然已經是百花兒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


    喬不群用認真的口吻問道:“王主任老實交代,你到底在外麵采了多少野花?”王懷信就等著喬不群這麽問他,故作神秘道:“我是家花都采不起了,還采得起野花?”喬不群說:“不是說家花不如野花香嗎?誰還有興趣采家花?”


    快到下班時間,喬不群飛步下樓,在街邊吃個盒飯,打的趕往野花盛開的地方。時間尚早,夜來香還關著門。你也太性急了點,如果領導發個什麽號召,你也這麽積極響應,腳打蓮花,怕是早進步了。喬不群不出聲地譏諷著自己,裝做沒事人樣,背手在街上閑逛起來。見前麵一個花店,順便進去購了一支玫瑰,管它家花野花。出店又後悔了。倒不是花錢心疼,一支玫瑰也沒花他幾個錢。是想起跟史宇寒戀愛那會兒,開始忙學業,後來忙工作,又是史宇寒占的主動,別說送她玫瑰,就是這樣的念頭都沒動過,今天為一個一麵之交的風塵女子,竟很當回事地買了玫瑰,這對史宇寒確實也太不公平了。不公平就不公平吧,既然買了,莫非還扔掉不成?手握玫瑰,回頭朝夜來香走去。快到門口,又生顧慮:去這樣的地方快活,拿支紅豔豔的玫瑰,豈不有些滑稽?好在玫瑰上裹著薄膜,喬不群一把塞進夾克衣服內袋裏。待會兒進到包房,脫衣時再獻給馬小姐。


    夜來香已經敞開大門,門上的霓虹燈飾也都亮起來,惹眼而曖昧。喬不群心裏咚咚跳著,做賊一樣,頭一低邁進大廳。看來還沒開始營業,吧台燈都沒開,隻稀稀拉拉幾條人影在晃動,顯然是工作人員。左右瞧瞧,幸好那次坐過的牆角沙發還在,便走了過去。


    坐下沒兩分鍾,陸續有小姐走進來。吧台也亮了燈,值班小姐見牆角沙發上坐著人,送來一杯水,問需要什麽服務。喬不群說暫時不需要服務,問馬小姐何時到。小姐說:“你是說馬領班吧?馬上就到。”喬不群說:“她做領班了?”小姐說:“都做半年了,她是老板紅人。”喬不群說:“你們老板就是姬老板吧?”小姐點點頭,轉身回了吧台。


    又等了一會兒,還沒見馬小姐,喬不群掏出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正要撥號,又放棄了。電話一打,馬小姐就知道了你的手機號,有些不妥。剛收手機,進來一位女孩,看著像馬小姐,又沒把握,馬小姐似乎要瘦一點。女孩直接去了吧台,吧台小姐跟她嘀咕一句什麽,她立即往喬不群這邊看看,挪著好看的步子走過來。


    原來正是馬小姐。他也認出了喬不群,欣喜若狂道:“還真是牛大哥!來多久了?”喬不群身上一熱,應道:“剛到兩分種。”馬小姐彎腰要落座,一眼瞧見喬不群麵前的茶杯,說:“這是普通人參烏龍茶,屬於俗茶,你可能喝不習慣,換一杯吧。”回吧台另沏杯茶水端回來,解釋說:“這是新到的碧螺春,適合你這種有身份的男士。”


    喬不群道聲謝,端杯抿一口,抬眼去瞧馬小姐。不知是胖了些還是化過妝的原故,那俊俏的臉上多了幾分水靈,更加光鮮亮麗了。馬小姐也在打量喬不群,說:“想不到你還真來了。”喬不群說:“你以為我是拿假話哄你開心?”馬小姐說:“現在的人說假話說滑了嘴,十句話裏有十一句是假話。”喬不群說:“這算術題怎麽算出來的?”馬小姐說:“十句假話沒說完,第十一句假話都已想好,隻因聽的人聽不下去,早走掉了,才沒來得及說出口。不過牛大哥不是說假話的男人,你是真正的男子漢,說話算話。”


