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對方今日注定走向生命盡頭,這感覺挺複雜的。半晌,肆曉時隻是笑笑, 和對方提議:“書畫展還有半個小時, 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吃個飯, 之後進去逛的時候,中午也不會覺得餓了,你覺得呢?”


    yvan順從著點頭:“我覺得挺好。”


    一切進展順利,肆曉時和yvan在附近找了家地方餐館,坐下後, 肆曉時主動勾了幾道大菜, 麻煩yvan再選一兩道菜,自己把錢一付,就算兩清。


    yvan接過菜單時看了眼肆曉時點好的菜:“點這麽多, 我們兩個吃得完麽?”


    “沒關係啊,可以慢慢吃!”肆曉時想,坐在餐館裏總不會讓對方忽然去世的,自己也算是給他爭取點在世時間了。可惜能做的努力,也就這些了。


    yvan想了想,點頭:“也是啊,我現在也不急。”


    肆曉時跟著點頭:“對啊,書畫展有一天呢!這種展會逛半天就夠了。”


    yvan含笑不語,菜陸續端上,肆曉時過程中見yvan胃口似乎不太好,緊忙幫對方夾菜:“這個味道不錯,這個也可以……”


    yvan目光始終落在肆曉時臉上,待對方給自己夾了一圈菜,才開口:“曉時,你記不記得我們認識多久了?”


    肆曉時想了下:“應該有一個多月了。”


    “是啊,不過很少能把你成功約出來。”


    肆曉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主要因為我這個人實在是太懶了,我承認。”


    “不過比起其他人,我覺得你和我應該還算要好些吧?”


    如果隻是把目標局限在人身上的話,那麽答案是肯定的:“是啊。”


    yvan趁機開口:“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對你有點感覺了,我喜歡單純美好的事物,人也是。”


    “……”肆曉時這時不敢說話了,慌亂間,開始往自己碗裏夾菜。


    “你也是有感覺的吧?我喜歡你,所以我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肆曉時真想問一句:“改天不行麽?”但想了想,自己明知對方…真是太缺德了!


    可她真的不想麵對這種場麵啊!


    見肆曉時不說話,yvan鼓起勇氣追問:“曉時,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肆曉時繃著表情抬頭,麵對少年認真誠懇的態度,說一點也不感動,那是假的。


    但是理智拚了命地告訴肆曉時,她不能。


    這隻是一時的誘惑,梁正年才是她心頭的常春藤。


    “yvan,對不起啊,我有喜歡的人。”肆曉時想了想,又補充:“不是你。”


    yvan眼中漸漸結起潮色,標明了失望情緒:“哦,這樣啊…那麽,是我誤會了,我一直以為,你對我也……”


    肆曉時不想在這種時候補充“你是個好人”之類爛大街又討人嫌的拒絕通稿。頭腦風暴片刻,和對方說:“其實這種事也怪我,雖然單身,但我也應該隨時隨地告訴別人這件事的,如果你知道我心有所屬,一定不會誤會的,對不起,是我錯了,我渣!”


    yvan被逗笑,自然往對方夾菜:“還以為你今天主動約我,是有什麽特別的意思,白期待了。”


    倒是有特別的意思,但肆曉時也不能直說。隻顧與對方嘻嘻笑著,趁起身去廁所時偷偷結了賬,心裏的大石頭才終於落下。


    未想飯後剛一起身,yvan忽然捂住肚子,表情難看:“我怎麽覺得有點……”


    “啊?”


    yvan分辨一下,說:“嗯,腸痙攣了。”


    “腸……”肆曉時語塞,完全不知道腸痙攣是什麽病,看樣子還挺嚴重的,心知這是對方的最後一天,開始罪惡地產生聯想:


    ——腸痙攣是腸子裏麵的病吧?腸子出問題是因為吃的東西嗎?剛剛吃了飯,是我帶他來的這個餐館,是我付的錢,是我請的客,如果他死了,那不是……


    肆曉時心情炸了鍋,立馬跑出去攔下一輛出租車,扶對方上車時,肆曉時心裏還不斷念叨著:“蘇以,可別這時候來,千萬別!”


