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機,勉強吃完早餐,兩人下樓上車,往醫院趕去。路上蔡潤身打通郝龍泉手機,問了問情況,郝龍泉大倒苦水,說村民的土地損失補償款早已給過了,他們這是得寸進尺,無理取鬧。蔡潤身沒必要弄清誰是誰非,隻批評郝龍泉幾句,要他準備一筆錢,這種事情唯有錢管用,破財才能消災,否則請出布什都沒用。


    不一會兒到達醫院門口。曾玉葉不讓蔡潤身下車,催他快回桃坪處理上訪事件。蔡潤身吻過曾玉葉,看著她下車,走上醫院門前的台階,這才掉轉車頭,往城外方向駛去。


    望著蔡潤身的小車消失在街口,曾玉葉站立片刻,連醫院大門都沒進,便走下台階,打的回了南國豪苑。進屋後衣服都來不及換,便翻出早準備好的人流手術資料,以及相關藥物,有意放到床頭櫃上。


    看著自己的傑作,曾玉葉覺得很開心。又用手機撥了蔡潤身的電話,帶著哭腔道:“我想來想去,還是不做這個人流算了。”


    蔡潤身早已出城,忙將車停到路旁,勸說道:“不是說好了嗎?怎麽又改變主意了?”曾玉葉說:“我舍不得孩子。”蔡潤身說:“舍不得也要舍得。大道理小道理都跟你講過了,你不做掉孩子,我的烏紗帽就保不住,咱們的一切都會失去。別猶豫了,趕快做掉,下次給我懷個雙胞胎。”曾玉葉軟聲道:“那我聽你的吧。”


    蔡潤身重新上路後,沒走幾分鍾,曾玉葉的電話又打了過去,說:“我還是不想做。”蔡潤身說:“我的小祖宗耶,別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在開車,你想讓我把車開到山下去?”曾玉葉嬌滴滴道:“我怕痛嘛。”蔡潤身說:“忍得一時之痛,免得百日之憂。咬緊牙關,挺上幾十分鍾,一切都會過去的。”曾玉葉先不出聲地罵一句,這些臭男人,你自己忍幾十分鍾試試?才又不無委屈道:“好吧,我這就進手術室去。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有了勇氣,挺得過去了。”蔡潤身連說幾個好字,要曾玉葉堅強些,他把縣裏的事處理一下,就回去看她。


    回到桃坪,兩三百號上訪群眾還擠在縣委門口。現在的人都隻相信一把手,還非得黨委一把手不可。見蔡潤身下了車,眾人撇開其他正在聲嘶力竭做著說服工作的縣領導,一窩蜂擁過來,把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控訴起來。蔡潤身耐心地說:“你們這麽多張嘴巴,我就兩隻耳朵,哪裏聽得過來?你們先選幾名代表,最多不超過五名,到我辦公室去慢慢談,有什麽要求,我盡量滿足你們。”


    眾人於是推出五名能說會道的村民,鬧嚷著隨蔡潤身進了縣委大院。剛好郝龍泉也帶著錢,從礦山上趕了下來。蔡潤身囑咐他先不要露麵,需要錢時會派人去找他的,最好尋找個偏僻點的地方躲著,別讓村民們知道了,否則會分了他的屍。


    通過村民代表摸了摸基本情況,問清龍泉煤礦所欠土地損失補償款的數額,以及其他幾項要求,蔡潤身才讓楊主任開了縣委後門,叫來郝龍泉,要他拿錢。郝龍泉沒什麽說的,遞給楊主任一大把現金。


    從楊主任手上超額拿到該拿的錢,村民們還是不動,說不能就這麽走掉,拋下醫院裏的傷員不管。楊主任把胸脯拍得咚咚響,說醫院裏的傷員縣裏負責到底,他們出院時若少胳膊缺腿的,拿他姓楊的是問。


    上訪村民走後,蔡潤身大聲教訓起郝龍泉來:“你就知道給縣裏添亂,桃坪再多幾個你這樣的老板,縣委政府還用上班做事?”郝龍泉忙做檢討,說:“礦上保安太年輕,遇事不夠冷靜。”蔡潤身說:“別把責任推給保安,該出血你及時出了,哪會鬧出這樣的亂子來?”郝龍泉說:“蔡書記您不知道,上塘村的人都是刁民,今天給了錢,明天又會來吵。”蔡潤身黑著臉道:“這話我不愛聽。不是你先占用人家土地,影響到人家生產生活,人家哪會找你要錢?他們這是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