    剛好門口進來幾位客人,馬小姐說聲去去就來,起身迎客去了。喬不群略感失落。想起衣服裏的玫瑰,用手摸摸,也不知是不是已捂蔫了。要掏出來看看,又覺得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安排好客人,馬小姐又走了回來。喬不群說:“聽說你做了領班?”馬小姐說:“可不是?累死了。”喬不群說:“領班可算夜來香中層領導了吧?”馬小姐說:“什麽領導,無非跑腿而已。”喬不群說:“收入一定比以前高吧?”馬小姐說:“高一點。”


    嘴上說著話,喬不群心下老想,馬小姐也該問問你需不需要服務了。不比上回,這回自己的目的非常明確,再不會忸怩客氣。可馬小姐隻是東一句西一句閑扯著,沒想到他也有這方麵的需求。喬不群也就不怎麽好開口,主動要馬小姐給自己服務。他不是在這種地方泡慣了的男人,主動不起來。馬小姐又來來回回安排了幾批客人,就是不做這個現成生意,隻一有空就過來說上幾句話。喬不群心裏癢癢的,不知怎樣才能讓馬小姐明白自己的意圖。他有些無奈,不止滿心的激情沒處宣泄,衣袋裏的玫瑰也沒法出手。是不是上次你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馬小姐留下太深印象,她才沒把你當作來此尋歡作樂的普通客人?要麽是在馬小姐眼裏,今晚你是專程來看望她的,根本就不會有別的非分之想。這樣則更不好開這個口了。人家都將你看得如此純潔高尚,你怎能這麽不爭氣,一下子低級趣味起來呢?


    在廳裏熬了一個多小時,見馬小姐始終沒那個意思,喬不群悻悻站起來,說:“你太忙,不好耽誤你生意,下次再來看你吧。”正是當班之際,馬小姐也不怎麽挽留,說:“非常感謝牛大哥能來看望我。”送出門外。喬不群在胸前摸摸,打不定主意,要不要留下這支玫瑰。隻聽馬小姐又說道:“有空請牛大哥喝咖啡,到時可得賞臉喲。”


    馬小姐聲音綿綿的,像一掛柳絲從喬不群耳邊劃過。官場和風月場上的話都是當不得真的,無非逢場作戲,逢戲作秀,喬不群不會真相信馬小姐的話。可心裏還是暖了暖。僅憑這句話,今晚這一趟就算沒白跑。喬不群不再猶豫,掏出衣服裏麵的玫瑰,往馬小姐手上遞去,說:“這是我為你買的,還請收下。”


    開始馬小姐沒反應過來,不知此為何物似的。略略一怔,才意識到是玫瑰花,激動地說聲:“謝謝牛大哥!”同時揭去薄膜,低頭在鮮嫩欲滴的花瓣上深深一吻。


    吻過,抬起頭來時,馬小姐眼裏已噙滿晶瑩的淚水。喬不群覺得馬小姐帶淚的雙眼分外嫵媚,隻是不知她為什麽會這麽動情。一個娛樂場中女子,見多識廣,莫非會為一支普通玫瑰所動?喬不群沒再多想,道過再見,轉身往大門外走去。到了街邊,回頭一望,馬小姐還站在燈下,朝他揮動著那支玫瑰。


    回到家裏,走進臥室,史宇寒正開了台燈,伏案專心寫著什麽。喬不群感到奇怪,自從做上母親後,再沒見史宇寒捧過書本,拿過紙筆。備課批作業什麽的,學校有辦公室,早就就地解決了,打死她也不會拿回來,耗費自家電費。今晚裝模作樣當起學者來了,一定是哪根神經出了故障。