    好歹yvan上車後,看起來還是活著的跡象。


    不過已料定對方今天會死,那麽現在出現的一切事,都有可能將對方送上西天。


    肆曉時就知道今天見麵多少冒險,也是沒想到,居然真的這麽倒黴撞到槍口上!多餘的話不敢再說,她如今隻盼著,對方能再拖延一段時間,要發生什麽事,起碼到了醫院再說。


    “司機,麻煩到最近的醫院。”肆曉時說著剛要上車,yvan忽然抬眼:“我的相機……”


    “啊?”


    yvan捂著肚子,一臉難言:“我的相機放在座位旁邊。”


    肆曉時回頭望了眼,但願時間還夠,她叫司機停一會兒,自己又跑回去拿yvan的相機。


    卻沒想到,就這不到兩分鍾的光景,再出來時,眼前已變成車禍現場。


    一輛麵包車刹車失靈,對著出租車直衝衝撞了上去,衝擊力太大導致還沒熄火的出租車被衝翻,結果自然是車毀人亡。


    肆曉時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握著yvan的相機,目色呆滯無光,仿佛並沒有看到車禍發生後的一片慘相,隻是一時找不見yvan了……


    不過很快,肆曉時就接受了這件事。


    終究在yvan離開人世的時候,肆曉時還是在。


    她曾想躲避這樣的場麵,畢竟她並不能改變這一切,又無法為對方展現出更多的悲傷。可如今還是麵對了,竟是五味雜陳的感覺,複雜到難以想象。


    有難過悲傷,有先知坦然,有固然冷漠,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激越……


    蘇以的聲音從身後徐徐湧來,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包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麵,驚呆了吧?”


    蘇以說著,從她身後繞到眼前,一襲黑色外衣在風中波蕩,為浮躁夏日帶來鬱沉之感。


    肆曉時歎了口氣,盡量不去看那片已經被交警圍起來的現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在這裏的?”


    “知道什麽?”


    “他死的時候,我注定要在場,是麽?”


    “並不是哦。”蘇以從口袋中掏出那個黑色小本本,翻開指定一頁後,將自己的神器刀鋒一行字上:“周友成,45歲,出租車司機,家中有一妻一女,一生庸庸碌碌,以生存為本,並沒有做出什麽對社會有價值的事……”


    蘇以很快翻過一頁,上下掃了幾眼後,驚喜地提高音量:“哦!有一個罪行,三十二歲那年送一個鄉下女孩去外地,趁夜路將女孩奸汙,嘖嘖嘖…畜生!居然讓你活到現在!”


    肆曉時知道他是在記錄那個司機的生前行徑,可對她來說,那個司機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都沒有關係。不過既然到了這個份上,肆曉時覺得,多聽聽也好:“yvan…魏思遠的呢?”


    “你想知道麽?”


    “反正你都要說,司機的都可以告訴我,再告訴我一個,也沒事吧?”


    蘇以嗔笑,狐狸眼從左蕩到右:“你就告訴我,你想不想知道?”


    肆曉時不過是好奇,畢竟是和自己剛剛表白過的人,即便她是神女無心,也會偶然好奇,襄王他生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真的一般般,隻是好奇,就算…想吧!”


    蘇以哈哈笑起來,一抬手勾住肆曉時肩膀,另一隻手晃蕩起手中神器,眼見那司機剛要偷偷跑走的靈魂被卷到蘇以袖中,還憤憤地噴出一聲狂叫。


    “寶貝!不是我不想告訴你,隻是你沒看見麽,那車上,隻有禽獸司機一個靈魂。”


    “啊……”肆曉時這時望向車禍現場,果然不見yvan。


    再一低頭,手上的相機登時化為灰燼。


    蘇以這時將小本本往前翻了幾頁,照著念道:“魏思遠,二十六歲,單身,家中有父母二人及一姐,自由職業攝影師,一生有所熱愛,不過在個人領域上並沒有優越建樹,因此也算…庸庸碌碌!看性格和人生經曆麽,倒確實很清白,感情生活隻有大學時一個女朋友,交往兩年因對方劈腿分手,還有就是臨死前對你有感覺,可惜了…哦!對了,他的死亡時間是今日淩晨五點三十六。”


    肆曉時遲疑著望向蘇以:“那我剛剛看到的人是……”


    “小寶貝反應很快哦!”蘇以說著,還手欠地揉起肆曉時劉海兒:“沒關係啦!你又沒少見鬼不是麽!不怕不怕啦!”