    見郝龍泉理屈詞窮,蔡潤身返身關上門,舒緩了語氣,小聲道:“今天的事就這麽過去了,我最擔心的還是那次礦井塌方的事,該不會惹什麽禍吧?”郝龍泉說:“蔡書記您放十二個心,那事我處理得非常圓滿,該給家屬的錢都已給足,絕對不會惹禍的。”蔡潤身說:“我勸你還是小心為妙,千萬別捅出什麽婁子來。”


    送走郝龍泉,蔡潤身想處理一下這幾天外出時留下的文件,卻怎麽也集中不了心思。像今天這種群眾集體上訪事件,隻要沒死人,還算好處理,怕就怕萬一弄出人命,就不會這麽輕鬆了。蔡潤身沒法放下那次龍泉煤礦塌方死人的事。郝龍泉的話說得理直氣壯,好像弄得天衣無縫,蔡潤身卻總覺得這事擱在心頭,似乎還沒完全了結。


    忽又想起曾玉葉來,撥通她的手機,問手術做得怎麽樣。話筒那邊傳來曾玉葉虛弱的聲音,說做得還算成功,現已回到家裏,正躺在床上休息。蔡潤身忙安慰她,要她好好保重,他會盡快回到她身邊的。


    幾天後蔡潤身果真回到了桃林。聽到樓下小車聲響,曾玉葉讓保姆端碗雞湯,擱到床頭,自己趕緊在頭上纏塊手絹,鑽進被子裏,一副小產模樣。一進屋,蔡潤身便直奔大臥室。見曾玉葉懨懨昏睡的樣子,忙俯身床前,心疼不已地喚了聲玉葉。曾玉葉疲憊地睜開雙眼,咬咬牙根,掙紮著要坐起來。蔡潤身按住她,要她隻管躺著。曾玉葉細聲細氣道:“我要看看你,你是否瘦了。你也挺不容易的,縣裏大事小情都離不開你這個書記。”


    感動得蔡潤身什麽似的,扶扶曾玉葉,讓她看個夠,嘴上說:“我沒瘦吧?你自己做了手術,虛弱成這個樣子,還念著我是不是瘦了。”曾玉葉緩緩說道:“你是瘦了嘛。工作當緊,身體也當緊哪。”蔡潤身笑道:“接受你的批評教育。”又端過床頭櫃上的雞湯,小心喂給曾玉葉。曾玉葉咽下一口雞湯,臉上綻起好看的笑容,幸福地說道:“你真好!”


    喂完雞湯,放碗時,蔡潤身一眼瞥見床頭櫃上的人流手術資料和相關藥物,頓時內疚萬分,將曾玉葉摟進懷裏,自責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受罪了。”


    蔡潤身不可能在南國豪苑待太久,第二天便回了桃坪。


    何德誌趕回桃林的第二天,侯副書記就帶著袁明清和楊國泰,還有秦淮河等媒體記者,輕車簡從,直奔桃林。欒喜民何德誌等市委常委領導在甫迪聲率領下,上邊界迎住侯副書記一行,浩浩蕩蕩開往桃林市區。


    在桃林賓館安頓下來後,侯副書記反複給甫迪聲交待,這次沒有硬任務,主要是下來調研的,準備了解些新情況,發現些新問題,研究些解決問題的新方法,有時間還可以考慮到縣鄉走走。市裏工作忙,最多跟市委和政府主要領導見見麵,其他同誌就不接觸了,大家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去。侯副書記能從百忙中抽出寶貴時間深入基層調研,讓甫迪聲深受教育,真誠表示今後要多向侯副書記學習,努力改變過去老浮在上麵,很少深入下去的官僚主義作風。


    從侯副書記房間出來,甫迪聲又跑去會袁明清。剛好秦淮河也在,三人都是過去桃林政府的同事,自然相見甚歡的樣子。當初袁明清在桃林弄得灰頭土臉,連副市長都沒做上,跟甫迪聲不無關係,可都是久經官場之人,不會把舊怨掛在臉上,看上去像是什麽都沒有過似的。說話也隨便,不必要的客套一概省掉。袁明清說:“估計侯書記已跟甫書記通過氣,這次他的主要意思是下來調研,另外還想到基層去走走。他在政府那邊管的是三農水電交通方麵的工作,全省三通工程就是在他親自過問下才搞起來的。到省委那邊去後,仍放不下過去的工作,趁這次下來調研,準備實地看看三通項目,跟基層的同誌和農民朋友見見麵。”甫迪聲說:“侯書記真是抓大不放小,下麵的三通項目都念念在心。”袁明清說:“侯書記常說他是農村長大的,對勞動人民感情至深。”