    原來史宇寒正在填寫講師職稱申報材料。職稱跟工資掛鉤,怪不得她這麽認真。喬不群說:“還以為你在寫千古文章,準備投稿賺錢,名垂青史哩。”史宇寒歎道:“別說千古文章,寫得出百古文章十古文章,也算不錯了。讀大學時還做過作家夢,不是咱自誇,文章在班上可是最漂亮的,同學們都稱我才女。不想畢業做上語文老師,再沒了文思,盡管天天要教學生寫作。偶爾來了情緒,拿筆寫點什麽,也麵目可憎,自己看著都撇嘴角,更不敢示人現醜。”喬不群笑道:“教語文的都是拆遷工作者,好好的文章先拆個七零八落,再告訴學生哪是鋼筋水泥,哪是磚塊木料,輪到自己要修房子,卻不知鋼筋水泥該擱哪兒,磚塊木料怎麽擺布。”史宇寒說:“真被你說對了,教文章的都是不會寫文章的,就是原先會寫文章,教多了也把自己教得不會了。事實是會寫文章,早親自寫文章嫌錢揚名去了,哪會上台教文章,哄了學生哄自己?”喬不群揶揄道:“能有自知之明,也是不小進步。”史宇寒見不得喬不群的得意樣,又反唇相譏道:“不過你們當幹部做領導的也強不到哪裏去,今天跑工廠,指示張三挖潛增效,實現扭虧為盈;明天進市場,命令李四盤活資金,擴大經營範圍;後天下農村,教育王二麻子調整結構,加速一村一品。可真要你們去辦廠經商和當農民,能糊住自己嘴巴就了不起了。”


    互相攻擊一番,兩人寬衣上床。才熄燈,那支送給馬小姐的玫瑰便浮出黑暗,呈現在喬不群眼前。史宇寒知道你去夜來香給小姐送玫瑰,肯定會大吵大鬧的。轉而又想,送支玫瑰算什麽?沒送人就算對得起發妻同誌了。喬不群理直氣壯起來,一把摟過史宇寒,要將被馬小姐挑起卻沒發泄出去的欲望,傾注到她身上去。


    史宇寒的心思還沒轉到這上麵來,攔住喬不群,說:“玩笑歸玩笑,我評職稱的事你可得支持支持。”喬不群努力控製住自己,說:“要我怎麽支持?你又不是沒文化,自己的材料自己不會弄?”史宇寒說:“哪個要你弄材料?材料是死的,誰都弄得來,職稱指標卻是活的,每年才那麽幾個,夠格老師又多,還不是校領導想給誰就給誰?”喬不群說:“你要我去找你們領導?”史宇寒說:“你是我男人,你不去找,還要人家男人幫我去找?你又不是不認識我們學校韓校長。”喬不群說:“韓校長我當然認識,可我一不是市長,二不是書記,莫非他還會聽我的?”史宇寒說:“我不管,反正我的職稱問題你做丈夫的得負責到底。”反正找韓校長也不是今晚的事,今晚的事就是把渾身激情使出來。喬不群嘴上模模糊糊應承道:“行行行,我去找韓校長就是。”人已到了史宇寒上麵。得了喬不群的話,史宇寒也就軟了身子,盡情地配合著。喬不群自然體會得出史宇寒的溫柔,加上那支揮之不去的玫瑰的激勵,生龍活虎起來。


    事情取得圓滿成功,兩人都感覺非常到位。史宇寒滿足地貼緊喬不群,在他腮上啄著,說:“你可是菩薩進蒸籠,真行(蒸神)!”哪知是一位姓馬的小姐給自己帶來的實惠?


    喬不群拍拍她滑溜溜的後背,沒出聲,腦袋裏又冒出那支美麗的玫瑰。若把玫瑰帶回家,交給懷裏這個女人,她也許會表現得更加優秀。看來還是自己女人好,就像自家園裏的瓜菜,手到便拿,隨吃隨摘,用不著多動心思,繞上半天圈子還不一定能得手。問題是經常有吃的瓜菜,吃多了也有生膩的時候,且輕易能得手的東西總不夠刺激,世上男人也就沒幾個不是吃著園裏自家的,瞧著園外人家的。


    也許喬不群好久沒這麽威猛過了,漸漸緩過勁來的史宇寒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似的,說:“我的印象裏,你自從去紀檢監察室後,好像總是萎靡不振,溫吞水一樣,偶爾上陣也是應付式的,表現得不怎麽出色。今晚忽然變得這麽堅強有力,是不是碰到了什麽喜事?”喬不群說:“什麽喜事?碰到了初戀情人。”


    明知喬不群是在開玩笑,史宇寒還是陡地欠起身來,說:“什麽?你還有初戀情人?”喬不群說:“難道我就不可以有初戀情人?”


