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仍然為林姨娘離開的事大吵大鬧啊。”程迦瑤靠在桌前,低聲感慨。


    她捏住一枚白色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對麵的是柳媽媽,柳媽媽捏著自己短圓的下巴,認真思考著下一步應該走哪裏。


    丫頭垂手而站,“是,他又摔碟子又摔碗的,說要將林姨娘捉回來。”


    程迦瑤一身暗沉衣服守孝,上好的蜀錦布料染了黑色,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落花流水的暗紋。


    自虞氏去世後,頭繩也換成了黑色頭繩。戴兩枚鉗式耳環,頭上戴一枚蝴蝶簪,兩支碧璽花卉簪。比起往常滿頭珠釵,簡樸到了極致。


    柳媽媽見她年紀輕輕,就一身黑色。身上也像是老年人一般死氣沉沉,全無年輕人的活潑青春,頓時為她感覺到惋惜。


    這才嫁進來多久啊,婆婆就沒了。


    這守孝期間,她可別想穿其他顏色的衣服。她好像是不在乎似的,臉上的神情始終淡漠。


    這三年時間,可不能和自己的夫君同房啊。


    對一個女人來說,時間多麽寶貴。男人娶妻就是為了繁衍和性欲,這對她來說也太糟糕了。


    從一個年輕女子臉上見到少年老成,老氣橫秋,她心裏還是有些惶恐的。女子本應該是水靈靈的,像綻放的花朵,愛笑的,有活力朝氣。而她卻給人感覺到是年紀輕輕,才十五歲,生命力就枯萎了。


    她的舉手投足,一板一眼的行為,懶散的生活方式,就像是老太太。


    程迦瑤邊下棋邊嘴角勾起,滿眼嘲諷,“林姨娘不愧是世子的真愛。”


    “她走了,世子就不能正常生活了。”


    “她怎麽能狠下心離開侯府呢?離開侯府,她會去哪裏?”


    程迦瑤腦海裏想象著之前女子被侮辱的事件。女人離開家離開了男人的庇護,一定會被侮辱,她心裏莫名覺得林芊芊會遭遇這樣的事。


    甚至因為她遭遇這樣的事,而感覺到舒暢解氣。


    她要是被人那樣,整個社會會要她去自盡,到時候不用髒了她的手。


    丫頭說,“去投奔親戚了?”


    程迦瑤問了一句,“投奔親戚,她有什麽親戚啊?她之前不是一直在青樓裏嗎?”


    站在旁邊伺候的二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順著她的話道,“大概親戚是青樓裏的妓女吧。”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程迦瑤嘴角微微翹起,看向二月。似被她的話逗笑,一旁的柳媽媽也笑起來。


    柳媽媽說,“她是妓女,妓女的朋友就是妓女。哪裏像千金小姐,千金小姐生來高貴,純潔無瑕。”


    “可比她們尊貴多了,真不知道世子怎麽會愛上這麽一個玩意,冷落你,他真是有眼無珠。”


    程迦瑤拿起一柄秋菊團扇,輕輕在臉邊扇著,嘴角始終噙著淡淡笑意。是,她生來尊貴,比那些下等人高貴許多,根本不想和她們同流合汙。


    一說起這個,二月也跟著說顧淮有眼無珠,“他非要拋棄香的,選個臭的。還把臭的捧在手心裏,真是氣死人了。”


    程迦瑤聽著這些話,心裏仿佛得到按摩一般舒適,


    她雖然沒有丈夫的愛,但是,她得到所有人同情了,這是她所擁有的道德資本。


    另外一個丫頭從外麵急匆匆地小跑進來,附身在程迦瑤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真的派人去找林姨娘了?”


    丫頭點頭。


    程迦瑤心裏盤算著把林芊芊放在外麵弄死,還是帶回來之後弄死。無論哪一種,她都會死。


    世子帶回來,不過是讓她活得稍微長一些。


    對付這種沒腦子的愚蠢女人隻需要一根手指頭,就讓她活得長一些吧。


    很快把她弄死。


    這院子裏的生活,會變成一潭死水,變得很無趣。


    程迦瑤十分懷念上輩子的林芊芊。她真的沒有腦子,鬧出來的種種事,反而能當笑話看。讓人感歎怎麽會有這種奇葩。


    她現在收斂了許多,給她生活少添了多少笑料。


    她就是馬戲團表演的小醜,大街上唱戲表演雜耍的醜角。


    ……


    “這史湘雲的結局,怎麽會是船妓呢?”