    論及桃林政府的人和事,自然繞不開喬不群。袁明清和秦淮河跟喬不群是什麽關係,甫迪聲很清楚,也就盡揀好聽的說:“不群同誌是個人才,文化高,有悟性,工作富於開創性。”袁明清說:“師高弟子強嘛,有甫書記這樣的師傅訓導,喬不群再差也有幾成。”秦淮河也說:“喬不群可是甫書記一手栽培起來的,不然他哪會這麽快就從處長到政府辦紀檢組長,再到副主任,現在又做上秘書長,坐直升飛機似的?”說得甫迪聲和袁明清都笑了。甫迪聲離開後不久,喬不群走了進來。袁明清說:“不群你好像瘦了些,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喬不群說:“工作倒不辛苦,主要是想念袁廳長,為伊消得人憔悴。”袁明清說:“想念得那麽厲害嗎?你又沒跟我談戀愛。”喬不群笑道:“跟戀愛差不多。”秦淮河接話說:“還別說,上下級關係跟戀愛關係還真差不多,隻要感情好,自然會彼此想念。如果下級不想念上級了,上級也不想念下級了,不用說感情問題肯定出了什麽危機。”


    沒說上幾句,袁明清被楊國泰叫走,說是侯副書記找他。秦淮河便跟喬不群商量,怎麽做做楊國泰的文章,好讓他在甫迪聲那裏替辛芳菲說硬話。喬不群問這文章怎麽做?秦淮河說人家天天在領導身邊待著,也挺累人的,就請他出去放鬆放鬆。


    喬不群於是找個空檔,將楊國泰和秦淮河請上小左的藍鳥,出了賓館。送三位到酒店後,小左編個借口走了,說過會兒再來接領導。小左是個聰明人,領導小範圍出來,得搞點花樣,自己在旁邊,難免礙眼。


    要放鬆,當然得有點特色。特色特色,自然少不了特別漂亮的女色,喬不群讓服務員召來兩位漂亮小姐,秦楊一人一個。秦淮河很有意見,說:“三個男人,兩個小姐怎麽夠?”楊國泰也說:“你有我有大家有,把喬老板晾在一邊,我們怎麽過意得去?”喬不群說:“我要搞後勤保障工作,叫個小姐不是浪費麽?”秦淮河說:“一個千多萬人口的桃林市,家大業大,這點浪費算什麽?”


    喬不群隻好又叫了位小姐。


    圍桌坐好,喬不群問三位小姐貴姓。一說姓葛,一說姓艾,一說姓梅。秦淮河笑道:“哥愛美,不對吧?應該是哥愛妹。”問是什麽地方的人,葛小姐說是雙峰坳的,艾小姐說是夾皮溝的,梅小姐說是水簾洞的。說得三位男人哈哈大笑起來,說這可都是些好地方,人生在世,誰不想著爬雙峰坳,穿夾皮溝,進水簾洞?經常有這種好地方可去,也夠爽的了。


    介紹完畢,端杯開喝。開始三位小姐還比較規矩,喝酒就喝酒,吃菜就吃菜。幾杯下肚,興頭上來,便不老實了,一個個往男人懷裏蹭。楊國泰看來是常在歡場行走的老手,攬過身邊的葛小姐,喝起交杯酒來。葛小姐更大方,還要喝高山流水。楊國泰說:“怎麽個高山流水法?”葛小姐挺著低領豐胸,將杯子插進乳溝之間,說這不就是高山流水嗎?幾位都讚同,說還真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楊國泰不會辜負這好山好水,也不動手,隻伸長嘴巴,咬住杯子,然後頭一仰,將酒喝進嘴裏。桌上人鼓起掌來,說楊處長功夫了得。


    酒幹後杯子仍在楊國泰嘴上,他又頭一低,將杯子插回葛小姐乳溝裏。還順便在上麵啄一口,逗得大家都笑。楊國泰說:“你們笑什麽笑?剛才不小心,讓酒流進了山穀,我把它喝回來,免得浪費嘛。”幾個讚揚楊國泰,不愧領導身邊的人,珍惜糧食釀成的酒。楊國泰說:“勤儉節約,反對浪費,是革命老傳統,我們可得處處身體力行囉。”