    史宇寒說:“咱們戀愛的時候,你可是向我保證過的,我是你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情人。”喬不群將史宇寒拉回被裏,說:“大冬天的,凍死你。”史宇寒說:“凍死就凍死,你還有情人,我生不如死。”喬不群說:“看你一點幽默感也沒有,我真有情人,還回來向你匯報?”史宇寒說:“誰知你是假說有情人,還是真說有情人?男人沒一個好貨,十個男人九個嫖,還有一個在動搖。”喬不群說:“我可是連動搖都沒動搖過。你想想,真在外碰到情人,子彈打光,帶回空槍一把,還有你的份?”


    這個理由倒是最站得住腳的,史宇寒不再追究情人問題,說:“前兩天我們學校的女同事還在一起交流經驗,說男人在外丟沒丟貨,是測試得出來的。”喬不群說“怎麽個測試法?”史宇寒說:“主要是‘不’字測試法:一看急不急,二看猛不猛,三看快不快,四看多不多。如果不急不猛不快不多,就說明男人肥水已落別人田。”喬不群說:“你們這些做女人的,是不是成天就想著如何對付男人?”


    “女人是男人的天敵,就是用來對付男人的。”史宇寒在喬不群下麵捏一把,還不想放棄剛才的話題,“是不是顧吾韋就要退休,紀檢監察室主任該你了?”喬不群說:“你以為我就這點量,整天盯著這個主任位置?何況主任是處級,我這個副主任也是處級,還不一樣?”史宇寒說:“處級與處級不見得都一樣吧?顧吾韋的處級是實處,你的處級是虛處。聽說譚組長天天住在醫院,再不病退讓出位置,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你得設法先做上主任,譚組長挪開屁股後,說不定紀檢組長椅子就歸你了。”喬不群懶懶道:“你思維也太活躍了些。”史宇寒說:“我不是關心你的政治前途嗎?你上了台階,別的不說,至少我們可搬到前麵的局級樓去,免得天天擠在這雞窩裏,州州做作業的地方都沒一個。”又問:“不是領導在重新考慮你的去向,要另給你安排位置吧?”


    放下電話,喬不群出門去了政工處。


    究竟不是體育彩票頭獎,兌獎前以為能領到幾支牙膏幾袋洗衣粉就不錯了,等到刮開獎號一對,竟狂中五百萬,挺驚心動魄的。喬不群這個紀檢組長,從領導談話,到組織考察,到常委決議,再到公示和任命,每道程序都沒落下,毫無懸念可言,此時接到朱處長電話,他已是波瀾不驚。


    可真從朱處長手上拿過任命文件,一眼瞥見喬不群三個字,喬不群心裏還是騰地一下,感覺血管裏的血液被什麽點著了,頓時燃起熊熊烈焰。


    到底市一級黨政機關裏,副局是個比較關鍵的台階,不是誰想上就上得了的。大部分人隻能在這個台階下徘徊複徘徊,直到退休那天,抱憾回家。也有革命幾十年,終於爬上這個台階的,可年事已高,頭昏眼花,來日不多,屁股下的椅子沒坐熱又得讓給後來人。隻有少數幸運者,該上台階時上了台階,以後也就一順百順,謀權有權,謀事有事,稍稍一使勁,還能再上層樓。


    喬不群當然屬於後者,這個台階上得正是時候。不由得暗自得意,浮想聯翩起來。生怕自己進步心太切,產生幻覺,文件裏並沒有喬不群三個字,是自己無中生有想象出來的,又趕忙眨眨眼皮,睜大雙眸細瞧了幾遍。果然喬不群三個字赫然印在文件裏麵,白紙黑字,真真切切,一點都不假。喬不群心頭和臉上的動靜是在瞬間之內完成的,朱處長不可能覺察得出來,抱拳揚了揚,說:“祝賀喬組長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喬組長,喬不群很是受用。心想搞政工的就是搞政工的,素質不錯,你當了組長就叫你組長。正要說兩句多虧朱處長大力栽培之類的客氣話,又想他盡管是政工處長,可政府辦的人事問題都是領導說了算,他又栽培得了誰呢?何況自己都是政府辦領導了,已成為他的上級,這世上哪有下級栽培上級的?於是暗自糾正道:“謝謝朱處長!為我這事,也夠你和政工處同誌們操心的了!”朱處長說:“給領導操心是我們應盡的本份,天天有領導提拔,天天操這樣的心才爽哩。”喬不群笑道:“你想得倒美,哪裏有那麽多領導可供提拔?”