    “她可是史家的千金小姐,賈母寵愛的侄女,地位多高貴啊。”


    太後捧著《紅樓夢》,再次看了一遍,感慨道,“這麽一個活潑可愛的姑娘太可惜了,被家族牽連了。”


    這本書,是她要人按照林芊芊當時的講述記錄下來的,無聊了就拿出來回味翻看。


    皇帝端起手裏的茶水,“榮華富貴隻是一時的。出身高貴,並不代表這一輩子就會高貴。”


    “想安安穩穩地當高貴小姐,那就祈禱她們家不會出事,她嫁出去的夫家不會出事。”


    太後點點頭,“看來,世家小姐還是嫁入皇家比較保險。”


    “哪裏就保險了?曆史上奪嫡失敗的可沒有好下場,除非嫁給未來的皇帝,她的一生才有保障。”皇後領著走進來說。


    她坐在太後旁邊道,“嫁了皇帝,也不一定有保障。誰知道哪天就被哪個妃子取代了。”


    “要比起地位,怎麽能比過五姓女?”


    “她們史家也隻是在金陵省裏是大族,比起宮裏的娘娘,那是一點都比不上。”


    地位高貴,是一個相對詞。


    那要看和誰比了。


    上麵的能壓你一頭,你就談不上高貴,甚至是低賤。


    和不如你的比,自然就地位高貴了。


    而所謂地位高貴,通常是和不如自己的比,才能凸顯出優越。


    皇後走過去問皇帝,“陛下,您這次真的要微服私訪了。”


    皇帝看向了太後,“是,所以,才來向母親請安。”


    他走過去,捉住太後一隻手緊緊握住,“兒臣不在的日子,還請母親一定要保重身體,待兒子回來,再好好孝敬您。”


    太後和藹地點頭,“皇帝為了國家大事,辛苦了。你去吧,多帶一些侍衛。”


    “你回來時,多帶一些地方特產。咱們宮裏的東西都吃膩,也看膩了。”


    “兒臣記住了。”


    皇帝走了,太後支撐著腦袋慢慢平躺下來,深深歎了一口氣,“人老了,越來越需要陪伴。”


    她忽然想起什麽來,起身問旁邊的桂嬤嬤,“那林丫頭呢,她回來京城沒有?她排的兩場戲,哀家反反複複地看,其他人的新本子都沒有她的有意思。”


    “她多大膽啊,敢寫女扮男裝中狀元,敢寫梁祝二人為了對抗父母寧願去死。”


    “膽子大,卻也覺得這樣的人生過癮,痛快!”


    “是不是大膽一些,就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太後沉思道。


    桂嬤嬤道,“我也不知,這林姑娘性格真是剛烈,她說走就走。當初還以為她失蹤了,結果是她自己跑的。她怎麽就不要榮華富貴呢?”


    太後說,“也許,是她活得太壓抑了,所以想逃逃離侯府。”她想起之前剛進宮裏的時候,感覺到壓抑,就哭,就想連夜離開皇宮。


    可是,為了家人,為了家族,她忍了。


    她逼迫自己忘記外麵世界的熱鬧。


    桂嬤嬤想起林芊芊唉聲歎氣,當時宮裏所有人都覺得她身份低微。不少人認為她就是個唱戲的,看不起她。


    可是,她多聰明啊,太後反反複複看她戲劇本子,看她排演出來的戲。


    她人不在跟前,她的作品卻在跟前。


    太後看一遍這些戲,就想起她,就問她關於她的消息。其他人費盡心思在太後麵前表現,爭寵。過了一段時間,有新人來了,便把她代替了,太後也忘了舊人。


    而林姑娘無可替代。


    她的作品時時刻刻讓太後記著,看著。代替她,獲得獨一份的寵愛。


    她不止在太後心裏是這樣,在她心裏也是深刻記著。想打聽她的消息,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麽,過得好不好。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心理,反正特別關心她,希望她過得好,不要被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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