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望著林芊芊愧疚地歎息。


    “對不住,林姨娘,是我冤枉了你。是我一時糊塗,聽信了歹人的話……”


    “我之前氣上了頭,才說了那樣的話。”


    “林姨娘,你、你……我的確是誤會了你。”


    “芊芊!”倏忽,顧淮驚叫一聲,將林芊芊摟進懷裏。


    隻見林芊芊那眼淚珍珠似的一顆顆滴落下來,掛到雪腮上晶瑩剔透極為漂亮,落下來卻像是針一樣紮人的心。


    林芊芊垂著眸子,輕輕拭去眼角的淚。


    “就因為我是青樓出生,您就認為我隨意和人私通?我知道您看不起我的出身,您可知道墮入風塵的女子沒有一個是心甘情願的。”


    虞氏的臉色僵了僵,見到林芊芊伏在顧淮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實在令人心疼。


    林芊芊低聲道,“她們是爹不疼,娘不愛,叔母嫂子沒有一個人想要救她,才讓她去青樓裏賣身。嫖客給十兩銀子,樓裏的媽媽分出三個銅板當零花錢。懷了孕仍要接客,肚子大了不能接客賺錢,便灌水銀,灌毒藥墮胎。嫌買藥浪費銀子,便用棍棒打腹部滑胎。”


    “且不說染了髒病,那媽媽大抵也是舍不得花錢給她們瞧病的。樓裏的姑娘多挺不過去三年,所以年年都要從外采買。”


    “若是您一股腦聽信那人的話,是不是我就得被扒光衣服狠狠地打!還要叫外人都來瞧?我不是人嗎?如果能清清白白活在這世上,我又如何不想!”


    “這麽折辱人,還偏生待在侯府做什麽?還不如現在就叫世子休了我!趕我出侯府,任我自生自滅!”


    林芊芊雙手捂住臉哭出聲。


    顧淮心針紮一樣疼,他將她摟進懷裏,被林芊芊用力掙脫開來他的胳膊,推到一邊。


    想起虞氏方才的話,林芊芊眼裏又蒙上了一層盈盈水霧。


    “我為什麽偏生活在這裏?沒有人身自由,沒有人權,出門都要得到應允。就因為一個不知打哪來的人誣陷,就要扒光我的衣服打我,要是真這樣對我,那我還活著做什麽!”


    虞氏氣紅了脖子,指著林芊芊道,“我都向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麽樣?你不過一個小妾而已。”


    “敢這麽對我說話!我是侯府的主母,你以為你是誰!敢對我撒潑!”


    林芊芊嘴角露出一個淺淡的冷笑。


    “您大可以現在就打發了我。”


    她不想被圈在侯府裏,日日和女主勾心鬥角。


    這些日子,她真的快受夠了。


    “母親!芊芊她今日受了委屈!她是聽到您那樣說,受到了驚嚇!絕不是故意忤逆母親!你也知道她性情剛烈,有時候口無遮攔,但絕不是有心的。”顧淮抱住林芊芊,連忙向虞氏道歉。


    “她是委屈到極點,才說了這些話。母親,請你原諒芊芊!她是一時衝動,絕對不是故意的!”


    “我代芊芊向母親道歉。”


    林芊芊看著虞氏的眼睛問:“夫人,同為女人。難道因為地位高,就可以對另外一個人的性命,人格,隨意踐踏嗎?”


    “因為地位高,自己是人,別人就是牲口?”


    虞氏啞然。


    坐在高位上怔怔地看著林芊芊。


    林芊芊一雙含了秋水的眸子紅紅的,像剔透的石榴籽,她對著虞氏屈膝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


    “芊芊!”


    顧淮連忙抬腳追了出去。


    剛出門,又返身折回來,對虞氏道:“母親,我去勸勸芊芊,您別放在心上。”


    “好啊!一個小妾給我使性子!”虞氏伸手拍上自己的腿。


    氣得咬牙,“她多大的臉給我使性子!”


    紅嬤嬤連忙上前伸手按按她的額頭,放鬆鬢角,“夫人,林姨娘想必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才說出剛才那些話來,你就當她是頭訓不乖的驢,尥橛子。”


    “年輕人,都是這樣火氣大。”


    虞氏哎了幾聲,“也是我的不對,”


    程迦瑤上前,在旁邊道,“母親,您哪裏有不對的?您都已經向她道歉了,林姨娘是仗著世子寵愛向你發發脾氣,是世子爺把她給寵壞了。”


    虞氏點點頭,“你說的對,就是淮兒把她給寵壞了,受了點委屈就到長輩麵前大呼小叫的!”


    “哪裏比得上你,乖巧又懂事,聰明又識大體。你幫我解悶,她可是盡給我添堵。”


    程迦瑤笑著替虞氏捏捏肩膀,“母親,這……林姨娘說打發她出府……您怎麽看呢?”


    虞氏歎氣一聲,“我看她是氣在頭上,離了我們侯府,她去哪裏過快活日子?”


    程迦瑤又多問了一句,“如果林姨娘是真心的呢?您願不願意打發她出府?”


    虞氏正色道,“一個妾而已,打發了就打發了,多的是姑娘願意給淮兒做妾。”


    另一邊。


    顧淮追著林芊芊一路穿過花園,來到廊下,他拉住她一隻胳膊,將掙紮的人死死摟進懷裏。


    “芊芊,對不起,我今日又讓你受了委屈。”


    “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


    林芊芊搖頭,她懨懨地看著地麵道,“哪裏是你的錯,是這世道的錯。”


    “上麵的人,吃下麵的人,男人吃女人,高一級的女人吃底層的女人。何苦呢?都是奴隸罷了,得了點權利,就把別人不當人了。”


    曹公寫《紅樓夢》,借著鴛鴦口的說:“一輩子不嫁給男人又怎麽樣,樂得幹淨。”


    古代人都有這樣掌握自己命運的覺醒意識,偏偏女配穿越女林芊芊比古代人還封建,一點沒有現代人的格局和意識,到頭來給別人做炮灰。


    顧淮為難地抿緊了嘴唇,“母親她今日過分了,如果不是拆穿那人的謊話,恐怕你……”


    “不過!你放心,我絕對是不會讓她對你做出這種事的!”


    “你今日氣頭上,我母親會覺得丟了麵子,惹了她厭煩,恐怕對你不好。”他有些擔心她。


    “招她厭煩又怎麽樣?她討厭我不是一日兩日?”想起來剛才的一切,林芊芊氣到胸口起伏跌宕。


    她若是不借此機會發瘋說出來,虞氏定認為她是個好脾氣隨意拿捏的主吧。


    這樣的事,一句話就能哄好,那以後給她兩個巴掌,再一句甜言蜜語她都得受著。


    她要控訴她對青樓女子的歧視,雖然可能喚醒不了她心底的良知。畢竟他們都把底下的人不當人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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