    見葛小姐表現這麽突出,艾小姐也不甘示弱,要敬秦淮河。秦淮河說:“我倆免了吧,我酒量不行。”艾小姐說:“我看你挺行的。”秦淮河說:“我們初次見麵,你怎麽知道我挺行?”艾小姐說:“這很簡單,你隻要一挺就行。”秦淮河說:“我正是不行,才挺不起來。”艾小姐說:“你騙不了我,我對男人還是有研究的。”秦淮河說:“那你快把研究成果貢獻出來。”艾小姐說:“這男人呐,高不高雅,看背麵就知道;和不和善,看正麵就知道;智不智慧,看上麵就知道;挺不挺,行不行,看下麵就知道。”大家表揚艾小姐研究得很有深度,這樣的研究成果完全應該評個科技進步成果獎。


    也許是喬不群不夠主動,他旁邊的梅小姐不好太放肆,有些拘束。又覺得這麽下去,冷落了喬不群,試著跟他碰碰杯,一口幹掉,說是先幹為敬。喬不群抿一小口,便將酒杯放下,說待會兒還要簽單,不能多喝。梅小姐將杯子塞進喬不群手裏,委屈道:“咱們第一次喝酒,哥哥這麽不給麵子,小妹以後還怎麽做人?”


    喬不群隻好又喝了一小口。梅小姐還是不放手,抓過杯子,說:“你到底幹不幹?”要往他嘴裏喂。喬不群躲著酒杯,說:“你到底要我幹(陰平),還是要我幹(去聲)?”梅小姐說:“隻要幹了酒,你想幹就幹。”楊國泰笑道:“喬哥哥的工作力度比我們大多了,給你陽光你就燦爛,給你洪水你就泛濫,給你青春你就浪漫,給你雞窩你就下蛋,給你官位你就多占,給你妹妹你就亂幹。”喬不群說:“你們誤會了,我可不是隨便的人。”秦淮河說:“這位哥哥不是隨便的人,隨便起來不是人。”梅小姐笑道:“原來哥哥不是人,是狼。”鬧了一陣,暫告一段落,大家停酒喝茶。這才發現杯裏是普通碎茶,喬不群叫服務員泡壺新鮮綠茶來。泡茶得等一會兒,各位先抽煙。三位小姐也伸手要煙抽,喬不群便一人給了一支。葛小姐瞧瞧煙牌子,說:“還是跟你們這樣的領導吃飯好,有這麽高級的大中華抽。”楊國泰說:“莫非抽大中華就是領導?”葛小姐說:“抽好煙的男人都是有來頭的,煙是男人的名片,什麽男人抽什麽煙。”


    這個說法有道理,大家要葛小姐談談男人的煙名片。葛小姐說:“抽的大熊貓,待的位置高;抽的大中華,正在往上爬;抽的紅塔山,小車上下班;抽的芙蓉王,吃喝嫖賭日夜忙;抽的精白沙,白吃白喝還白拿。”說得三個男人頻頻點頭,說:“你不是煙販子吧?對煙民這麽了解。”


    艾小姐猛吸一口香煙,說:“我們不僅可從香煙牌子看出煙民身份,還可從抽煙方式看出煙民的能力和運氣。”三個男人說:“說說看,你是怎麽看能力和運氣的?”艾小姐撅著嘴巴,很專業地往空中吐著煙圈,悠然道:“嘴巴來煙,業務拔尖;鼻孔來煙,提拔優先;嘴鼻來煙,位置靠邊。”


    各位相互瞧起來,倒看是怎麽來煙的,還真的各有不同。秦淮河佩服艾小姐獨具慧眼,說:“照艾小姐這麽說,你的業務一定拔尖。”葛小姐插話說:“艾小姐的業務還用說?尤其到了床上,拔起尖來,才厲害呢。”


    嬉笑著,服務員已泡好綠茶端上來。幾位喝口茶,重又端杯喝酒,進入狀態。不怎麽吱聲的梅小姐開口道:“其實煙有煙道,酒也有酒規,違背規矩,是要付出代價的。”幾位願聞高見。梅小姐說:“喝酒又喝茶,喝醉變狗爬;喝酒又抽煙,喝醉發酒癲;喝酒又喝水,白天碰見鬼;喝酒又吃菜,超級醜八怪;喝酒又吃飯,絕對傻瓜蛋;喝酒打電話,像個小王八;喝酒看信息,天天玩野雞;喝酒看人來,莫想發大財;喝酒分彼此,一堆臭狗屎。”