    看過文件,還給朱處長,又玩笑幾句,喬不群強抑著滿心歡喜,出了政工處。走在樓道上,見有同事迎麵而至,忍不住老遠揚起手來,上前打招呼。對方也揚揚手,朗聲說道:“喬主任你好!”隻是腳打蓮花落,人已蕩然而過。喬不群不免有些掃興,你已是名正言順的紀檢組長了,人家怎麽還是老眼光看新事物呢?很快到了樓梯口,有人從樓上下來,喬不群又泥住步子,含笑點頭,望著對方。對方也禮貌地笑笑,隻是嘴裏叫的還是喬主任。樓上樓下遛了兩圈,仍沒人肯改口,叫聲喬組長。喬不群懷疑這些人是不是陰暗心理太重,見你提拔做了紀檢組長,不太服氣,才故意用過去的主任來慪你。也有主動上前來跟喬不群握手的,關切地問道:“喬主任真是春風得意啊,是不是已經下文了?”盡管還是稱的主任,卻讓人舒服多了。喬不群正等著有人提及此事,好實話相告,讓人家羨慕羨慕。可話到嘴邊,卻走了形:“下什麽文啊,我怎麽沒聽說過呢?”對方就說:“喬主任有意思,下什麽文,還來問別人。”


    這下喬不群才猛然意識到,任命文件剛到政工處,人家又沒看到你的任命,領導也沒來得及在幹部職工大會上宣布,又怎麽好叫你喬組長呢?喬不群自嘲地笑笑,你也太心切了,文件都下來了,還有什麽可急的,還怕到時沒人叫你喬組長?


    隻是這樣的美事,一個人偷著樂,無人共享,實在難受。


    樓上樓下跑上兩圈,喬不群的得意勁已然過去,情緒平靜下來。晚上回到家裏,跟史宇寒說起任命文件時,口氣已顯得淡然。


    史宇寒卻顯得比喬不群還高興,說:“文件下得還挺快的嘛。機關裏辦事效率向來不高,平時弄個紅頭文件,沒幾個月是下不下來的,你這怕是開先例了。”喬不群說:“什麽先例?任命書不比別的文件,前麵程序早已走完,公示一過就可下文。領導們都是過來人,體諒當事人心情,能快盡量快。”


    男人都是浪漫主義,什麽都不是時,尚且敢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像沒有他,天下就不興不亡了,待到做上一官半職,更是氣衝牛鬥,天天嚷著天降大任或治國平天下之類,隻是輪到要他做幾件稍稍實際點的小事,卻剝了他的皮都不幹。女人不同,都是地道的現實主義,覺得天下太大,大任太遠,世上本來太平,都是一些要平天下的人給平得一塌糊塗的。史宇寒也就沒想那麽多,喬不群以後做市長書記還是省長部長,到時再說也不為遲,當前最要緊的,還是該把這個紀檢組長享受的待遇弄到手。她眉飛色舞道:“紀檢組長好歹也是副局,工資是絕對得加一級的吧?”喬不群說:“工資又不是哪位領導從娘家帶來的,都是國家財政的錢,還怕不加給你?”


    兩人開心地侃著,忽有人敲門。喬不群過去把門打開,原來竟是曾有幸與王懷信一起,陪同喬不群接受民主測評推薦的提案處處長盛少山。


    雖同在政府辦上班,又都住在這棟處級樓裏,可兩人並沒什麽往來。這裏喬不群剛提紀檢組長,盛少山就上了門,還真夠及時的。將客人請進屋裏,讓到椅子上,喬不群說道:“屋裏狹窄,隻好請盛處長隨便坐了。”盛少山喝口史宇寒遞上的茶水,說:“窄是窄點,史老師賢慧能幹,收拾得這麽幹淨,還是挺舒服的。不過喬組長就要搬走了,到了局級樓那邊,又是另一番天地。”