    “……”


    第44章


    回去路上, 蘇以告訴肆曉時,她今天看到的yvan, 其實連鬼魂都不算,頂多算是一個“魄”。


    原來,人真的有三魂七魄, 加在一起,才能變成完整的鬼魂。


    蘇以早些時候去回收yvan的靈魂時,本來都收好了的,可yvan作為鬼魂醒來後, 卻和蘇以嚷求離開, 說他今天和一個女孩約好了,不管怎麽樣,一定要去見對方一麵。


    蘇以當然知道他說的女孩是誰, 也明白地和他透過底:“小子我告訴你, 那女孩是我的相好, 家裏還養著一根老油條,你沒戲的,百分百沒戲的,這一麵真的很沒有必要,你以為她想見你?其實她隻是想做個好人。”


    yvan卻不信, 死活都要蘇以放他去和肆曉時見一麵。


    但鬼魂一旦跑出了死亡之地, 就會像太爺爺一樣,無法被死神順利回收。之前醒來後就馬上離開死亡之地的林惹也是一樣,隻要林惹當時不回去, 就此便會成為孤魂野鬼。


    蘇以為了杜絕這樣的事發生,本不想理會yvan,可又一想,最近他捅出的簍子有點多。去年的集中大會上,每一季度的業務評分他都是全死神部門最低,要是再收到鬼魂投訴,自己指不定下個一百年,就要去死神後勤部給那些人事部垃圾們倒垃圾去了。


    於是蘇以妥協了,放出yvan的一魄,讓對方和肆曉時來見了這最後一麵。


    當然結果是被拒絕了,好在yvan得到了準確的答案,就不再糾結。車禍隻是作為一個契機,與肆曉時分開後,他就回到了蘇以的懷抱。


    以至於,肆曉時之前對yvan的各種“中央空調”猜測也因此不攻自破,對方著實是個又帥又好又喜歡自己的完美男孩。


    唯一沒想到的是,生命中真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她卻直挺挺地錯過了。


    果然有些人注孤生,也是怨不得人的。


    隔天,肆曉時看到了yvan姐姐linda發布的朋友圈:弟弟,願天堂有你所愛。


    一時百感交集,很快到了交稿時間,說好要給對方畫的雜誌插圖也沒搞出來。


    思忖再三,果斷退出了linda的公司群。


    她覺得自己沒辦法再去牽扯這些事,沒辦法去做和yvan有關的工作,沒辦法去麵對linda,麵對一個剛剛失去家人的人……


    她不想被其他人影響,再次勾起任何和自身有關的脆弱。


    但該來的,總是躲不掉。


    之後一段時間,肆曉時陸續夢到外婆。


    很奇怪的是,明明離開了很久的人,在夢中永遠像活著一樣。


    陽光透過窗口藤蔓,將疏離柔和的光芒灑在床單上,坐在老房的大床上,外婆盤腿和自己微微笑著,似乎在說什麽話,應該是對未來的憧憬吧。


    如果畢業的話,自己可以在家附近的雜誌社找個固定工作,工資也許不會很高,但是省吃儉用,足夠養育自己和外婆。做夠兩年小嘍囉,再換一家小點的雜誌社,對的,小一點的雜誌社自己就會顯出更多才能,工資就會更高點,自己和外婆就會更好過了。


    那時候有外婆,肆曉時似乎從來不去希圖什麽愛情。多餘的感情對自己來說無非是煩惱,她本來也想著,這輩子有外婆就夠了。


    怎麽當初就從來都沒想過,外婆年紀很大了,她有一天會離開自己呢……


    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時,肆曉時都會傻乎乎地躺在被窩裏發好久的呆。她在仔細去回想夢中的感覺,將現在假想成外婆還在世的光景。


    可很快,這間屋子,一切的現實,就將夢境衝散了。淚水跟著在眼角化開,惡化成無邊無際的絕望。


    梁正年總會在這種時候如風般飄過來,沒有任何溫度的臉龐湊過來,帶著獨一無二的溫柔:“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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