    大家笑說,這是什麽臭規矩!繼續碰杯喝酒,直至盡興而止。簽單時,喬不群有意多算三百,說是給三位小姐一人一百小費。三位小姐特別高興,說哥哥真是大方,下次來消費別忘了他們。還遞上名片,說隨叫隨到,召之即來,來之能戰。


    走出包廂,喬不群提出還搞點別的活動。楊國泰說出來這麽久了,得趕快回去,不然老板有事,找不著人。小左的車已停在樓下,三人扔掉剛才小姐給的名片,上了藍鳥。


    回到賓館,楊國泰要去陪侯副書記,喬不群上秦淮河房裏坐了一陣,說:“待在賓館裏沒事,到街上去逛逛吧。”兩人複又下樓,也不坐車,徑直邁出賓館大門。邊走邊聊,不覺來到桃花河畔。信步走上桃花橋,低頭望去,隻見河水不深,一半河床裸露在外,像個瘦骨嶙峋的疲憊女人。水色發黑,水麵漂著油汙和雜七雜八的垃圾。河風起時,吹來一股股不可名狀的臭氣腥味,讓人作嘔。


    秦淮河歎口氣,說:“想起以前的桃花河,水量豐沛,水清如鏡,哪像現在這麽髒兮兮的,慘不忍睹?”喬不群說:“有什麽辦法呢?上遊那麽多城鎮和廠礦,工業廢水,生活垃圾,隨意往河裏排放,哪裏還有河清海晏之日?”秦淮河說:“河未清,江又黃,本來隻有一條黃河,曾幾何時長江也姓了黃,全國各地的大小河流都成為黃河的幹兒子。不群你可是政府秘書長,政府環保部門躲哪去了?是不是都吃排汙費去了?”喬不群說:“也不能全怪環保部門,他們都歸政府統一領導,政府要發展經濟,要出政績,環保還不隻能讓位給經濟?”秦淮河說:“環保部門因此成了不抓老鼠的貓。”


    兩人感歎著,從橋上走下來,沿河緩行。沒行多遠,來到一堵青磚城牆下。牆根立著石碑,說城牆係明代建築,屬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往前十餘米,有道城門,進進出出的人還不少。見有人蜷縮於牆腳,喬不群稍加留意,竟是數天前見過的女乞丐。也許不是行乞的時候,女乞丐隻顧打瞌睡,連幾天前那寫著字的牌子都沒拿出來。喬不群沒有猶豫,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悄悄塞到女乞丐手裏。女乞丐兀地驚醒過來,見手上多了張大鈔,用哀怨的目光望喬不群一眼,咚咚咚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秦淮河好像也對乞丐有些感興趣,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型相機,對著女乞丐卡了幾個鏡頭。還蹲下身,問人家從何而來,在外行走多久了。女乞丐沒吱聲,從身後扯出一個牌子,遞給秦淮河。秦淮河看完牌子上的字,又拍了照,也給了她十元錢。


    離開女乞丐,秦淮河說:“女乞丐又不是小姐,出手就是一百,我還從沒見有你這麽打發乞丐的。”喬不群說:“這是兩碼事,小姐小費屬於公款,我這可掏的自己腰包。”秦淮河就笑喬不群:“心腸這麽軟,看你怎麽在官場混。”喬不群反問秦淮河:“怎麽想起給女乞丐拍照了?是不是要拿回去放報上發表,好騙稿費?”秦淮河說:“這類照片哪騙得到稿費?”喬不群說:“那你拍乞丐幹啥?”秦淮河說:“拍著好玩唄。不過日後資料多起來,也許會編本《乞丐實錄》什麽的。”喬不群說:“你做記者的,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不去錄,倒錄起乞丐來了。”秦淮河說:“如今媒體都是追星族,天天不是追捧影視明星,就是追捧政治明星,抑或財富明星。明星耀眼,卻是天上之物,離地麵到底太遠。我一個平民記者,不能老是仰首觀天,總得低頭瞧瞧地麵。乞丐在地麵行走了千年萬年,鮮有人在意,我追星之餘,也該關注關注他們。再說吾等臭知識分子雖讀過幾本書,道貌岸然一個,其實沒比乞丐高貴到哪裏去,說穿了也得匍匐在地,乞食存活。舊時就有九儒十丐的說法,儒丐同類,記錄乞丐等於給自己立傳。”