    除了朱處長,這是第二次有人叫喬不群喬組長。估計盛少山也知道任命文件已到了政工處。都說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裏,其實機關裏誰有進步,誰被重用,卻是傳得最快的。隻是喬不群已不像初次聽朱處長叫喬組長時那麽激動了,岔開話題道:“那天讓你和王主任給我作陪,一起搞民主測評,真是委屈你們了。”盛少山笑道:“那有什麽?組織需要嘛,也是我和王主任兩個莫大的榮幸。”


    坐了好一陣,盛少山隻說些無關緊要的口水話,也沒明說有啥事。喬不群怕他十二月的癩蛤蟆,不好開口,正準備問一句,隻見盛少山從夾克衫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到桌上,說:“咱們提案處沒什麽特權,隻是要安排辦理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的建議提案,人大和政協領導看得起,每年都要給我們安排些掛曆。我見今年的掛曆不錯,特意選了一幅給喬組長送來,不知您喜不喜歡。”


    一幅掛曆也值不了幾個錢,可喬不群心裏卻有幾分受用。也不是愛貪小便宜,一份小禮就足以把他打動。是這幅掛曆的意義非同一般。到政府八九年,寫了六年多官樣文章,在紀檢監察室賦閑兩三年,送禮人敲錯門都錯不到你家裏來,今天終於破例有人送禮上門了,想不心動都難。看來這人哪,還是要做官,你不做這個紀檢組長,盛少山又怎麽想得起你?人大政協又不是今年才給提案處送掛曆,難道以往盛少山搞不清你家朝南朝北?今天你紀檢組長的任命才下來,他屁顛屁顛就找上門來了,也用不著帶指南針。


    原來這送禮人還不僅僅是給你送禮,更是送敬仰,送崇拜。當然這得有個重要前提,受禮人得處於高處,人家敬仰崇拜起來才方便。否則你處於低處,那就不好叫送敬仰送崇拜,該叫送春風送溫暖,可以上報紙進電視了。


    喬不群隻差沒從沙發上彈起來,撲上去打開掛曆,享受這份敬仰和崇拜了。不用說,掛曆肯定非常高級。不高級也沒關係,即使再差勁的掛曆,在第一次受禮的喬不群眼裏,也是世上少見的藝術珍品。


    喬不群當然還是有些定力的,依然端坐在沙發上,做巋然不動狀。你現在都是政府辦領導了,下麵處長表示點意思,也是應該的嘛。如果為一幅掛曆,就像狗沒見過屎一樣,大失其態,以後有人送上一坨金子,還不狂喜得脫光衣服裸奔,或去地上打滾翻筋鬥?喬不群將目光從掛曆上移開,輕描淡寫道:“什麽好掛曆,也辛苦盛處長跑這一趟?”


    盛少山聽得出,這是喬組長要他自己打開掛曆,忙解下纏在上麵的細紅綢,緩緩把掛曆發開。那是一本山水畫掛曆,一月一景一詩,喬不群倒也喜歡,讚歎道:“真是好景好詩。什麽叫詩情畫意?這就叫詩情畫意。”盛少山也喜不自勝,不無得意道:“我就知道喬組長是文人,喜愛傳統文化。”喬不群說:“什麽文人不文人,認得幾個方塊字而已。”


    盛少山見好就收,告辭出門。喬不群站起來,要去送客。以往客人要走,他總會送出門外,有時甚至送到樓道口,看著客人消失在樓道轉彎處,才轉身回屋。今天不知怎麽的,腳下忽然變得不聽使喚了,隻稍稍抬了抬,又收了回去。是不是做了領導,對下屬太客氣,顯得不夠莊重和威嚴?喬不群也搞不清是怎麽回事,也許是一種下意識行為吧。


    望一眼一動不動站在地上的喬不群,史宇寒過去關好客人沒扯嚴的門,回來取下牆上老掛曆,將盛少山送的新掛曆掛上去,一邊說:“今年快過完了,也確實該換幅掛曆了。過去都是掛的學生家長送的掛曆,不是美女,就是樓房,或是汽車,俗氣得要命。還是政府裏麵的人有素質,選的掛曆都有文化味。”喬不群說:“送幅稍雅點的掛曆就有素質,你對素質的要求也太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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