    此言甚謬,卻也有趣。也隻有這秦淮河,才會有這樣的怪論和舉止。不過他把知識分子與乞丐相提並論,也得乞食存活,與老家人討吃的說法倒也不謀而合。


    市裏人大政協兩會如期召開,換屆在即。為確保選舉順利,換屆成功,市裏做了全麵部署布置。每位市委常委都有硬任務,至少負責一個代表團。每個代表團都成立了臨時黨組,常委領導一天召集主持一次黨員代表會議,要求黨員代表千萬不要忘記自己的黨員身份,堅持黨性原則,堅決與市委保持高度一致,維護好黨的利益。還跟代表和委員們同吃同住,同進同出,真正打成一片,時刻了解他們的動態,一旦發現異常情況,立即采取相應措施,把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之內。有關職能部門也在甫迪聲屬意下,紛紛行動起來,說是為兩會保駕護航。交警全麵出動,把持好各大路口,不讓任何可疑人員和上訪群眾,尤其是集體上訪群眾,接近會議地點和代表委員住處。公安和國安也派出不少便衣警察,喬妝成會議工作人員,對會議尤其是代表委員及相關人員,進行全麵監控,發現有什麽可疑之處,馬上反饋給組織和有關領導,以便及時研究對策,采取積極行動,將事態消滅在萌芽階段。


    開始幾天還算平靜,無論是大會聽報告,還是代表分組討論,或是晚上文娛活動,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代表委員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反複學習欒喜民的政府工作報告,認真審議法院、檢察和計劃、財政報告,暢談本屆政府任職期間取得的輝煌成就,憧憬和規劃美好未來,對桃林的明天充滿必勝的信心。按電視報紙的專題報道口徑,確是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鼓舞人心和滿懷希望的大會。


    喬不群也參加了分組討論。開始大家還正襟危坐,以桃林經濟形勢為主題,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幾天下來,大家就不太認真起來了,免不了要說些題外話。有人甚至對欒喜民政府工作報告中提供的幾組數據提出異議,比如全市gdp水平比上年同期增加了多少個百分點,農民人均收入達到多少之類。gdp就是國民生產總值,不止人代會上的政府工作報告,其他場合領導也喜歡把這類數字掛在嘴邊,以突出自己的政績。可這些數字到底是怎麽統計出來的,領導沒交代,大家也不甚了解。跟喬不群同組的陶世傑忍不住說道,gdp聽去挺神秘的,其實統計起來也方便,有個實例可供參考。說是兩位研究統計學的教授一起去鄉下調查民情,由於學術觀點相左,發生齟齬。後在路旁發現一泡狗屎,甲教授心生一計,決定捉弄捉弄乙教授,於是摸摸兜裏某大型企業剛給的一筆巨額顧問費,指著狗屎說:“你把這泡狗屎吃掉,我給你一百萬。”乙教授想,吃泡狗屎能拿一百萬,這樣的好事又到哪裏找去?毫不猶豫趴到地上,幾口就把狗屎吃掉,將甲教授的錢收入囊中。過後乙教授想,一百萬算什麽?自己每年在外兼職賺的錢不知是這個數的多少倍哩,這泡狗屎吃得實在沒有必要,尋思著怎麽回敬一下甲教授。恰好又碰上一泡狗屎,好像比他吃過的那泡更大更臭。乙教授也指著狗屎,對甲教授說:“你把這泡狗屎吃下去,我也給你一百萬,怎麽樣?”甲教授正在傷心不已,不該一時衝動,讓乙教授吃小虧占大便宜,吃泡狗屎就拿走一百萬巨款,這下有賺回來的機會,豈肯放過?毫不猶豫把狗屎吃了下去,拿回乙教授手上的錢。這事就這麽扯平了,兩人好像誰也沒虧,喜氣洋洋的樣子。可過後甲教授又有想法了,對乙教授說:“我們一個吃了一泡狗屎,到頭來卻什麽好處也沒得到,實在太不合算了。”乙教授說:“怎麽不合算?虧你還是搞統計學的。你想想看,你吃一泡狗屎賺一百萬,我吃一泡狗屎賺一百萬,兩兩相加,gdp水平便增長了整整兩百萬,這是一筆多麽合算的經濟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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